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只相信自己

长夜城城主诺恩用力拉弓，他的视线紧紧盯着前方树丛中正在低头咀草的鹿，旁边的侍女手握箭袋，表现地比主人还要紧张。

嗖——

一箭落空，小鹿受惊猛然起跳，唰唰几下消失在了丛林中，诺恩摇了摇头，侍女很自觉地又递了一根箭给主人。

“你已经老了”儿子塔罗笑道，诺恩虽然年过四十，但精力跟小伙子一样旺盛，说老倒算不上，不过没以前厉害那是真的，在过去，这个距离即使是一只兔子也不在城主话下。

父亲平静地看了眼儿子，嘴角习惯性上扬一下，但很快就脸色微微凝重起来“南方人的事，换做是你，你想怎么办。”诺恩低沉而随和地问。

塔罗寻找周围是否有其它猎物，很遗憾，刚才父亲的动静把这周围清地干干净净“顺其自然，无为而治。”一个标准答案。

“你学地挺快。”诺恩并不替儿子高兴“但我们家族无为了几千年，从第一个周人王到半人马，再到如今的爱诺希。”他们往前寻觅“阿兰德黛将最强大的勇士赐予我族，我族也一直守护着冰魂高原最残酷的地区，但——”父亲声音更低了，他欲言又止，转而道“我们付出的最多，得到的却最少。”

塔罗今年十六，他不算聪明，这些事情还需思考斟酌。

父子二人听到了野兽的动静，于是都下意识地不说话了，紧随其后的侍女又紧张了起来，她年纪还没诺恩大，但已经跟城主出去狩猎三年了、，惧怕野兽是她的天性，只不过她从不刻意表现出来。

随着轮廓的逐渐清晰，一头北地厚鬃熊出现在了视野中，【这个季节熊不该出洞】诺恩皱起眉，连忙蹲下，拦住侍女和儿子前进，年轻的猎人会尝试挑战熊，而年迈的猎人会选择躲开熊，弓箭除了能彻底激怒这头獠牙巨兽外，并不能对它造成实际伤害。

他们慢慢离开熊的行走范围，尝试往一个完全相反的地方继续探索。

“你瞒不过玛茜”儿子塔罗直言，他以为父亲会露出愠色，但其实诺恩脸上没有一丝变化“北冥家族的人几天前已经来了，他们已经怀疑我们了。”

“天独城的人从来不考虑我们的感受，况且——”城主诺恩费解地轻笑“这事与他们没有一点关系。”

“大~大~大人···”侍女小心地插嘴，伯爵大人和世子都留意向她“我知道自己没资格发表意见，但——城主大人~我觉得不论如何，在阿兰德黛和北冥人面前~还是要说···说实话比较好。”

“你说的很好”诺恩轻声说“你开头说了什么来着？”

侍女回忆着“大人~我知道自己没资格发——”

“对，就是这句话”诺恩语中带了不明显的指责“圣人说知行合一，知而不行是不知，你既然知道，就应该照做，你没照做，那就是不知道。”

这里面的话侍女不是很懂，但从语气中明白了城主对她发表意见并不满意“嗯~”她低下头。

“那下次就不要再犯了。”城主语重心长地说。

“要我说，我还真就看不起这北冥家族”反正这里也没有别人，塔罗直言，他是真的年轻，刚才还说无为而治呢，现在又转了另一个想法“讲师先前也给我说过历史，这圣战的时候北冥没出力我们出力，这杀半人马的时候北冥虽装模作样出了趟冰魂高原，但也是小仗不用打大仗又没用。”

诺恩皱起眉，继续寻觅着猎物“周人和雪灵，这家族你做主，你相信哪方？”

【啊~老爹这是提醒我不能忘本】“周人没什么好东西，当然是跟我们自己人后面了。”

“其实给一个家族做主很简单，不管是做出何种抉择，你记住”诺恩平静地看向儿子“只要是能给家族带来利益和好处的，那就是好抉择，所谓荣耀礼法我这一生是看透彻了，那只是规则制定者用来控制别人的工具，本质上，一文不值。”

