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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惊变
某一年的春日,林岁安一个人在风牙殿下午睡,身上盖了一层薄毯,梁上的风铃缠着远山的青草香,拂过她墨色的发梢。迷迷糊糊中,总觉得有人在推搡她,林岁安睁开眼,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萤萤?”
她慌忙起身:“你怎么回来了?”
对方捂着脸,眼泪透过指缝透湿了衣衫,林岁安抓住她的手腕,唤着:“萤萤,你松开手,看看我,到底怎么了?”
朝萤摇摇头,抽噎着:“我太丑了,怕吓到你。”
林岁安一愣:“是不是那条臭虫欺负你了?”
朝萤突然嚎啕起来,林岁安心疼地抱紧她:“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怀里的人依旧哭得万分伤心,浑身都是冰凉的,林岁安很是慌张:“你是不是病了?怎么这么冷?”
朝萤没有回话,只是哭,林岁安也不好多问,只是用力地抱着她,希望这样能给到对方温暖。但是许久,久到她的胳膊麻痹,朝萤都没有冷静下来。
“小桃。”林斐之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耳侧,林岁安一惊,怀里的朝萤像是破碎的泡沫一般,四散在阳光之下。
“啊!”林岁安猛地睁开眼睛,一看,父亲居然满是担忧地注视着自己,她喃喃道,“爹,我梦到萤萤了。”
林斐之伸手,擦去女儿眼角的泪痕,轻声道:“小桃,爹爹要和你说一件事,你别太难过,好吗?”
“您说。”
“殿下去世了。”
林岁安猛地攥住薄毯的一角,眼神空洞:“您说什么?”
“萤萤去世了。”
林斐之说话轻轻的,生怕吓到女儿。林岁安呆了一会儿,猛地掀开薄毯,冲了出去,任凭父亲在身后如何呼唤,都不肯回头。
她进了屋子,拿了木剑,随手扎起散落的头发,便直奔青烟门。花不寿正倚在其中一根门柱上,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
“多多。”
林岁安唤了一声,青烟门里静得可怕:“谷丘在大殿上?”
“在。”
花不寿垂眸:“想进去吗?我们可以悄悄的。”
“走。”
林岁安握着木剑,默默注入了自己的灵力。
花不寿给她贴了一张灵符,不知是在笑在哭:“府君大人送的。”
“嗯。”林岁安的声音哽咽,“我就进去看看,不会闯祸的。”
“他也在里面。”花不寿拍拍她的肩膀,“木剑给我,你这样,我不放心。”
林岁安低首,不情愿地将木剑递了过去。花不寿又在她手腕上绑了一根红绳,红着眼:“没事的,我们进去看看,你千万别挣开。”
“好。”
林岁安答应了。
他们借着尹阙力量的遮掩,好无阻碍地进了大殿,躲在角落里,注视着大殿上的一切。
伊贤仍是印象中严肃的模样,看不出喜怒,下面站着的谷丘正十分平静地阐述着事情经过。
“萤萤身体一直很好,怎么会突然去世呢?”伊贤显然不愿相信这件事,他的女儿,他再怎么糊涂,这一点还是清楚的。
“小臣不懂。”谷丘叹气,“我自认为对萤萤爱护有加,可是她却始终不愿接受我,龟大夫说她是忧思郁结,所以才拖垮了身体。”
“这样吗?”伊贤目光空洞,那么他为什么之前都不知道呢?
“哼。”暗处的林岁安冷笑,这一声笑,正正好被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听见了。
“谁在那里?”伊贤问道,花不寿来不及阻拦,林岁安便往前一步:“我。”
众神的目光集聚,林岁安却是勾起嘴角:“陛下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伊贤看着她,昆仑的女儿,很健康,和自己的孩子是好友。
“你为什么还活着呢?”东皇陛下呢喃了一句,谁都没有听得清楚,明明只是邓林之阴无意结下的一个低等胎灵,哪有资格和我的女儿做朋友?你的父亲也是个散漫神明,怎么配得上我的女儿?
“陛下,我刚刚,得到萤萤托梦了。”林岁安指着大殿上的谷丘,“就是他,是他害死萤萤的!萤萤根本不是身体不好!”
“你没有证据,休要血口喷人!”谷丘冷下脸来,林岁安毫不示弱:“你有何尝不是一面之词,欺上瞒下!我就问你,你敢当着诸位的面招魂吗?”
伊贤一顿,是啊,他可以招魂的,怎么忘记这件事了?
谷丘却没有乱了阵脚:“招魂便招,可是府君大人日理万机,你能请到他吗?”
林岁安不答,只是从袖子取出她的青叶子,吹了吹,只两三声,尹阙便来了,依旧黑袍加身,白虎覆面。众神纷纷让路,他缓缓走到大殿中央,颔首道:“陛下,您找我?”
“我的女儿,你见过吗?”伊贤问道,尹阙摇摇头:“殿下魂飞魄散,仅存一丝神魂于天地,我不曾见过,也感觉不到。”
“尹阙?”林岁安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你说真得?”
“真得。”尹阙低声道,谷丘轻哼:“这位姑娘,现在肯信我了?”
“信你?”林岁安咬着一口银牙,恨恨道,“你说萤萤是忧郁而终,可尹大人却说她已经神魂尽散,若不是受了重伤,怎么可能落到这种地步?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
谷丘倏地笑了:“我狡辩了什么?我只是说了我的所见所闻,何况,我有什么理由去害萤萤?”
