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2007年，正月初八

晚上我回到了宿舍，宿舍自然是漆黑一片，还保留着我离开时的样子。只是医科大有个独特的习惯，就是打扫卫生之余，特别讲究消毒，因此楼道里的味道飘进了宿舍，填满了所有的空隙，险些让我也被消灭掉。

来的一路我都在睡，因为睡眠是一个最好的方法，可以让你暂时度过一段难过的经历，或许醒来，精神也好了，哀愁也冲淡了，对生活也就更有信心了。但我似乎睡得太多了，此刻头晕的很。手里提着的凉皮扔在桌上，慢慢掏出手机。

呀！不知道怎么回事，手机竟然关机了。充电器我有两个，一个插在和平家中的卧室里，一个插在宿舍的床头，这个习惯，也是得益于小时候父亲的启发。但他即使是个好领导，也不代表他是个好父亲。

充上电我直接开了机，却发现并不是电量耗尽，也许只是睡梦中无意为之。我还没来得及拿起手机细看，连续五声震动，跃入眼帘的是母亲的五道“催命符”，每隔五分钟一条，不过也在五条之后放弃了追缴。看来我的待遇，还是抵不上民族英雄岳飞的十三道金牌啊。

五条信息一模一样，都是写着“急事速回电”。可惜线路不够长，我拨通母亲的电话后，开了免提，自己盘腿坐在黑暗中，手机屏幕的亮光就是指路的明灯。“咋了妈？”

“你回到学校了？”

“嗯，刚进宿舍，有什么急事说吧？”最后一条信息的发出时间距离现在都间隔了三个小时，相信就算有急事，此刻要么不急了，要么已经办妥了。

“杨正，你真的是太不像话了！为人子女，哪有你这样的？你爸还输着液，你就能把他一个人撂下，自己卷铺盖回了学校？你也不怕你爸有个三长两短？你真是太让父母伤心了。”电话里传出了母亲长长的叹息，就像蒸汽火车进站涌出的滚滚白烟。

“为什么你只考虑我爸而不考虑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一个人什么都不带就走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不后悔？”我想起了国人常说的三纲五常和三从四德，似乎父亲都是一个帝王般的存在，心中非常厌恶。

“你一声招呼不打就从家里跑出去了，我们有什么办法。你要是真出个什么事，那也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怪得了谁？我还以为你什么也不怕呢，看来你也怕出事吧？行啦，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明天坐最早的车回来，给你爸道个歉就算完了，你爸也不会真生你的气。”

亏他们连个还是一个被窝睡了十几年的夫妻，为何母亲就看不透父亲真实的内心，如果他不是真的生气，就不会反复在我的伤口上撒盐，让它难以愈合。“我不回去！走之前我已经跟我爸说清楚了，我不回去！怕？我有什么好怕的？我都已经到学校了，还能出什么事？反正你不就是喜欢围着我爸转，啥事都依着他？行啦，这下你彻底解放了，你完全服从你的领导吧！”

“说的什么狗屁话！”母亲的唾液似乎喷湿了手机，我听到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你爸什么时候领导你了？你看你把你爸气成什么样了，手上肿起一大片。”

“你咋不问问他把我气成啥样了！”我有些委屈、有些挣扎的对着枕头上的手机大喊，“为什么你们时时刻刻都只想着他高不高兴，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感受呢？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不管你爸说你啥了，你忍忍不就过去了？什么是孝顺，孝就是顺，你顺着你爸。你看你大哥、你二哥，人家两个要是你这个脾气，那还不早就气死了、打死了？行啦行啦，回来再说。不行我就让你舅舅开你爸的车去接你。”

“不要！你敢来我就躲！”我迅速从枕头上抄起手机，差点把充电线拽断。“我跟你说，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和我两个哥也不一样，我们小时候不懂法律，要是按现在的说法，他俩那就是虐待。或许你们还停留在孝就是顺的那个阶段，认为做子女的，就不应该反对父母，不能质疑父母。但是，你听好了，我，偏不！咱们看历史，不是都说好多忠臣都是愚忠吗，同样的，你们对爷爷的孝，在我看来就是愚孝。那是你们的选择，我不会走你们的旧路！”

“还有脸说你爷爷？你爷爷晚上准备叫你过去吃饺子，你让我说啥，只能说你和同学出去喝酒了。和要是让你爷爷知道，还气成高血压了。你说你，这就孝顺了？”母亲的语气突然平静了下来，让我感到非常意外。这时，难道不该骂我个狗血淋头吗？“我告诉你，你还小，这个社会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等你当了父母就知道了。你要是实在不想回来，我也不逼你，你自己在外面锻炼一下也好。是不是没带钱？”

