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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最小作用量

作者:鸿七龚 | 发布时间 | 2018-03-27 | 字数:6394

老潘拿出来的东西,竟跟刚才他拿出来的盒子一样。

他打开盒子,那仍然是一块残缺的玉佩,只是上面的图案不太一样,不再是一条龙,而是一只玄武和白虎的模样。很显然,这不是徐星儿讲述过的张家老宅里的那块青龙玉佩。

我明白了,那玉佩应该就是墨子三分天下,一直流传在秦墨手里的那块。这东西如果是真的,那么至少证明了两件让我们无比震惊的事儿:

第一,墨家机关城壁画是真的。墨子的确三分天下,秦墨也并不是被墨子他老人家摈弃的败类,而是带着自己的使命和任务流传了千年。

第二,老潘真的是秦墨,而且是身份和地位都很重要的秦墨。

可是他究竟是怎么从一个大学教授变成秦墨的?

难道是因为徐子晴吗?

秦墨又是怎么从有使命、有责任的墨家传承变成如今这样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的呢?

我又想到了那壁画中三个学生身后的背景图,如果楚墨传承了墨家文化的衣钵,隐世流传,全靠墨谋和高手当任军师来对当时的时代翻云覆雨,那么秦墨就是当年让秦始皇都恐惧的军队,他们的使命应该是最宏大的。秦墨没有消失,在这绵延的两千年中,墨子原本交给他们的使命究竟是什么呢?

此时再看老潘,我的心境已然不同。

原本他在我心中是讨厌的恶棍、杀人不眨眼的老混蛋,可当他证实了自己的身份,证实了秦墨也真的有墨子衣钵的时候,我突然感觉也许他是一只忍辱负重的披着狼皮的羊......

老潘并没有理会我们的惊愕,他盘腿坐到地上,超脱而认真,仿佛跟我们不是处在同一个空间,也没有处在极度危险的环境之中。他专注地拼着手里的两块玉佩,这两块玉佩被他小心翼翼奉如神灵一般地合在一起,一个圆玉就差剩下的那三分之一了。

此刻头顶的大鸟不知为什么突然全部飞走,空间里突然亮了起来。老潘全然不顾这些变化,小声嘟囔着:

“苍茫四顾,俯商丘剩山残水,唤醒沧桑世界;凭吊千秋,问鞑靼骚人词客,担当日夜乾坤。你们一直都在想墨尽天藏,却不去想这对联里面蕴含的深意。

“成吉思汗临死前,将他的所有宝藏埋在草原上,之后万马踏平,后世人无从知道这些宝藏在哪儿。张家宝库中那三分之一玉佩,是墨子传承千年的至宝。三十年前在张家大院,我们立过庄严的誓言,要让这一切都烂在肚子里。老罗背弃了我们用鲜血和生命捍卫的契约,留下了那张照片。我成了千夫所指的恶魔。不过,没有我,你们一辈子都懂不了,什么是‘问鞑靼骚人词客,担当日夜乾坤。’”

我走到老潘身边,耿天赐早就站了过来,我们都没有说话。从玉佩发出微弱的亮光开始,大鸟全部消失了,不过它们随时都可能回来。此刻,我们的头顶有一轮皎洁的明月,美不胜收。月光下,地上的两个玉佩巧夺天工地首尾相连,珠联璧合,美轮美奂。难道这真的是跨越了几千年的玉佩?据说玉有记忆的功能,那么这玉在千年风雨之中又记住了什吗?

玉佩其实并不晶莹剔透,内部纹理粗糙,看似里面有很多黑色斑点,老潘再次用手拿起两块玉佩,对着月光仔细看了一会儿,又放回地面上,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大哥!是光。”徐星儿突然小声说,“这下面本来暗无天日,没有光。有光才能找到墓碑,有朱雀眼才能看到长右。一切答案也许都来自于光,这是费尔最小时间定律。”徐星儿紧张地抬头看了看头顶,可能是害怕大鸟归来,急迫地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我觉得这个时候真的不是什么谈科学的好时间,但是想起耿天赐说过的量子纠缠,想起这里并不是历史,而是未来,又觉得也许徐星儿的推测可能是对的。

费尔最小时间定律,我也知道。这个原理是路径积分的一个推论,而路径积分,正是“量子力学”的基本原理。

法国数学家费马在1657年研究光学折射现象的时候,提出了最短时间原理理论。简单地说,费马认为光所遵循的路径是最节省时间的路径,而不是最短的路径。光在任意介质中从一点传播到另一点时,都是沿所需时间最短的路径传播。费马的这个理论,被称为“最小时间原理”。

