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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零零贰章 天雷(二)
“轰隆隆”又是一声天雷打在头顶。这,这委实让人纠结万分。
“我提了剑便要上前,那姑娘自是百般不依,死死地在背后抱着我,而我那小兄弟却正义凛然的模样道,‘一同刺死也罢,生不能一块儿,死能处一块也好!’说罢,便抽出他袖里藏了的匕首刺死了那姑娘,我这才明白他为了引我,让我媳妇教他给骗了,而我在凡间的身子又有不足之症,生生地给他弄得吐了好几口鲜血,分了心,教他一剑刺进了胸膛滚落到一边的池子里,而他站在树下生生地大笑三声也要抹脖子,说来奇怪,待那时天上闪亮了片刻,就听见雷电交鸣之声,他因挨着树被雷电劈中,生生地给劈了三下,”他说到这儿,忽然怔住,嘴里呢喃了片刻后显出我从未见过的悲戚之色,“我道怎那天雷未曾降过我便升了一个品阶,原是,原是华胥生生地替我挡了三道天雷!”
华胥,想必就是那要同连祈搞断袖的小兄弟。
这凡人许不知那天雷是要来劈狐狸的,也是想与他同归于尽,却凑巧替他挡了那天雷,委实断袖情深,短袖情深。
“不行!”我被他惊得一跳,只见狐狸双手藏在袖子里暗暗地发颤,缓缓地直起身子,“你做甚这是?”
狐狸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却要比哭还要来得难看,“我要去寻他,这三道天雷是我欠他的,”遂低叹一口气,又拉着我连忙从枝桠上起身,“白菜,你陪同我去趟十殿!”
“啊?十殿,不不……连祈,你可慢些!”
狐狸紧赶慢赶地到了地府门前,城门前横着一条忘川河,冒着腾腾白雾,偶然会突兀地伸出一只森然的白骨,断续连不成的话语自白骨口中而出,河边停着摆渡的人家,戴着一顶斗笠,露出白花花的发髻,却瞧不见脸,两岸红色的曼珠沙华大片大片热烈的开着,异常火烧火燎,妖娆得很,不时有孤魂野鬼飘过,却全然无视我与狐狸二人。
“狐……连祈,他们都瞧不见我们?”心下惊异,我和狐狸二人大喇喇地杵在这儿,却如同空气一般,狐狸摇了摇头,只是紧紧地盯着过往的野鬼。
“姑娘,喝一碗孟婆汤吧!”突然一只骨瘦如柴的手颤巍巍地递着一个茶碗过来,里头的汁液黑糊糊的晃荡着,无一丝气味,“姑娘,你的戾气太重,洗去前尘,忘却往事,才可去投胎。”
“戾气?”我自幼于月神殿长大,月下仙人抚养我,从未说过我身上有甚戾气,此番话却是来得莫名其妙。我与狐狸一同接了孟婆汤,仙人自是不用投胎的,是以孟婆汤不过是敛了我们的生气,一碗下肚,似是有什么事纷至沓来,接踵而至,不过须臾,又如青烟飘过,心头似是失了什么。
河上横架一座奈何桥,桥头悬着三生镜,许多鬼魂在镜前怅若惘然,大喜或大悲,桥面上的彼岸花开得愈加浓烈,铺就了一条黄泉路,阴风吹过,却拂出立在桥头的倔强身影,幽然地声音唱着,“奈何桥上等三年。”夹杂着猖狂的桀桀怪笑声,似是在耳边般清晰。
我稳住心神,紧紧地抓着狐狸的袖子,抖着双腿方踩上桥面过了奈何桥,不知踢掉了多少河中的野鬼,狐狸拽着我急忙冲到第一殿前。
“站住!何人敢擅闯一殿!”还未跨近一步,就有牛头马面横了叉戟挡在我和狐狸面前,生生地骇得我吓了一跳。阴暗地牌匾悬于正上方,血红阴森地书着“第一殿”,狐狸敛去了眸中瞬间的戾气,沉声道:“八重天连祈神君谒见秦广王。”
牛头立了一柄叉戟,阴阳怪气地道:“原是连祈神君,待……”那牛头还未说完,殿门却无故开启,一身浓重的墨黑长袍显在眼前,“上神所言之人本应无从考证,六千年前一劫本已是元神散尽,若再世,已不在六界记载之中。”死气一般的声音掠过心头,没由来得压抑,广袖一扬,带起一阵惨绿的阴风。
“无妨。”
这声音?犹似昨晚半路遇着的那位上神,皱眉望去,在那惨淡的阴光中却依然窥见他容颜风流,一袭墨紫的长袍罩于身上,倒同那晚浩渺的紫气相映,一弯浅笑挂于面上,别于阴森的大殿,着实风采。
瞧着上神,忽然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上神,我们可熟识?”
那正说话的二人皆是一怔,上神这才将将望过来,仔仔细细将我打量一番,深邃暗黑的眸子似磁石一般,清冽的笑容勾起了弧度,分外生动,“白菜。”
而那墨黑长袍望见我,死气一般的脸终于生动了片刻,瞬间后依旧是无悲无喜,只淡淡地吐了一个字,“孽。”
话里的意思硬生生地被他掐断,没由来得扫兴,而上神似乎并不在意,抬了脚就要出第一殿,腰上的环佩清脆撞击,声音在这空荡荡,毫无生气地第一殿显得格外清脆悦耳,又似是在何处听闻。上神经过我身旁,只低声道一句,“我在石界碑处候你。”
石界碑,正是天界通往十殿阎罗的通口。
而狐狸无心理会我这一厢,只朝那墨黑长袍恭敬地作了个揖,“连祈见过秦广王。”
秦广王并未答话,只是转身在前方引路,一袭从头裹到脚的黑暗不紧不慢地走着,悄无声息地仿佛要将人引入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第一殿森然可怖,牛头马面羁押着亡魂来到阶下,将拿往生镜一照,将前世所为一一详尽,因果得福半点怨不得旁人。为善者,过金桥,来生富贵吉祥,一世安好无忧;为恶者却要发往尔后大殿,随业轻重而惩处。
狐狸静了心声,平声道:“问过秦广王,地府一殿可管人间寿生死?”
