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李雪
很快，她怀孕的事情老爷子就知道了。
久病在床的老爷子一听闻这消息立刻精神大振，吵着要来接自己孙媳妇回老宅，果然是顾家当家人，自己儿孙的脾气也是了解通透的。
“夏夏你可别怕!有爷爷在顾炳生那混蛋不敢对你做什么，等到你这个孩子出生了他那些歪门邪道的心思就放下了！”这估计顾家子女长这么大头一次看着顾老爷子如此低声下气的跟一个晚辈说话。
顾老爷子脸颊红润，整个人都从上往下的散发着一股子喜庆。顾炳生就站在他的旁边，顾老爷子的这一番话也是摆明了想要敲打他的意思。
她淡淡的瞟了他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虽然脸上一如既往没有多余的表情，可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子颓败的气味儿，眼睛里的如沐春风三年前就消失不见了。
顾家重要的人都在这儿了，顾老爷子、顾焱、顾凉生、顾凉生的生母以及顾炳生和顾枭。
不大的病房里挤得都是人，各有所态。放在以前，她一定会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尽力讨每个人的欢心，可三年了，她早就累了。
都是她不待见的人，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好看到那里去，神情淡薄如水竟然和三年前的顾炳生有些相似。
“爷爷，我能不能提一个要求。？”
顾老爷子此时正是在兴头上，卫夏说什么他都乐呵呵的应下：“跟爷爷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好。”她抬起头来看着顾炳生，眼底满是坚定和决绝：“等到我为顾家生下顾家的血脉，爷爷就答应我和顾炳生离婚吧。”
众人哗然，包括顾炳生。
他第一次将自己的情感表现在脸上，她有些嗤之以鼻：“我爱了你顾炳生二十年，赔上了我所有的骄傲。而你之所以可以一次一次将我的真心扔在泥里不过是因为我欠了你们顾家的，如今我为顾家绵延了香火，那我跟顾炳生之间算是两清了，对吧？”
“不行！”顾炳生还没有说话，顾老爷子已经跳了起来，气的满脸通红。一旁的顾凉生也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扶着激动的顾老爷子坐下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卫夏：“爷爷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回来，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她现在没时间跟顾凉生这牙尖嘴利的小姑子拌嘴，她眼神依旧坚定的看着爷爷，眼底流露出来的是真挚的情感。
“这个爷爷不答应。”顾老爷子没敢继续和她对视，毕竟最开始做错事情的人就是他，对上她的目光他竟然有些心虚。
这个回答是在她的意料之中的，她早就知道老爷子不会轻易松口，所以也只能搬出肚子里的孩子来威胁爷爷了。
眼前这个年过半百的老者给了自己半生关爱，在她身上所倾注的心血甚至比顾凉生都还要多：“既然这样的话，我不会回老宅的！这个孩子我也绝对不会生下来，与其让他活在爹不疼娘不爱的环境里还不如让他不要来到这个世界！”
“夏夏，你！”顾老爷子一只手附上胸口，显然是被她这一番犀利的言辞气的。
身后的人赶紧扶住顾老爷子，却没有再开口。顾炳生不知道如何开口，得到了一直想要的解惑，心里却没有预期的高兴；对于顾炳生的母亲来说卫夏就是个祸害，早就有了想把她赶出去的意思，只不过碍于顾老爷子在而已。
卫夏幽幽的看了一眼老爷子，红红的眼圈儿真是她见犹怜：“爷爷您那么爱奶奶，所以你一定明白我当初对炳生的那份心意，可是奶奶去世后爷爷您一直没有再娶，三十年一个人带着儿孙其中辛酸苦楚我不懂，但是我想您也一定明白当一份爱逝去后的绝望和心如死灰。爷爷，您不能那么自私，我已经为顾家牺牲我全部的青春了。”