由于当时费马声称他已解决了这个问题,但是没有公布结果,留下了一个少有的数学界的千古之谜,使得后来很多数学家都一筹莫展。这道题的具体公式是这样的:当n>2时,不定方程 x^n+y^n=z^n 没有正整数解。

为了获得它的一个肯定或者否定的证明,历史上曾经几次悬赏征求答案,一代又一代优秀的数学家都曾研究过它。不过,即使用现代的电子计算机也只能证明:当n小于等于4100万时,费马大定理是正确的。一直到1997年6月,怀尔斯在德国哥庭根大学证明了费马“时间最小原理”的正确性,他因此而名垂青史。费马的“最小时间原理”最终被验证了其正确性,再次在光学史上震惊世界。

可是光为什么会走一条时间最短的路径呢?光可以预知未来吗?最短的时间、光、孟胜的墓碑、能发光的朱雀眼球,这一切有关联吗?这个墨家历史上最大的灭门事件背后的真相是什吗?究竟是历史隐藏了真相,还是真相改变了历史?

“一个物理系统在演化时付出的代价单位,这就是我刚才说的最小作用量原理。费马只是把光的代价,换成了时间。”徐星儿的语速很快,她说话的时候,我们都很安静。“最小作用量,可以推导出整套牛顿力学,最小作用量在物理学中的地位,就好像是DNA在生物学中的地位。所有能在宇宙之中观察到的物理规律,都能凝结成一个小小的作用量。有了它,不但能推导出宇宙中所有的物理规律,还能发现其中存在的隐含信息。”

“什么意思?不知道大鸟什么时候回来,这都啥节骨眼了,你在这扯物理?”黑子听不下去了,烦躁地对着徐星儿嚷嚷。

“让她说!”老潘突然低吼了一声,黑子不说话了。

徐星儿继续说道:“爱因斯坦曾经花了十年,得出了广义相对论的方程组。这是思维时空的16个方程,每个方程都要用一大堆的符号才能书写完成。但是,如果看广义相对论的最小作用量,就会发现,它极为简单,只有一个字母。”

“R?”我恍然大悟,知道刚才小猴子说的神秘的“R”被徐星儿推论出是什么东西了。再看看小猴子,他的脸色果然变得很难看,虽然脸上仍镇定自若,小手却掩盖不住微微发抖。徐星儿听我说出了“R”,并没有惊讶,她对我点点头,投以赞赏的目光。

“就是‘R’,它可以代表路程,也能代表时间,它不像其他物理学那样,是一堆数字组成的复杂矩阵,如果告诉爱因斯坦‘R’对应的物理量,他就能迅速推导出广义相对论方程,而且必然正确无误。”说到这里,徐星儿嘴角突然洋溢出一种得意而自信的微笑,“‘R’就是生命、宇宙、时间,任何事情的终极答案!‘R’就是认识世界、跨越障碍、实现自我之后,我们这些平凡的人唾手可得的最强大的力量!”

说完,徐星儿从老潘手中拿过那两个朱雀眼球。光所照向的地方,那时隐时现的朱雀大鸟仿佛灵动欲现,栩栩如生。徐星儿把朱雀的眼球再次照向孟胜墓碑上那长右出现的地方,眼球旋转之间,我们惊愕地发现,那猴子的右手隐约拿着的东西越来越清晰。光影的作用下,呈现出一个立体的圆球,圆球的内部有星星点点,圆球的边缘,有两条直线交汇于一点,这两条直线很长,一直延伸到墓碑与土地的边缘处,好像一个“人”字一样支撑着圆球。

“这,这是个字母‘R’吗?是后来有人暗藏上去的?”黑子惊讶地叫出了声儿,“猴子的右手藏着那个‘R’?不可能,不可能!在古代,怎么能做出这样的朱雀眼球?怎么可能知道字母‘R’?这隐灵洞里,怎么可能处处都是高科技、障眼法这些现代科学……”

“等一下,不对劲儿!”黑子身边的一个黑衣人抬头看了看,又低下头对老潘说,“老大,我们头顶这月亮好像不是真月亮,我看了好多次,头上的所有东西没有一点变化,包括星星、月亮、树枝,这,这都是假的!”

