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三月定剑南（三）

连下两州的王彦章，带着士气高昂的奉义军，冲到了合州铜梁城下，原以为合州也会如遂、普二州一样，望风即降，哪知城门大开，却迎出了一支军队来。

领军的将领是李继崇，他是李茂贞的侄子，也是李茂贞的养子之一。当年李弘益平定凤翔，裴观在大散关拦截了李茂贞逃亡山南西道的退路，而留守诸州的李茂贞残部，有些投降朝廷，有些仍在负隅顽抗。

李继崇就是典型，他手上有一万多兵力，占据了山南西道的渠州和小半个通州，眼看李弘益与王建彼此攻击，他夹杂在其间，顺势将开州也一并占了。

李继崇的地盘都在蜀东的山区，王建与李弘益在剑阁对峙数年，眼看北进无望，转而再次向东，于是就把李继崇给收编了。

他将女儿嫁给了李继崇，以此来笼络这个地方实力派，等到王建一称帝，就把这个女儿封为普慈公主，李继崇也摇身一变，成为了大蜀国的伪驸马。

可惜李继崇此人脾气暴躁，他的义父李茂贞被李弘益击败，被押至长安，诛了三族，李继崇就把一腔怒火都转移到了李弘益身上。

可惜偏偏他又没有能力北攻，况且他一向自视甚高，觉得给王建当干儿子有些屈才了，于是夫妻感情很是不合。

这一次李弘益以慕容阎昆为行军总管，攻势汹汹，消息传到李继崇那里时，王彦章都已经在前往遂州的路上了。

王建难得地要求他出兵来援，李继崇一听可以打李弘益主导的大唐，立刻兴奋了起来，带着这么多年横征暴敛聚集起的近两万兵，急急忙忙就像合州方向杀来。

他从渠州沿着巴水顺流而下，先到了合州的州治合川城，以奉诏出兵为名，一路骚扰百姓，搞得官员百姓皆苦不堪言。等到前后诸军陆续会合，李继崇放纵军士，四处抢掠，逼得合州刺史以自刎为要挟，才令他收了手。

李继崇眼看手下军士抢掠满意了，这才继续西来，只比王彦章早一天到达铜梁城。他见来得这支大唐军队打着“王”字旗号，根本不知道王彦章这号人物，只是有些遗憾地说：“可惜李窟头未至！”

李弘益善用挖掘地道爆破城墙之法攻城，而卢龙镇节度使刘仁恭，也善挖掘地道攻城，因此刘仁恭有个绰号，被周边军士呼为“刘窟头”，后来不知怎地传到了关内，李茂贞的部下也学着，给李弘益起了个“李窟头”的贬义味道强烈的绰号。

只是这个绰号流传不广，随着李茂贞势力被消灭，也渐渐再没有人叫了，李继崇如此称呼李弘益，可见他心中有多么愤恨。

奉义军在大唐各军中名号不显，倘若来的是颇超乞光，或者周成，李继崇还要忌惮三分，对于王彦章这个闻所未闻的名字，李继崇顿时就放下心来。

他身边的行军司马将王彦章的来历简单说了两句，李继崇哈哈大笑：“原来是朱温手下一个小兵头，李窟头当真不会识人，居然派了这么个人来。开城门，迎敌。”他顾意大声说：“也好叫蜀人看看我军的威风！”

王彦章原本以为铜梁守军会固城而守，还在担心自己此行仓促，未带许多火药前来，恐怕一时难以攻破一座大城，见到对面居然开了城门，涌出一支军来，他哈哈大笑，对副将郭盛说：“贼可破矣！”

郭盛是第一批从河西军事学院步兵科毕业的学生，原本被分到了玉门军，后来被军部转调至奉义军，成为了副指挥使。按照李弘益重新厘定的大唐新的军事制度，副指挥使已经属于正六品，有资格被称为将军了。

郭盛就是自李弘益占据凉州以来，培养出的第一批将军。他们这些人，成为了多少学弟师弟们仰慕的对象，要知道可不是所有的河西军事学院的毕业生，都能够分配到军中，还有不少到了各州的折冲府，在训练民兵呢。

奉义军驻在铜梁城西门外四五里的地方，随着李继崇领军出城，两边的军队迅速地忙碌了起来，开始布列阵型，准备接战。

看到李继崇那里率先派出了一支千余人的骑兵，缓缓地从侧翼压了上来，王彦章回头对身边一名羌人模样的将领说：“荔非将军，你的菜来了！”

林大端的陌刀营始终维持在三千人左右的规模，并非是李弘益不愿意扩大陌刀手的数量，而是陌刀手实在太耗钱了，一个陌刀手的装备，就抵得上五个骑兵了，所以李弘益一向拿他们当宝贝，轻易舍不得放出来。

