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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0章 德林被黜
隋朝开国功臣李德林,年少时以才学见知,年长后恃其才能威望,颇为自负,喜好议论争辩,争强好胜,故而常遭同僚妒忌,虽曾佐命而无功,十余年间竟未得晋级升迁。自隋有天下,李德林常赞平陈之计。
开皇八年,高颎奉旨取得李德林的平陈方略,杨坚命人交付给晋王杨广。其后,隋文帝信誓旦旦地对李德林说道:“待平陈之日,以佛家七宝装饰李公,使山东士大夫,无及李公显贵者。”
平陈之后,天子一言九鼎,由晋王杨广亲自宣敕,授李德林为柱国、郡公,实封八百户,赏物三千段。
但是,没过几日,高颎入宫进谏道:“我大隋王师得以平陈,皆由天子画策,晋王及诸将戮力之所致也。如今陛下归功于李德林,其人并未踏足江南半步,因小功而受重赏,诸将必当愤恨,且后世之人将如何看待陛下?”高颎向来对李德林抱有门户之见,此前已有提及。
隋文帝若有所思,半晌无语,而后下令收回成命。
不久,隋文帝车驾巡幸至晋阳,遇到一群人拦驾告御状称:“草民家的地,被高氏强夺,那高氏在地上盖房造舍,至今已有十年,无人敢管。”
杨坚命人彻查此事,原来百姓口中所说的高氏,不是别人,却是御用文臣李德林。
原来,北周大象末,杨坚为丞相,以叛臣王谦宅第赏赐李德林,文书已出,忽又改赐给了崔谦。
“我夫人欲得此宅,将赐予其舅父。李公不须争之,可自选一好宅。若不称意,我当为公营造,并寻觅庄店作替。”杨坚安慰李德林道。
崔谦乃是杨坚夫人独孤伽罗的舅父,将宅第转赐给他,李德林不好再说什么。不久,他奏取逆臣高阿那肱在卫国县的店铺八十家,以替代王谦宅第,杨坚应允。
此时,苏威自长安至晋阳,上奏道:“高阿那肱是乱世宰相,以谄媚得幸,枉取民地,造店租赁以获利。李德林欺君罔上,妄奏自入。”
“李卿向朕索要之时,或许并不知晓其中底细。”杨坚替李德林打圆场道。此时他已是将信将疑。
“陛下日理万机,赏赐宅第这样的小事,自然不会挂在心上,更不知其中曲折。”苏威愈发咄咄逼人,“李德林既然想要这宅子,自然早已知悉详情。不仅如此,因是陛下赏赐,故而无人敢管,李德林陷陛下于不义,实在居心叵测!”
李圆通、冯世基等人也跟着帮腔,又进言道:“此店收利,如同食邑一千户,请计日追赃。”
隋文帝龙颜微怒,责问李德林道:“高阿那肱无德,擅夺民地,非法获利。李卿为何胆敢犯欺君之罪?”
“臣请勘察逆臣文簿,并请陛下追思原本换宅之意。”李德林跪请道。
杨坚不听,将八十家店铺悉数还给原主人,并命有司加以补偿。自此,杨坚益发嫌弃李德林。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回京城后,李元操与陈茂秘密启奏隋文帝称:“李德林之父李敬族,为官终于校书,李德林却妄称其父为太尉谘议,以取赠官。”
魏晋南北朝时期主要的选官制度是九品中正制,品评的重要一条就是家世,特别是晋朝以后,完全以家世来定品级。出身寒门者,品行才能再高,也只能定在下品;出身豪门者,品行才能不佳,亦能位列上品。于是就有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一说。
而赠官,则是古代朝廷对功臣的先人或本人死后追封爵位官职。李德林年轻时,寒门子弟鲜有凭一己之力而步入仕途者,若父亲生前做官至一定级别,方可得到朝廷赠官。于是,李德林向朝廷谎报父亲曾任过太尉府咨议参军,并得到赠官。
“卿等所言,朕知之矣。不可大肆宣扬,否则,既不利于李卿名声,亦有损朝廷颜面。”杨坚虽然并未追究李德林的过错,然而李德林在他心中的地位,却是一日不如一日。