字字泣血，顾老爷子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两只浑浊的眼睛里又晶莹的泪花闪动，但终于还是点了头。
看见他点了头屋子里所有的人内心都松了口气，互相折磨彼此三年的人终于有了个结果。可唯独最该高兴的人却陷入了沉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按照她和老爷子约好的那样，她被老爷子接回了老宅，跟公司那边打了招呼，她就安安心心的进入了漫长的孕假。
之前闹的沸沸扬扬的那件绯闻也终于得到了澄清，顾家对这方面没有过多的言辞，但绯闻就在一夜之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因该是顾枭做的。
不过如今名声、前途，在这一刻都不那么重要了。
转眼间她已经怀胎八个月有余 ，随之而来的是一天天将近的临盆之日。
“赶紧把汤喝了再睡！”肚子越来越大，她也感觉自己越来越乏，自从月份进了八之后，她这嗜睡的毛病就越来越严重，一天到晚竟找不出一个完整醒过的时候。
也许是她怀了顾家的子嗣，也许是她和老爷子的那个约定，顾凉生倒是跟她走的近了些。有的时候两个人不开口说话，恍惚间还真以为又回到了小时候。
“你瞧瞧你一天到晚不是吃就是睡，都快成小猪佩奇了！”争锋相对了这些年，唯一改不掉的就是顾凉生的牙尖嘴利。
对于她的刻薄她倒不是很在意，从软塌上吃力的站起来，接过顾凉生手里的母鸡汤，有些圆润的脸上流淌着温厚的笑意：“你这一天一碗大补汤的规矩什么时候改改啊？实在不成换个味儿也成呢，每天鸡汤鸡汤，喝的我流汗都是鸡汤味儿。”
“看你是被我伺候的太舒服了吧？挑三拣四的！有那个闲工夫不妨跟你那个没良心的丈夫打个电话，他都多久没有回来看你了？虽说你早晚不是我们顾家人了吧！但只要你肚子里还揣着这个球你就是家里的正红旗！”
她慢条斯理的喝汤，听到她说这些话依旧面不改色：“你都说了那是个没良心的，那我热脸贴那冷屁股去干嘛啊？还是家里好，还有鸡汤喝！”卫夏捧着瓷碗笑的一脸满足。
“唉，我说卫夏你这人挺没意思的啊.....”
坐在不远处喝茶的顾老爷子看着这两个闹到一起的半大丫头，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想来老天待他还是不薄的，都到了这个岁数还能让他体会到儿孙承欢膝下，死而无憾啊！
一个人支撑着两个人的营养，这让卫夏经常睡到半夜就感觉到饿，然后就朦朦胧胧的爬起来穿好睡袍去楼下觅食。
好在冰箱里还有晚饭剩下的牛肉羹，她不是个挑嘴的人，将汤热了下将就着填饱了肚子。刚喝完一盅汤，连嘴还没得及擦一阵睡意又席卷而来，她恼火的拍了拍自己的头小声嘀咕：“这要是在外面吃饭怎么得了？岂不是饭还没吃完就已经趴在饭桌上睡着了？”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收回思绪摸索着回房间。
楼梯上按了LED灯，为的就是她半夜起床方便。
路过书房的时候发现门漏了一个缝，昏黄的灯光渗漏出少许。
咦？这么晚了爷爷还没睡？
刚准备推门进去，一个低沉的男声就从里面传了出来。
顾焱？他怎么回来了？吃晚饭的时候爷爷不是还说顾焱现在在欧洲么？
她紧皱眉头，心里添了几分疑惑，进去的心思顿时就被打消了，心里滋生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有只无形中的手拉着她。
“父亲您知道打算等到夏夏生下孩子就允许她和炳生离婚？”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才传出爷爷无奈的声音：“那她能怎么办？夏夏是个倔脾气，随着她爹的性子。可惜啊.....卫河没这么好的福气。”
说到父亲的时候声音陡然下沉似乎包含着几分不满，她站在门口耐着性子听。
还是爷爷的声音：“对于夏夏她本来就是愧疚的，当初如果不是我纵容炳生胡闹，他也不至于撞上卫河的车，这才酿下这样的祸端。”想起这件往事，顾老爷子的皱纹又深了几分。到底是一件错事儿，一直搁在心上难受。
她没有想到自己父母事故里面还有这么隐秘的一层，惊得用手捂住了嘴。