“嗯?”老潘站了起来,高高举起手里的两块玉佩放到眼前,对着头顶的星空再一次仔细看了看。他拿回朱雀眼球,原地转了一个圈,那只光亮的朱雀围绕着整个墓地飞了一整圈。他又蹲下来,用手在地上画了一个圆,上面画了个复杂的坐标。他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先是用玉佩对比头顶的星空,然后用朱雀眼球查看周围的空间,最后在地上的圆上画着复杂的坐标。连续重复了数次之后,他突然朝着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我们几个都紧随其后,很快跑到另一个陌生的墓碑前。

在新的墓碑前,老潘又举起朱雀的眼球,对着那墓碑照去。果然,这墓碑上也出现了一个暗藏着的长右。

不同的是,这只长右两手捧着那个圆球,十分恭谦地跪在地上,脑袋低垂。那圆球的左边,同样有一个“人”字支撑的直线延伸到墓碑边缘。一个水平,一个指向墓碑下方的黄土。

“是不是每一个墓碑上,都有一个猴子?用这个眼球才能照出来!”黑子惊愕万分地问。

老潘没有回答猴子,又开始重复刚才的三个动作,举起玉佩对着星空,移动朱雀眼球,在地上画圆写坐标。

紧接着,他又定位了下一个方向,带着我们继续向前跑。

就这样,我们跟无头苍蝇一样莫名其妙地跟随老潘在墓地中移动着位置,跑了十几次后,大家都已经气喘吁吁。

没有人放弃与老潘一起的奔跑,因为说不定哪个墓碑就是逃出去的通道,老潘可能一下子消失,而自己却留给这恐怖的巨鸟。但是谁也不知道老潘这三个步骤究竟是在干什么,只知道找到孟胜墓碑的起点,加上徐星儿提醒了老潘最小作用量“R”的意思之后,他自己就开窍了。

重复到第十二次的时候,我们看到这个墓碑上长右手里的那个球不见了,它蹲着,两只手扒在墓碑边缘,看向墓碑的下方,墓碑的底座上有一个小小的圆形图案。 老潘抬头看了看星空,微微一笑:“就是这了,这也许就是墨家机关城的出口,你能打开吗?”

老潘在我们惊愕的目光下,又把手里朱雀的眼球放回耿天赐的手中。

耿天赐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墓碑上这圆形的图案,这其实就是个浅浅的圆坑,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耿天赐蹲下来,用小刀的尖部轻轻敲打着圆坑的边缘,整整敲了一圈儿,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音并不均匀。

沉默半晌之后,耿天赐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我们:“这里的确是墨家机关城的机关,我想我可以打开它,但是,你们都确定要打开吗?”

又来了!

耿天赐的目光闪烁不定,我看着他严肃的神情,想着刚才青铜门那里发生的怪异的事情,那本不应该存在于这里的海水,也不由得愣住了:真的要打开吗?

“打开!”小兔子大声地说,“我要罗莫伏活着!”

“大鸟也许不回来了,如果不打开,我们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再好好想想。”黑子这时候害怕起来,他使劲儿摇着头,似乎十分害怕后果。

“我们没得选。”徐星儿似乎仍然留在自己刚才的推测中,低着头喃喃自语,“这里的一切都是非决定论的,如今我们要面对的是可怕的墨家。”

我又是一惊,决定论和非决定论,这也是我和爷爷关于量子纠缠争论的最核心的焦点世界观啊!

决定论是一种认为自然界和人类社会普遍存在客观规律和因果联系的理论和学说。心理学中的决定论认为:人的一切活动都是先前某种原因或几种原因导致的结果,人的行为是可以根据先前的条件、经历来预测的。每个事件的发生,包括人类的认知、举止、决定和行动都是因为先前的事而有原因地发生。如果从原始宇宙以来,有一连串的事件注定地、从未中断地发生,那么决定论相信,宇宙完全是由因果定律之结果支配,经过一段时间以后,任何一点都只有一种可能的状态。

这也是我的观点,我认为凡事都有因果联系,我们身边有无数条看不到的时间线,都是符合逻辑的。爱因斯坦也是决定论的坚定支持者,他认为量子力学的不确定性现象背后一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深层真相。

非决定论,是在20世纪量子力学的不确定性基础上发展起来的。量子力学的不确定指的是,量子微观世界领域微观粒子的随机变动,这造成我们无法对它进行精确测量,也使我们无法准确预言它的运动。量子领域的不确定性导致了世界的不可知论和非决定论。非决定论则否认自然界和人类社会普遍存在着客观规律和必然的因果联系,认为事物的发展、变化是由不可预测的、事物内在的“自由意志”决定的。一切都是偶然在起作用,这也是爷爷坚持的观点。

“不知道那巨鸟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哪个长右猴子下面有机关,不知道我们的选择到底会带来什么……非决定论,可怕的墨家。”

“答案在两千年前,墨子写在《墨经》里了,那还是《墨经》中最著名的章节!”老潘哼了一声。

我正琢磨着,突然头顶又是一声爆鸣,月亮没了,星星没了,成群的大鸟飞了回来,我们再次陷入了暗无天日之中。头顶的寒风袭来,让人冷得抓狂。黑暗中我感觉到头发被吹起老高,凌冽的寒风穿透骨髓,鸣叫没有了,但是身边却传来无数翅膀扑腾着的恐惧声音,一股股生物特有的腥臭味道扑鼻而来,就在这惊悚的时刻,突然听到嘎登一声巨响,声音来自于我们的脚下,我听到了来自黄土下面的潺潺流水,只听耿天赐低声喊了一句:“赶紧走……”

耿天赐话没说完,突然又是熟悉的扑通一声。这一下吓得我浑身冒汗,以为他死了,顾不上大鸟的威胁,我急迫地低喊了一句:“天赐?”这时我突然感觉左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悄悄握住,这是徐星儿的手,她猛地推了我和小兔子一下,跟着咆哮了一声:“快走!”