原来，还是在这里卡住了我。“没，你别管，我借钱也能活下去。”可是我想来想去，真想不到谁在这时能给我提供经济支持。

“行啦，借了不得还？你也别说你爸的坏话，人家可是说了，让我把你这个学期的生活费，一次都给你打过去。你有本事，就拿着这笔钱自己好好活。没本事了再向我讨，行吧？”

手机在手里被捏的咯咯作响，真的就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算我借你们的，毕了业我慢慢还，反正银行有记录，我不会赖帐的！”

“你这个孩子，一点也不理解父母的心意，我们说过让你还钱了吗？真让你还，从你出生到现在，花了多少，你还得起吗？一点都不听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钱的缘故，我的口气明显软了不少。我不想像个地痞无赖似的叫嚣什么“谁让你生我了，经过我允许了吗”之类的荒唐言，我试着去探讨孝顺的真谛。“妈，能不能别老要求我听话，我说了，听话是小孩子的事，因为他们没有自己的判断。按法律规定我都得接受刑法制裁了，我是完全行为能力人。所以我是有自己的思想和判断的，我有权对自己的身体执行命令。”

“什么乱七八糟的。”母亲有些不耐烦。

“你听我跟你讲，咱们是为了讲清道理，不是为了吵架。”我略微思索了五秒。“比如说妈，你们生我养我，不应该仅仅是为了有个香火子嗣，继承家业吧？”

“家业？咱家哪有家业？就你这，你爸管的二百多号人，你还天天看不起他。”

这话又从何说起，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看不起父亲这样的话？“我没说过啊！你少冤枉我！”但不知怎么的，刚刚落下的声调，瞬间又高了八度。

“你瞧你怕不怕？你妈冤枉你两句咋了，咋咋呼呼的！就冲你这个劲儿，你还是吃的亏太少，就得把你扔到社会上好好历练历练，不然你就是不知好歹！”母亲换了口气继续数落我。“还有，你说你这回考试这个成绩，啊，不是我说你，你也太不争气了。因为逃课被老师扣了分，这传出去，多丢人！想过没有？我跟你说，这个学期你好好的学，什么心也不要操，明年拿个好名次，给你爹长长脸，行不行？”

“这学到底是给谁学的？就为了给你们长脸？”我这一肚子邪火又钻了出来。

“你说的是个屁！肯定是给你自己学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跟你说，你争点气，暑假回来，考个前几名，把你爸的嘴给他堵上，你看他能说个啥。”

听起来母亲是向着我，但我深知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大学是什么地方，是汇聚人才的地方。就拿我自己而言，我的学习之旅就好比是一场筛选。小学、初中我几乎毫不费力就可以拿下好名次，为什么？因为我是石头，而同学是沙子，自然能轻易留在沙漏的上端。

可是到了高中，我和一堆石头聚在一起，我们也换了孔隙更大的沙网，一些颗粒偏小的石头不幸掉了下去。也有些石头因为碰撞被弹了出去也是有的，还不包括脸上有瑕疵被亲手扔掉的。剩下的我们这些被送进了大学，沙网被拿掉了，迎来的是钻头的打磨。

我们被金刚石解开表面，这才发现，有的是钻石，能够把金刚石也磨出伤痕；有的是玉石，碧绿的玉光让人小心翼翼的对待。可如果碰上我这样的岩石，即使手艺再好，也卖不出太高的价钱。

“妈，你是不是觉得大学拿个好名次可容易了？”

“废话，我当然知道不容易，你更得努力争取啊！”母亲听到我的退缩就火冒三丈。

我不想再多费唇舌，我记得一位老师在课堂休息时间与我们闲聊说起他的经历，我记得非常清楚。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是人定胜天，可是后来更相信物竞天择。什么是天？基因就是天！有的人随随便便就能背下一本书，有的人用了各种方法最终还是半本书都拿不下来，你说怪谁？这就是基因！不可否认优秀的教育能够带给人提高，但是人体的结构已经注定了你的上限。就好象再专业的短跑运动员，也别想和猎豹扳手腕。只不过这样的思想上不得纲要，太消极！

我也懒得再去和母亲争辩，所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就当是一场交易，我不妨试试，自己的上限究竟在哪里。这晚，我一直睡不着，在床上翻滚了许久，最终还是打开了灯，对着空荡的房间，瞎哼起那首我喜欢的《江南》，不知道在想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