这一次南征王建，李弘益并未派出太多的兵力，一来是蜀道艰难，后勤的压力成倍增加；二来也是他对自己投入了巨大心血组建的军队战斗力，有着足够的信心。

只是林大端觉得陌刀营成立以来，很少独当一面，作战机会实在太少，因此求到了李弘益面前。林大端一向是不争的，所以他难得一次请求，李弘益最后还是答应了。

对于林大端加入战团，慕容阎昆很是高兴。他与林大端的关系最好，平素里最敬重林大端的为人，虽然李弘益将陌刀营的指挥权交给了他，他还是难得地与林大端商议了一番后，将陌刀营一份为二。

王彦章的奉义军，就分得了一支千人的陌刀手，由陌刀营大将荔非循统领。王彦章的表现慕容阎昆也看在了眼里，他见识过李存孝的实力，也知道李弘益将王彦章推崇为李存孝之下的天下第二勇将。

因此慕容阎昆觉得，这个时候给王彦章卖个好，好歹两个人也多一点儿交情。对于荔非循的到来，王彦章大喜过望。他被“绑架”到了关中，听到最多的就是陌刀手的威风。

而且他性格豪爽高迈，不拘小节，与荔非循两个人很是对胃口。荔非循大笑：“既如此，铁枪将军，在下就要上场了！”他大吼：“陌刀手列阵！”

王彦章笑骂了一句：“枢密使的飞虎将军多好听，偏你们都学着元帅，叫我铁枪！”他与李存孝只见过一面，对这个大唐的传奇人物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荔非循已经带着陌刀手，披甲扛刀，上得阵前。奉义军的武器装备配置，乃至军事训练，都与玉门军等大唐步军无异。

虽然奉义军实战机会不多，在火器操作上也不如那些成军既久的那般娴熟，但是王彦章已经很少刻意去指挥战斗了。

这就是李弘益设立军事学院的好处，培养出的学生，大多成了各军中的基层官员，有这些掌握了知识、学习了战术、对火器无比熟悉的军官在，似乎所有的大唐步军的战法都如出一辙了。

李继崇看着举着大盾艰难前行的中军，却也无可奈何。在他看来，天下的名将面对着李弘益发明的这种无赖式的打法，恐怕能够想到的破解办法也不多。

好在奉义军基本没有骑兵，除了王彦章身边有百余骑的亲卫都，以及充当斥候和传令兵的几十余骑。在李继崇看来，只要自己在中军不顾死活地吸引火力，然后自己带领着好不容易凑出来的千余骑兵，定可以冲破对面这支步军的防线。

然后他看到了对面阵中走出来大约千人，个个身材高大孔武，披着厚甲，哗哗啦啦慢腾腾地越众而出，刚好挡在了自己想要冲锋的路线上。

蜀地天气多阴云，然而此时的战场上空，有隐约的太阳光从云层透露了出来，反射的寒光晃了一晃，李继崇突然使劲咽了口吐沫。

他认出来了，对面这支看上去懒懒散散的军队，就是李弘益手下赫赫有名的陌刀手！他还记得当年义父李茂贞犹在世时，听闻河西有陌刀手，众人都还嘲笑说，消失了百余年的兵种，居然又被人想了起来！

李继崇读过些书，他还记得自己当时还跟风嘲笑，说李弘益为何不组建先秦西周时期的战车部队！后来听闻了陌刀手有限的几次上战场的表现，他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傻逼。

荔非循带领着陌刀手，拍成了松散的三排，位置站定，陌刀手们开始习惯性地抖动着长长的陌刀，准备在接站之前再一次地熟悉手感。

李继崇突然开始犹豫了，然而他已经带领着骑兵，提起了奔跑的速度，是退回去还是怎么办？李继崇额头开始冒起了冷汗，他想起了当年李弘益西征归义军，回来后大肆宣扬陌刀手阵斩西州回鹘敌酋。

若是别人宣扬一个小兵就在战场杀了敌酋，李继崇是无论如何不会轻易相信的。但是李弘益搞出来的各种报纸，发行了这么多年，已经打响了知名度，大半个天下都知道，报纸基本是不会说假话的。

所以李继崇犹豫了一下，渐渐放慢了马速。然而他也已经没有时间考虑是不是要全军暂停，以避开对面陌刀手的锋芒了。冲锋起来的骑兵，短时间很难跟得上主将的命令，进而调整攻击阵型了。

然后李继崇就渐渐地被身后的骑兵们所超越，他落到了队伍的中间，死死地攥着缰绳，只觉得提着大枪的手心开始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