塔罗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伯爵大人又看到了那头鹿，他再次拉弓瞄准，嗖一声，箭鸣爆出，鹿听闻声响猛然抬头竖耳，但一切都太迟了，长箭射穿了它的脖子，在本能性地蹬腿挣扎了几下后，随着一声呜咽，猎物倒下了。

伯爵大人拍了拍手，把弓递给侍女，他来到鹿尸体旁，用力抽出长箭，箭上新鲜的血缓缓向下流淌，滴在他手上“所以，是跟姓久的，还是跟姓北冥的，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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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冰容本来是打算去南方寻找柯瓦家族族长的，但出于对森林的恐惧和长夜城内羊肉馆的诱惑（当然后者占主要因素），她决定暂先留在长夜城，等城主回城时再直接说，这样省事。

对于家里，她也想好了【我回去后，若是老爹还骂我关我，那就说明他根本不把我当回事，那我也就破罐子破摔，若是老爹关心我——呵，那我就要考虑原谅他了。】

羊肉馆的高汤有一股浓烈的膻味，这味道对于饥饿的雪灵来说极香，在很久以前，雪灵贵族是不吃羊内脏的（教条原因和不会烹调），不过底下的雪灵自然就管不上这么多，贵族吃肉肠他们吃血肠，贵族吃羊肉他们吃羊杂，到了后来，周人带来了烹调技术和香料后，羊杂变得美味多了，以至于开始被贵族接受，到了现在，已然成了冰魂高原离不开的美味。

喝了一大碗骨头汤后，北冥冰容感觉浑身暖和了很多，强烈的饱腹感让她放弃了再吃一些烤肉串的计划，长夜城的酒馆留不住歌手，即使是远行商人也不会在此地多呆，能打发时间的唯有战棋游戏和掺了水的麦酒。

酒馆内侍者无精打采地擦拭着酒杯，今天生意不好，只有北冥冰容一个人在这儿，出于无聊，侍者给冰容讲起了关于鬼魂复苏的老套故事。

“知道为什么叫冰魂高原吗，因为这里的冷不只是寒风那么简单——死者的灵魂也会在这里被冻结，被困住。”

出于礼貌，冰容做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并继续听着侍者讲故事，他说曾经一位名叫‘阔拉’的男孩去冒险，几十年后人们在遥远的无人区发现他骑着某种巨大的冰晶生物，他还说远古的战魂会在某个时间段复活，继续为早就不存在的帝皇君主效命，虽然这些故事离谱且不着边际，但还算有点意思。

在感觉天色渐暗后，冰容便告别酒馆，跑到外面去等待着长夜城城主归来，太阳已经快落山，聪明的猎人定然会在落山前归去，虽然现在还没见到城主，但马上应该就会出现了，冰容不着急，就这么在城门周围等着。

然而，直到黑暗笼罩大地，城主的影子还是没有见到，若不是后来换班时一个卫兵的提醒，冰容可能会一直傻等到半夜。

“城主大人？他已经回城了，还带了一头鹿呢。”

“怎么会？”【糟了~我在酒馆里玩的时候错过了】“什么时候”

“有一段时间了，今天下午”卫兵看得出来眼前的少女不是本地人“你找大人什么事？”

冰容懒得到处跟人解释，她三步并两步跑回原来的宫殿，宫殿前的守卫已经换了班“跟城主大人说下，就说北冥家族的女儿求见。”

守卫略有迟疑，但没有多问，转头小跑离开，片刻之后，他返回“很好，尊贵的大小姐，城主大人请您上去共享晚餐。”他给冰容让出路，少女输了口气，这跟她计划的一模一样【果然还是明事理的人当家好，白天那个管家怕是个弱智，让我进宫烤烤火坐坐都不行。】她一边思考着要不要跟柯瓦家族族长打白天的小报告，一边走上了不长的阶梯。

