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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5,2007年,腊月二十九
老四明明是一个初一的孩子,见面差点吓坏我,那个头已经快要和我平齐。而且我对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小时候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如今开口喊了我一句“正哥”,嗓音粗迈浑厚,就像乡下那些唱哭活喊破了嗓子的老汉。
可惜老四虽然个子高,但是四肢瘦弱,就像是木棍搭建起来的人形。相比之下,反倒是脑袋,大的有些突兀。但是这在祖父的眼里,根本什么都不算。祖父忘记了年纪,迎面就想把这个最小的孙子抱紧怀里。但是走近了才发现,这个孙子实在有点高。
小叔满意的看着我们兄弟三人,“你们三,靠墙比比身高!”
结果一目了然,虽然我和二哥还略微有些优势,但是考虑到老四还没到青春期,几年后的对比自然是天翻地覆。
“唉!人家这喝牛奶长大的,和我们这喝稀饭长大的,就是不一样啊!”二哥大胆的开着玩笑。
“瞎说!谁让你喝稀饭了!说的好像刻薄你一样,你小时候怎么没喝过牛奶?”姑姑觉得二哥有些放肆。
“哪能一样!我和杨正喝的什么奶?都是那骑自行车,后边挂着两个尖头的铁皮桶的奶,还不知道里面掺了多少水。说不定有时候忘了掺奶就拿出来卖了。鑫博喝的就不一样了,都是进口的荷兰牛奶!是吧?”二哥微笑的看着老四。
老四却不言语,十分害羞的低下头。小叔却说:“你别说,说不定还真的跟这个有关系!你们几个那会儿是喝不上,到了他这个时候,条件也好了。我家里冰箱里的奶,都是那一升装,我儿子,尤其是夏天,进门咕咚就是一升奶,比喝水都厉害,你看这个子,就是怕!这可比吃什么钙片管用。”
“行啦行啦,长那么高干什?又不是打篮球,当穆铁柱呢?主要还是长脑子!”祖父稳稳当当的一句话,压得我和二哥都抬不起头。“现在成绩怎么样?”
“不错!现在是在我们那儿的九中,那可是全市重点,将来不出意外直接进重点高中,然后考个名牌大学的希望就大了!”小叔憧憬着美好的未来,而我却在老四的脸上看不到一点开心的样子。虽然曾经我也被报以各种幻想,最起码当时我是很享受那种光环的,而如今,老四却像没有睡醒。
祖父似乎是为了照顾两个不争气的孙子,“唉,不管是不是名牌,孩子们努力了就行啦!”
“爸,你这话不对,现在的竞争多激烈啊!鑫博那个班,全是优秀生!今年这个期末考试,他考第八名,和第一名就差两分。最后一名和第一名相差不超过十五分,一个班六十几个学生,你瞧,怕不怕?”
不管是祖父还是在座的其他人,都被小叔说出的事实震惊了。或许,这就是大城市和小城市之间的区别吧。也许是一年才回一次家,小叔憋足了劲儿,一口气说个没完。
“而且,以前咱们都觉得,孩子有的聪明有的笨,学不会是没有办法的事。错啦!现在早就不是那个观念了!开学第一天,学校的老师就给我们全体家长说,只有不负责任的老师和不勤奋的学生,没有聪明的学生和笨的学生之分。鑫博他们老师,可不像我小时候,你爱学不学。人家的老师,天天追到屁股后面,你会不会啊?不会老师再给你讲一遍好不好啊?”
“还有这事?”虽然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这话还是借着二哥的嘴问出来好点。毕竟,父亲在桌子的对面一直盯着我。
“可不是!早晨六点就起来跑操,跑操的时候,手里面一人还拿一本单词书。你还不能迈错步子,不然一个个就都乱了!中午在食堂打饭、吃饭,都是一心二用,手里的书就不敢放下。晚上十一点准时熄灯,都不许再看书。老师一个一个宿舍挨著检查!发现有躲在被窝里看书的,还得写检查。”
“意思孩子已经开始住校了?”祖父有些心疼的看着老四,老四还是一张木讷的脸,似乎并不关心,大家谈论的他的故事。
“可不是住校了!老师说了,家长心软,舍不得对孩子严格要求。现在是什么社会,一个狼的社会,必须要把孩子提前扔到残酷的竞争当中去,才能把他们的潜力完全激发出来!不管你们觉得咋样,我觉得有道理!”小叔一时兴起,去掏口袋的烟,这才发现面对的是家人而不是同事,赶紧把掏出来的烟递给父亲。“哥,你尝尝,我在外面耍带回来的。咋不见老大一家呢?”