“你对她图谋不轨!”林岁安气急败坏地嚷嚷着,却招来伊贤的不满:“大殿之上,不得喧哗!”
林岁安回头瞪了他一眼,竟是万分的委屈:“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执意要将萤萤嫁给这条臭虫,萤萤怎么会死?”
“放肆!”伊贤大喝,“来人,拖下去!”
“你敢!”林岁安气昏了头脑,花不寿慌忙跑出来,拉住她:“小桃,别胡闹!”
谷丘有些忘形地笑起来:”这位姑娘,你是有多大的身份,敢这么和陛下说话?”
“哼,我什么身份?我父亲在这个世间的时候,陛下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林岁安顶了回去,“不过是沾了巫妖之战的光罢了,呵呵,连自己的女儿都舍得,他哪里配坐这三界之主?”
众神哗然。
尹阙封住了林岁安的声门,这个姑娘真得在气头上,做了傻事。
伊贤冷笑:“我不配,你父亲更不配。”
林岁安想辩解,奈何无法说话,谷丘讽刺道:“怎么不说了?怕了?知道错了?”
伊贤喝止了这一切,让他们都下去,原本事情闹到这里就应该暂时停歇了。可赢了上风的谷丘偏偏要和林岁安呛,他走到那些人面前,低声冷笑:“就算是我做的,你又能奈我何?”
林岁安被这一句话彻底刺激到了,她感觉到体内有股奇怪的力量,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尹阙是第一时间察觉到的,邓林之阴,窝藏百鬼,它所结出的胎灵身上怎么可能不带有鬼气?然而他尚未做出反应,林岁安就抢过花不寿手里的木剑,朝着谷丘的右肩狠狠砍了过去。
那力道十分巨大,只一瞬间,骨肉分离,血洒当场。
所有人都惊愕不已,林岁安被溅得满脸是血,她呆呆的,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小桃,快跑!”花不寿突然喊了一句,林岁安顾不得多想,只是害怕地逃离了。
她做了什么?她砍下了谷丘的一条胳膊?这真得是自己做出来的事情吗?
林岁安恐惧地跑到扶桑树下,羲和不在,只有那棵高大的神树伸展着枝叶,似乎在安抚这个惊慌失措的孩子。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伊贤带着众神赶到,林岁安已经用银河水洗了把脸,手里的木剑也是干干净净的,丝毫看不出刚刚经历过什么。
“陛下是要将我就地正法?”林岁安平静地说着,尽管她的身子在颤抖,“要是就地正法的话,能不能让我见见我父亲最后一面?”
“你做了错事。”伊贤面色冷峻,却意外地不像在愤怒,“但你的话不无道理,先押入天牢,待查清真相后,再做审定。”
林岁安盯着这位陛下,对方也在注视着自己,她忽然笑了:“原来您早就算好,我会出手泄愤了。”
“我只是,能理解你的心情而已。”伊贤不再理会,抬手让人上前,林岁安冷声道:“我自己会走。”
她缓缓穿过人群,走到尹阙身边,言语中满是歉意:“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尹阙没有回话,只是伸手,抱住了她,似乎在安慰她说,不要怕。
林岁安鼻子一酸,又哭了。
林斐之得到消息,急得差点昏过去,他想去天牢看望女儿,却被拦下,说是这件事谁都不准插手。
调查一事,全权交给了星官署执掌使,白星夜。
他是伊贤一手培养出的心腹,很有能力,也足够公正。可等到他查清所有真相的时候,已经过去整整三个月了。
原来,朝萤出嫁后,心思郁结,对谷丘的态度自然冷淡。生性淫荡的龙王很快失去了对她的兴趣,与那些鲛女鱼婢厮混,其中一些人,甚至欺到了朝萤的头上。堂堂帝女,自然受不得这种气,一再相逼之下,她竟联合谷丘的弟弟谷梁,要整治下那群小人。不料,朝萤到底心软,被人抓了把柄,倒打一耙,谷丘大怒之下,竟失手杀了她,魂飞魄散,不知去向。
白星夜将这些罪状,一一写下,放上伊贤的案底。
当天,谷丘便被捉拿去了不周山忘忧洞赎罪去了。
可是这一切,身在天牢的林岁安并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得了个下落凡尘,须得撮合九百九十九对姻缘,方能与父亲重逢。
“呵。”林岁安看着前方的往生涧,心中凄然。她不懂伊贤的用意,姻缘一事,明明只要月老就好,为何要搭上自己?
尹阙从府邸赶来,唤道:“小桃。”
林岁安转身,笑了笑,灿若桃花:“府君大人。”
两人一时沉默。
良久,林岁安才肯继续说道:“府君大人,我要走了。”
“路上小心。”
“您记得想我,好吗?偶尔就好。”
“好。”
“最好天天想,时时想。”林岁安抿着嘴,“我真是坏。”
尹阙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林岁安有些失落,她转回去,走到往生涧的边缘。一条栈道通往云层的深处,一盏盏明灯铺在脚下,她只要走过去,便能去到人间。不会遗忘记忆,生生相刻,直到她回到这九天之外。
“多多说他会去找你的。”
尹阙最终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林岁安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最后,她也只能点了个头:“好。”
你千万记得想我,不要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