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2007年，腊月二十八

中午我拎着刚买的新衣服，不顾母亲的反对，坚决来到二哥家吃饭。姑姑对我的到来略有些意外，我相信她昨天的邀请是真挚的，但是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也就没有相应的准备。

开门的是姑父，穿着一身咖啡色的毛绒睡衣，睡衣的领口已经掉了不少毛。“哎呦。杨正过来了？快进来！”回过头，对着走廊尽头二哥的房门大喊：“守信，弟弟来了！别一天到晚就知道钻个卧室里打游戏，一点出息没有！”

二哥家里的暖气供应充足，进门的一刻就感受到一股迎面的暖流，我匆匆脱下外套，却看见二哥从卧室出来，居然只穿着裤衩和背心，像是一个在海南岛沙滩上散步的游客。人字拖巴拉巴拉的敲打地面，却托不住他脚底铺开的肉。裤衩堪堪搂住小腹，硕大的啤酒肚没有皮带的束缚，更显壮阔。真不知道昨天他坐在我家低矮的沙发里，是怎么憋下去的。

“三儿来了，赶紧过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二哥兴奋异常，我猜想，肯定是买了什么好东西了。

“瞧你那个出息，弟弟稀罕你那破东西？”姑父另一只手从背后溜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本杂志，看封面就知道肯定不是父亲床头放着的《故事会》那种。露出来密密麻麻的小字，让人眼前一晕。

“杨正来啦？姑姑也没给你准备点肉，中午是西红柿鸡蛋卤子行不行？不行就让你姑父下去给你买点酱牛肉吧？”姑姑腰里系着围裙，双手白花花的都是半干半湿的面坨，鬓角落出来的两缕青丝也染上了些许面粉。

“对！就是！我下去一趟吧！”姑父说着就把手里的杂志挝了一角，然后放在客厅的餐桌上，拿起椅子上耷拉的裤子就要往睡裤上套去。

“不用了姑姑、姑父，这几天顿顿是肉，吃点清淡的就好！真不用麻烦！”我有些不安，似乎带来了麻烦。

“嗨！没事，正好我也想吃点！和你哥玩去吧！守信，让弟弟玩，你该歇歇了！别成天对着个电脑，我给你买的书你翻过一页没有？”姑父就这样稀奇古怪的穿着睡衣下楼去了。

姑姑看着姑父离去，然后看看呆在原地的我们两兄弟，呵呵一笑。“快去吧，饭好了叫你。”突然姑姑看到了我手里的袋子，“这是新买的衣服？来，让姑姑看看。”

其实这衣服没什么好看的，和平市实在是太不入流了，连个像样的运动品牌都没有。母亲硬生生把我拖进了一家李宁专卖店，然后选了一身深蓝色的风衣。没错，那颜色就和鸵鸟牌墨水的颜色一样。除了胸口挂着的标志，整整齐齐一顺到底，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检修线路的工人。

“好！真好！可比你哥买的那衣服强！你看人家杨正，这穿出去多大方，不像你，打扮的和妖魔鬼怪似的。行啦，快叠好进去玩吧，姑姑手脏。”姑姑转身回到厨房，在一个大面盆跟前继续鼓捣。

我也懒得叠，随手卷成一团塞进袋子，然后跟着二哥进了他的卧室。多年不曾来到二哥这里，虽然还是有些斑驳的墙皮，但是满墙的海报，让人感受到二哥的叛逆。大部分的位置，都被周杰伦的宣传画占据了。二哥的书柜不见了，我刚才似乎隐约看到放在姑姑、姑父的主卧去了，这似乎才是物尽其用。

腾出来的位置，放着崭新的电脑桌，上面摆放的，是一个造型怪异的主机箱和一个屏幕巨大的显示器，那显示器都快赶上我家里的彩电了。“二哥！你真舍得砸钱啊！”

二哥有些骄傲的看着我，“玩游戏就得有个流畅性，我把宽带也改了，一兆不够用，我提成四兆了。不然你打团战，一卡，那不是坑队友呢？真的，有时候只需一秒，之前的操作全白费。”二哥轻推一下鼠标，黯淡的屏幕渐渐有了光亮。随即一个弹窗跳了出来，似乎就是眼下最流行的《魔兽世界》。

“哥，这是个网游吧，多费钱啊！是不是还得充值？”我知道二哥的手头还没我宽裕。

“这比国内的游戏省钱。国内的网游外挂太多，玩的玩的就开始砸钱了，一会儿花钱买这个，一会儿让你花钱买那个。魔兽还是相对比较规范的。等等啊，我给你看个东西！”然后他就蹲下去床底下翻腾。