长夜城宫殿也同样寒酸，其它什么宫殿大小、布局就不谈了，单直观色彩就差强人意，玛亚克拉宫内外墙壁都涂有白、红、黄等色调，而长夜城宫殿则全是石头原色，根本就没有任何色彩粉刷，到了晚上，壁火燃烧发出的光照射着幽暗的走廊，有一种阴森幽怖的感觉，尤其里面的木门厚而老旧，开拉一下都会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令冰容不由自主地一个哆嗦。

在侍者的带领下，北冥冰容来到了宫内餐厅，她正赶上仆人们收拾盘子，不过很显然，柯瓦家族的人给她留了一份鹿肉排。

柯瓦诺恩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盯了少女几息后对她微微颔首“年纪大了，记性就会不好，我上次去天独城还是十多年前。”

少女知道这话的意思【看来他就是城主了】“我叫北冥冰容，是北冥白最小的女儿。”很怪，她说这话时，控制不住地就有一股自豪感。

诺恩扬了扬眉毛“请坐。”

冰容不客气，照做，她不算饿，只吃了点鹿排的配菜小果，喝了些热茶，少女不习惯这种阴暗的感觉，她用余光观察着周围一切，这屋内有七个柯瓦家族的人，他们表面上是在干着自己的事，其实注意力都凝在北冥冰容的身上。

片刻安静，冰容正思考要怎么引出话题时，城主诺恩率先开口了“你从天独城来，一个人？”

冰容喝了口茶，礼貌点头，露出尴尬微笑“是的~”

“是为了——”诺恩瞥了少女一眼“周人王的事情？”接着他还小声嘟哝“周人称呼为天子”

其实冰容想说不是，但话到了嘴边又变了“对，没错”她想逞能的坏毛病没能自己改过来“失踪的天子线索是我找到了，我也相信自己可以找到他的下落。”她本以为诺恩会对她刮目相看，结果这位伯爵大人面不改色。

“前几天，你们家族的人过来过一次，你可知道？”

她当然知道，先前守卫跟她讲过，冰容点头“他们只会瞎找”少女不屑一笑“在冰魂高原内失踪的人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大海里可捞不到针，他们需要的是智慧，而不是速度。”

诺恩若有所思一笑“你说得对”

“谢谢”她准备动手鹿排了

“但不全对”

冰容侧目微笑看了城主一眼，然后继续把注意力放在了鹿肉排上。

“你刚才说，在冰魂高原内失踪的人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城主深吸一口气“那也就是说，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

“也不能说无所谓”冰容咀嚼着鹿肉【这话什么意思？】“但一个人在冰魂高原失踪的话——说实话，就算是天子也还是别找了。”

“你有这想法很不错”在北冥冰容不知情的情况下，伯爵大人悄悄做了个手势，两个长夜城侍卫往冰容那边靠近，当两个冰冷的大手抓住少女的肩膀时，一切都太迟了，冰容先是极度费解，再是想要挣脱，当她这时再看向城主时，那张平静但气氛冰冷地让人恐惧的脸令她久久不能忘记。

“希望是无谓的幻想，北冥冰容大小姐，我很高兴你自己本来就明白这点。”

就这样，在无果的挣扎、愤怒、恐惧与疑惑不解中，北冥冰容被两个卫兵强行带入了长夜城最黑暗的地方···

柯瓦塔罗紧接着来到父亲身边“你这样做不合适。”

“理由”

“万一她真是北冥白的女儿怎么办？”年轻的世子回答。

父亲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向儿子“她肯定就是北冥白的女儿，没有万一。”

“那？”儿子更加不理解了

“这不是巧合，事情可能已经被一些小舌头传出去了，但现在，至少我们手上有跟北冥人谈话的筹码。”他微微昂首，看着儿子“尊义那个小家伙是叶国人的事，而北冥家族，则是我们的事，记得我白天问你的问题吗？”

“记得”

“那个问题最好的答案，就是‘只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