仅过一年,开皇十年,隋文帝派遣虞庆则巡行视察关东诸道,寻访民情。虞庆则作为朝廷命官,出使归来,于朝堂上奏称:“一年前,陛下命五百家设一名乡正,专理辞讼官司。然而臣巡省各地,果然不便于民。乡正断案,多凭个人爱憎,又公然行贿受贿,鱼肉乡里,为害一方。”
“如此不利于民,朕可下令废之。”隋文帝脸色阴沉地说道。
“此事臣本以为不可。既然已经设置乡正,又下令废除,如此政令不一,朝成暮毁,深非帝王设法之义。若再有人动辄就要改张律令,臣望陛下即以军法从事。如若不然,则众说纷纭而不止。”李德林再次上奏道。
“尔欲将朕视作王莽吗?”朝令夕改,隋文帝感到颜面扫地,李德林再放些马后炮,杨坚不禁恼羞成怒,大声诟骂道。
“望陛下息怒,臣无论何时亦不曾有此意。”李德林急忙跪拜请罪道。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本来在杨坚心中,李德利的所作所为百无一是,至此,李德林又庭议忤意,杨坚便一一数落他的罪行:“公身为内史,掌管朕之机密,而不使公参与计议,皆因公不光明正大,公有自知之明吗?朕方以孝治天下,故立五教以弘扬。公却言‘孝由天性,何须设教?然则孔子不当说《孝经》也。’公又欺诈取店,妄加父官,朕着实忿怒而未能发作。今当以一州相遣,公可出为湖州刺史。”
“臣不敢再奢望内史令之职,请陛下允许臣以散官参预朝会。待陛下登封告成,一观盛礼,然后归隐田园,死而无恨。”李德林拜谢道。
“卿从官以后,向来执掌机密,又生性慎重,口中常谈‘古人不言温树,何足道也。’近日何故屡屡犯错?”见跪在地上的李德林战栗无言,杨坚的语气略有缓和。然而,他对李德林的忍耐已经达到极限,忍无可忍道,“卿久居京师,是时候外任历练了。”
“不言温树”,是语出西汉孔光的一则典故,孔光乃是孔子十四世孙,入仕汉成帝、汉哀帝、汉平帝三朝。汉成帝时,孔光任尚书令,掌管机枢十余年,守法度。每次放假回家休息,孔光与兄弟、妻子儿女闲谈,始终不曾提及朝省政事。
西汉长乐宫中有温室殿。一次,有人问孔光:“温室中之树,皆为何木也?”孔光嘿然一笑,并不应答,又用别的话岔开此话题。他心知肚明,若此番讲了温室树,日后就会问到温室事,以朝省政事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势必泄露机密,危及国政。从此,后人便以“不言温树”作为居官谨慎的赞语。
于是,李德林转任怀州刺史,恰逢怀州亢旱,颗粒无收。李德林头顶烈日,冒着酷暑,亲赴田间,带领百姓掘井灌溉田地,日复一日,不辞辛劳,却空致劳苦烦扰,竟无补益,为考司所贬低。
自知回京任职无望,李德林心力交瘁,卒于官,时年六十一岁。朝廷赠大将军、廉州刺史,谥曰文。将安葬之际,隋文帝敕令羽林军百人,并鼓吹一部,协助办理丧事。又赠物三百段,粟千石,祭以太牢。
李德林美容仪,善谈吐,北齐天统年间,兼中书侍郎,于宾馆受国书,陈朝使臣江总目送他远去,并感叹道:“此即河朔之英灵也!”他器量深沉,时人未能测,魏收曾对他说:“你的见识器度,实为天才,必至公辅,吾以此为你取字。”从此,李德林取字为公辅。
李德林所撰文集,勒成八十卷,遭乱亡失,有五十卷行于世。奉隋文帝敕命编撰《齐史》,全书未成而卒。唐太宗贞观元年(627年),李德林之子李百药奉诏撰《齐书》,据父旧稿,兼采他书,经十年,成五十卷。宋朝人为区别萧子显的《南齐书》,而将其更名为《北齐书》。
史臣曰:德林幼有操尚,学富才优,誉重邺中,声飞关右。王基缔构,协赞谋猷,羽檄交驰,丝纶间发,文诰之美,时无与二。君臣体合,自致青云,不患莫己知,岂徒言也!