与此同时,我觉得脚下的黄土突然变得潮湿而泥泞,再不是刚才那般坚实。我一个趔趄摔进泥潭,小兔子跟只小泥鳅一样摔出我的怀里。大鸟又开始鸣叫,耿天赐突然低喊了一声:“把钥匙给我!”。

老潘手下的人在黑暗中鬼哭狼嚎,武器声和打斗声乱做一团,似乎刚才达成的同盟瞬间瓦解。

不,这不是泥潭,我脚下的泥好像刚才的海水一样,力量深不可测,此刻似乎无数手紧紧握住了我的脚腕把我向下面拉。

我胡乱扑腾着,突然黑暗中抓住了一只大手,那是耿天赐的手。

这手用力握着我,将我向上提拉,这一拉一扯的反作用几乎要了我的小命。小兔子哪儿去了?我一边努力握住小兔子给我的“所有人的姓名”,一边配合着耿天赐向上用力。在耿天赐的帮助下我感觉脱离泥潭的力量越来越大了,这时,他的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我连忙也用手去握住他,但是,当他握住我的另一只手的时候,奇怪的事发生了。

他并没有拉我,而是黑暗中摸索着抢走了那块小兔子给我的青铜。

紧接着,我的胸口被猛插了一刀,肚子又被狠狠踢了一脚,这一下的力量太大,以至于我整个人几乎横着飞了回去,重新重重地摔进泥潭。在这巨大的推力下,那柔软而冰冷的泥土立刻疯狂地灌进我的耳鼻,我张大嘴巴,一大口泥巴进入嘴里。

我听不到大鸟的鸣叫,准确地说,听不到任何声音了,这泥潭就好像洗衣机一样有个深不可测的旋涡,巨大的扭转力将我一直向最深处扯去。

这一刀一脚绝对是耿天赐干的,只有他,才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做得那么干净利落。这就是我曾经信任的想要拼死去保护的兄弟?此刻我的心痛苦不堪,如同身边的这些烂泥一般。

接下来会怎样?

我的脑子里突然闪现出很多的可能:还会有另外一个更加深奥的空间吗?里面还有不可能存在的巨鸟、假的日月星辰?有无比辽阔而神秘的墓碑、潜在的长右图案、莫名其妙的海水和青铜门?还会有徐星儿、小兔子、玉佩和朱雀的眼球出现吗?还会有处处可以印证奇迹的量子纠缠吗?

爷爷说对了,这是非决定论的世界,在时间线上的逻辑,几乎不能称之为因果。爷爷又赢了!他不愧是曾经距离墨家很近的人。

最后,我的脑子里所有的问号都不见了。

我的嘴巴已然灌满了泥浆,只感觉身体在不断下沉,下沉,直到要窒息的那一刻,突然一股清新无比的空气传入口鼻,我猛地吸了一大口,感觉自己重重地摔在了一个移动着的装置上,黑暗中我仔细摸索了一下,那装置似乎是一个通道,在缓缓地滑行移动着,上下左右空间狭窄,我听得到周围潺潺流水的声音,听得通道外面小兔子的尖叫。我大喊着小兔子,却再次陷入了没有声音也没有光亮的可怕空间里。

而且,这次就连回声都没有了,只有我自己绝望的呼喊。

我顺着身下的“通道”缓缓移动着,摸着肋骨上的刀柄,感觉无比疼痛,心灰意冷。除了单调机械地移动,脑子里只剩下小兔子跟我反复念过的墨经中的《非命》。

非命,是墨家和儒家展开墨儒大战的起点论题。

两千年前,儒家认为人命天注定,一切都在命数和因果之中。可是墨家却站出来强烈反对,并以“非命”成章,认为一切都不是天注定的,一切都是随机的,这是最原始的宇宙非决定论,也是量子纠缠的哲学基础,是最神秘的物理的暗黑面……非命,非命!我脑子里飞速转动着,此刻的我,只有脑子可以转动,周身都无法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仿佛是一场无法想来的噩梦之中,我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