秦广王却并不答话,只是不轻不重地眨下眼皮,开口唤了一声,“判官。”
那惨淡的绿光影里渐渐现出一个人形,赤红色的袍服,手执簿册,一支生死笔别于腰间,施施然地走到秦广王面前,“请殿下吩咐。”
“神君,请报名号。”
“元无十六年,揽晔山,清风观,华胥。”
判官抽出腰间的生死笔,口中念念有词,簿子上闪过几行墨字,皆同司命写的命格一般。人生苦短数十年,不过簿上几行字迹。判官查了片刻后,合上簿子,沉了面色,“殿下,此人本阳寿未尽,前身是同连祈神君一齐历劫的璇玑神君,却生生受了三道天雷,打散了阳寿,乱了命格,因历劫所托,故已不在簿上,无案可查。”
秦广王瞥了一眼狐狸,眼神黯然无光,森然的嘴唇动了一下,僵硬地摆出一副笑的模样,全然不顾狐狸悲戚的神色,“神君许是灰飞烟灭,璇玑神君此劫为情,生受三道天雷,命格已乱,连祈神君可去东华帝君处查询。”
“东华帝君?”狐狸蹙起两道细长的眉,低声呢喃着那位丢了九万六千年女儿的帝君名号。
狐狸又是恭敬地一作揖,敛了眸中的希冀,不如先前所见那般神采,“连祈谢过秦广王。”
历劫神仙的生死都记载于生死簿上,若是篡改了命格,此仙的生死便不会记于生死簿上,大抵无从考证。先前有位神君下界历劫,与他熟识的仙友见他命途多舛,从司命那儿偷了命格簿子来将他的劫数篡改了一番,与生死簿上出入甚大。岂料飞升时司刑星君以示惩戒,降了九九八十一道极其霸道的天雷,是以最后历劫不成,反倒灰飞烟灭。若历劫的神仙要往东华帝君处查询,大凡是已于六界之中消失了。
闪着绿光影里的两扇铁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发出哀怨的声音,似是女鬼口中哀嚎的怪声。
狐狸却不来扯我的衣袖,只是黯然地向前走,踉跄着脚步走在奈何桥上,我担忧着他会失了心智跌下忘川河去,便捏了个诀给他设了结界,却被他广袖一扬撤了,狐狸扯了一下嘴角,表情漠然。自他得知那三道天雷是璇玑神君生受了之后,便没正经经地哈哈笑过。
看此番,狐狸未必对他那兄弟没有情意。
“白菜,我终究是对他情根深种了,这天大地大,我于何处去寻他!”狐狸双眸无神地望着我喃喃自语,曼珠沙华大片大片地开着,衬得情景却凄惨了不少。桥头立着的女鬼不知等了多少个寒暑,身上的灵气早已消耗殆尽,却依旧固执地不肯喝下孟婆汤,苦苦等着她的情郎。
明明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不记得了,却依旧记得她的情郎。
连祈,不也是么?明明什么也没有了,却依旧不肯放弃寻找他的华胥。
“连祈,你会变成她那样么?”顺手指向那落寞的白色身影,那女鬼似乎感应到我的存在,侧首望向我,发出桀桀恐怖的怪笑声,在这阴森的黄泉路中,更添可怖。
狐狸状似无意的瞥了一眼,对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置若罔闻,只自顾地向前走,“白菜,你好好地替我缠甚么红线。”
我垂首无语。
我只是按着司命的命格簿子办事而已,纯粹一个小龙套。
出了十殿,离了那森然可怖的景象,忽觉心中轻松了些许,而那石界碑处,立着的倔强背影,微风拂起他墨紫长袍的衣角,俊美异常,可不就是上神么。
狐狸奇怪地望向我,却并未搭理我,只对那上神又是恭敬地一作揖,“小神连祈见过毓祉上神。”
毓祉上神,毓祉。
好似在哪儿听过。
“今日天帝为毓祉上神设洗尘宴”脑海中,太上老君的话一闪而过,那天帝亲自设宴洗尘的上神莫不是面前温润如玉,紫衣翩跹,气度不凡的上神?
上神只是广袖一挥,飘扬似临风玉树,眼神有如春日般的和煦,温柔地唤着:“白菜。”叫在我心头,宛如有只小鱼欢快地跳腾着。狐狸依旧挂念着他的华胥,谦逊有礼地道声“别过”便丢下我独自驾云往昆仑山东华紫府的方向腾去。
石界碑处独留下我与上神二人,将将有些尴尬,晚风轻拂,扬起他未束起的墨色发丝,俊美飘逸,一番倾国容颜将石界碑处矮长着的薜荔生生地比下去,是以,“羞花”一词,便是这般如此。
我扯着面皮,不知说些甚好,只得干笑两声,纾解气氛。
“白菜,昨晚你说不识得我,却是我糊涂了。”低沉的声音划过心头犹如琴音倾斜一般娓娓动听。
“我便道,白菜从未与上神打过交道,又怎会识得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