然而接下来顾焱的话却将打入到地狱的最深层，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血液逆流的感觉。
“那当年卫家的企业被顾家吞并的事情夏夏也不知道？”
原来....当年爸爸的公司不是破产？而是被顾家吞并了？
“夏夏当时年纪太小了，这样的事情怎么能让她知道？整个顾家知道这件事情的就只有你我了！当时顾家面临经济危机，资金周转不过来所以她就拜托了夏夏的爸爸帮忙，但是那只老狐狸那肯帮我？没想到天助我也让卫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卫河本来就是白手起家，当时膝下又只有夏夏这么一个女儿，我看着卫河的公司就动了私念，没想到从那以后顾氏就再也没有遇到过大风大浪，公司也越来越大。”说到这儿顾老爷子心里不由得升起几分自豪感。
在外面听得一字不漏的她握紧了双拳，咬紧牙关不让眼泪掉下来。胸口像是破了一个大洞，自己尊敬了这么多年的长辈竟然在背地是这样瓜分了卫家的家产！喜欢了二十年的人，居然是自己的仇人？
这个世界上能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可笑？
小腹传来一阵阵坠痛，她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扶着墙往自己的房间走，眼前的水雾模糊的视线，不小心撞到了突出来的柱子上，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依旧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出声。
刚刚推开门的顾凉生撞见了卫夏满脸痛苦的躺在地上，顿时失声大叫：“卫夏你怎么了？”
正在书房里交谈的两个人惊了一跳，疾步走出书房，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顾焱到底年轻，眼尖，他看到卫夏裙子上的血迹时一颗心猛然下沉，赶紧拨打了120。
是早产。
走廊上顾焱和顾炳生并排坐着，顾凉生站在手术室门口，李妈和顾老爷子都急的坐立不安。
顾枭在外省一下子赶不过来。
“这好端端的怎么会早产呢？”李妈看着那鲜红的三个大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顾焱和顾老爷子对视一眼，心里有了几分数。顾炳生当然将这个小动作尽收眼底，好看的眉头轻轻的皱了皱，很快又舒展开。
等待的时间总是流逝的异常缓慢。
不知道等了多久才等到手术室的灯灭。
“母子平安，是对龙凤胎，老爷子好福气啊！”
门被打开，医生带着满身血迹从手术室里出来，疲倦的脸上带着笑意。
众人的心总算是放下，一直期盼着抱曾孙子的顾老爷子面上虽然带着笑意但却没有到达眼底。顾炳生当然知道老爷子有事情瞒着自己，但也没说破。
“婴儿护士带去清洗了，你们先去看看妈妈吧。”
“谢谢医生。”顾焱从包里拿出一个鼓鼓的信封递给医生，医生不着痕迹的收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为了顾家顾焱付出了不少，人情世故多多少少还是明白的，该打点的地方吝啬不得。
“出去！”卫夏刚刚用尽了力气，说这句话的时候虚弱无力，但也遮掩不住她话语里的决绝和刚硬。
看见她这个样子顾老爷子的脸色沉了下来，心中多了分懊恼。
“胡闹！”这一声呵斥惊呆了众人，印象中老爷子也只是这样训斥过顾凉生，对于卫夏他一直当作眼珠子一样疼着呢。
“爷爷，卫夏刚刚生完孩子呢！您这是做什么啊？”
察觉到场合不太对，顾老爷子脸上浮现了尴尬的神色，出口的话语就像是没煮熟的夹生饭，硬邦邦的但好歹柔和了一些：“刚刚才分娩，不要和家里人闹脾气。”
家里人？她在心地冷哼一声，眼泪顺着眼角止不住的往下流。李妈是个妇道人家，这方面比较懂，赶紧用袖子擦干泪水，半是哄劝的安慰道：“坐月子不能见风也不能流眼泪，不然以后容易得沙眼！”
她依偎在李妈的臂弯里，无声呜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