父亲接过小叔递来的烟,看了看又递给姑父。“杨伟过年不回来,大哥心情不好,初一的时候再过来。”
“又不回来?读研就这么忙?咱倒是都没读过研吧,感觉也不至于吧?”
小叔笑得很灿烂,却不知他的玩笑触怒了祖父。“你管好你个人就行!”
姑姑听完小叔的描述,觉得老四过得日子实在太苦了。当年二哥也曾短暂的体验了一把那样的日子,现在想来依旧心有余悸。“鑫博,你在学校的时候想家不想?”
“肯定想了吧!哪能不想!学校规定期中的时候可以进去探望一下。当时都在学校操场上,我还没在人群里找见他,这一堆、那一堆,都是抱着孩子就是哭,哭的人还心慌了。”
“那你哭了没有?”姑姑继续问道。
“咋没有!都是亲生的!我也知道确实太受罪,但是有什么办法?就这么个社会,你不努力行不行?比你优秀的比你还努力,你努力都跟不上,不努力更是完蛋!”叔叔说这话的时候,我却一点也看不出他眼里的难过,反而老四,似乎有些微微的颤抖,似乎想起了可怕的梦。
也不知道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还是给这个并不亲密的弟弟一个发言的机会,我没理会父亲对面的暗示,直接问老四:“鑫博,你觉得读书有意思吗?”毕竟当年在众人的恭维下,我确实觉得那是一件幸福的事。
“还行吧。”老四依旧低着头,我这才注意到他是在抠指甲,而他那双像女人般修长的手,一尘不染,指甲里根本干净的像是玉雕一般。
“不苦能叫读书?为什么形容读书都是十年寒窗,头悬梁,锥刺股,就是个苦差事,哪还考虑有没有意思。玩游戏有意思,玩游戏能挣钱?”姑父气呼呼的看着二哥,仿佛这话是单独说给他听的。
“可是我们在大学里,是不会有这样的老师跟在后面的。以前管学习叫求学,为什么?要求的是人要有主动性,现在老师打消了学生的主动性,完全是被动教学,或者说是叫学,万一将来进了大学,会不会放了羊?”我理直气壮地说,似乎颇有点对抗这种方式的意味。
“行啦!就你能!你还有脸说弟弟了?看你上的那个破学校吧!弟弟将来肯定比你强!”母亲不顾父亲的阻拦,执意要大小一下我嚣张的气焰。“你要是真能耐,等你毕业了,将来有孩子,你培养出个科学家让你妈看看,好好打打你妈的脸,我也愿意。”
“嫂,杨正说的也对。”小叔看我脸憋得通红,赶紧从中斡旋。“确实,也有那靠启发、靠引导的老师,咱不是没碰上吗?就好象管孩子一样,明知道打不解决问题,但是火气上来,忍不住就要蹬上两脚。我有时候也跟鑫博说,要多向你三个学习,毕竟从小到大,还就属杨正学习像回事儿。”
但是话出口,安慰了一些人,势必又得罪了另一些人,姑父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我真是不知道这些学校,不然,我也把有些东西送进去,还是打的少。”
“唉!都说的是甚?”祖父终于听不下去了,“都是自家的孩子,学习好,固然可喜,学习不好要咋?就撵出去,不要了?孩子们都大了,你们这些大人,说话多少注意点。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应该照顾好孩子们的身体,你看看杨正和鑫博,一个比一个瘦,吃好点!”然后看着二哥,“守信?”
二哥有点不好意的笑笑。
“孩儿,你倒是不瘦,但是你是不是该减减肥了?”祖父也笑了起来。“这人一胖,就容易生病,多少注意点。”
“行啦,过年了,不说学习的事,不然又有人不高兴了。我去催催服务员,赶紧上菜,吃了饭好回家玩会儿。红兵,下午陪咱爸打会儿麻将,行吧?我还有点事,走不开。”父亲起身离席向门外走去。
“你看,不用咱陪。”我悄悄和二哥说。
“鑫博,你会不会打扑克?”二哥突然问老四。
老四终于抬起了头,却是对二哥和我表示很抱歉。“不会,没玩过。”
我和二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初一的学生不会打扑克?在要是放在我们的那个年纪,什么升级、拱猪,可谓是样样精通。
“他确实不会!书都看不完,每天题做一堆,哪有时间玩。再说了,学那东西有什么用,有本事的人,就不需要学那东西。”小叔不知道是骄傲还是内疚。
“可真是!”姑父一旁冷冷接道。我似乎听到,姑姑在桌下轻轻拍了一下姑父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