但是他忘记了自己的大肚子，刚蹲下就被自己的脂肪弹起来，险些一屁股摔倒在地上。“唉哟我去！该减肥了。”然后笨拙的跪下，慢慢把整个身体平铺在地上，我怀疑他是靠肚子往床底滚了滚，然后抽出一个箱子。“给你，装上试试！”

我看到，这是一个竞速游戏用的方向盘。我拆开已经破败的包装盒，才发现这方向盘似乎是真皮包裹。方向盘上几个液氮加速按钮让我忍不住想要开一把试试。

“来，装上试试呗，我还专门买了个正版的《极品飞车》。”二哥从我手里一把夺过去，三下五除二就安装好了。

“哥，你说你玩个游戏花这么多钱，你爸不说你？”我有些担心二哥，虽然他已经成年，姑父也不再打他，但是骂还是少不了的。

“说就让他说呗，你还能不让人家说了。”很快二哥就调好了界面，我把让进他的电脑椅。这椅子看来也是专门配的，在腰部、肩部、颈部都设有护垫，我坐上去就感觉有人在背后给我按摩一样，不得不说二哥是真会享受啊！

游戏画面刚开始我就不慎驾车发生了碰撞，结果方向盘“咚咚”一阵狂震，大拇指碰触到的金属亮片似乎还传来一阵微弱的电流，我吓了一跳。“靠！还带感应呢？”

“有意思吧！这方向盘六百多了！”二哥得意的看着画面，“继续啊！赶紧开！”

我觉着这样鸠占鹊巢有点不合适，随口问：“哥，你别光站着啊，要不你看会儿书？你爸给你买的什么书，你也不看。”

二哥的房间似乎从来没有迎接客人的打算，除了这电脑椅，就没有别的地方供人放屁股。二哥自己也是坐在床上，床上的被子也是胡乱卷成一个鸡蛋灌饼的样式，和枕头堆在一起。“谁看那书，一点意思没有！你要是想看，你拿上看去，就在抽屉里。”

我对眼前的游戏没太大兴趣，按了暂停键，拉开抽屉，却发现里面放着厚厚一本书，四个烫金的大字写着：中国金融。这书的厚度快赶上以前老式的公共电话本簿了，和我们学校最厚的教材《内科学》也有的一拼，我猜这书一定价格不菲。“你爸对你多好！你好歹看看呗。”

“看不懂！”二哥初见我的热情被我三言两语就打消了，从床头柜里拿出烟和灰缸，当着我的面就点上了。

“你咋还抽上烟了？上瘾不？”我进了医科大的门，别的没学到，对健康的态度，却比一般人谨慎得多。

“说不上来。在学校老熬夜和宿舍里的兄弟打游戏，有时候点上一根，能提提神。其实不抽也没啥，但闲了就想嘴里叼个东西。”二哥用右手把烟灰轻轻弹进了左手端着的灰缸里。

“守信，你是不是又在床上抽烟了！”姑姑突然轻喊一声。

“刚点上！抽完这根！”二哥明显有些不耐烦。

“别让你爸看见，又要说你啊！你爸可是快回来了。”

以前二哥总羡慕我的家庭，羡慕父亲、母亲时时刻刻都在维护我。但是此刻，我突然又开始羡慕他，总觉得我的虚荣是用成绩换来的。二哥一无是处还能得到姑姑无微不至的照顾，才是真正的家的温暖。

“对了，明天老四就回来了，咱们中午吃了饭，下午去陪爷爷打麻将吧？”

“老四明天回来？我没听说啊。打麻将？爷爷现在喜欢打麻将？”

“咋不喜欢？之前那个姥姥在的时候，我妈、你妈，周末过去陪他们打两圈。这不老四回来了，加上咱俩，那个姥姥不在，咱们三个正好陪爷爷玩玩。你说不是？就是哄老人开心。”

以前我总觉得孩子里面只有我孝顺，没想到二哥也是个有想法的人。但是想到老四才十几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国粹”。“你确定老四会玩？”

“麻将多简单！是个中国人就该会玩！昨天你爸还跟我说了，陪领导，不但得会吃会喝，还得会打牌。领导点炮，只要输的不多，能不胡就不胡。看见领导输了，拆了牌也得点，还得点的不露声色。你爸懂得可多了！他没教你？”

突然外面传来“咣啷”一声，是姑父买肉回来了。只听姑姑大喊一声：“别玩了，出来吃饭！”

二哥赶紧把剩下的半根烟掐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