而在隋文帝日渐疏远文臣、史官李德林之际,另一位来自陈朝,同样身为文臣、史官的姚察,则受其青睐和重用。
这姚察,字伯审,幼时有至性,事奉双亲以孝闻名。六岁,诵书万余言,不好戏弄玩耍,励精学业,以夜继日。年十二,便能写文章。
其父姚僧垣,精通医术,为南梁太医正,知名于梁代,皇宫对他赏赐颇多,每得供赐,皆给姚察兄弟,为外出游学之资财,姚察全用来聚蓄图书,因此见闻日益渊博。
十三岁那年,梁简文帝萧纲当时在东宫为太子,盛修文辞,萧纲引领他于宣猷堂听讲辩论诘难,为儒者所称赞。简文帝嗣位后,姚察尤其被器重,授南海王国左常侍,兼司文侍郎等官职。
侯景之乱时,姚察追随双亲从金陵还乡里。彼时东土兵荒马乱,人饥相食,无处买粮,姚家人口众多,皆外出采野菜自给。姚家常遇崎岖艰阻,姚察寻求供养之资,才得以维持住保命的口粮,他又常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分给诸弟妹,乃至亲朋故旧中凡有缺粮者,均予以照顾,而自甘食野菜而已。在丧乱流离之际,仍笃学不废。
梁元帝萧绎于江陵即位,姚僧垣等朝臣一律前往中书省听用,萧绎授姚察为原乡县令。当时县内萧条,流亡者皆未返乡,姚察轻其赋役,劝以耕种,于是户口殷盛,百姓称赞。
南梁承圣三年(554年),西魏宇文泰发兵进攻江陵,梁元帝战败身亡,江陵阖城老幼被虏入关,姚僧垣亦在其中,流亡至长安。姚察思念父亲,从此蔬食布衣,不听音乐。
中书侍郎、领著作杜之伟看重姚察之才,上表任用姚察为佐著作,随他一起撰史书。这是姚察第一次参与官方修史。
陈朝受禅后,吏部尚书徐陵领著作,引荐姚察为史佐,连徐陵的让官致仕等表,都请姚察制作。徐陵见而叹曰:“吾不如他!”
陈宣帝太建年间,姚察兼任通直散骑常侍,出使北周。迁徙至北周的江左老者,无不倾慕姚察。刘臻私下到公馆询问《汉书》疑事十余条,姚察依据经典,一一为之剖析,刘臻感叹道:“盛名之下,定无虚士。”
姚察出使至长安,终于得以与失散多年的父亲相见,父子将别之际,他悲痛不已,绝而复苏。
陈后主至德元年(583年),姚察为母亲韦氏守丧,刚除丧服,使者将其八十五岁老父亲的死讯带到江南。陈后主因姚察瘦弱,恐其居丧过哀而毁坏身体,就秘密派遣中书舍人司马申就宅致哀,并命司马申多加劝慰。
尔后,陈叔宝又遣司马申宣旨诫喻道:“知卿近日哀毁过礼,甚为忧虑。卿迥然一身,祭奠父亲,毁而灭性,圣教所不许。宜稍行祭奠而节哀,以存礼制。”
姚察连连守丧,悲哀忧戚,加上斋素日久,为父亲除丧服后,又添喘病。陈后主单独传召,见他骨瘦如柴,不禁伤感动容道:“朝廷爱惜卿,卿宜顾惜自己,卿已吃素多年,可以停持长斋①。”
陈后主又遣度支尚书王瑗宣旨,再次加以安慰劝说,还令王瑗陪同姚察共进晚膳,并亲写敕书称:“卿羸弱瘦如此,食素多年,不宜只吃一饭,而违背调养,若从朕意,甚为佳也。”姚察虽奉此敕令,而犹坚守誓言。
又诏授姚察为秘书监,领著作如故,奏撰中书表集。历任度支尚书、吏部尚书。起初,吏部尚书蔡徵调任中书令,陈后主欲择人接替,尚书令江总等人都推荐姚察,陈叔宝敕答道:“姚察非唯学艺优博,亦是操行清修,典选难得之才,今得之矣。”
姚察幼年时在钟山明庆寺尚禅师处受菩萨戒,出仕陈朝为官后,俸禄皆捐给寺院,并为尚禅师树碑,碑文遒劲华丽。
姚察虽身居显要,甚是清正廉洁,除所得俸禄以外,一律不收财物。曾有门生不敢送厚礼,只送南布一端,花练一匹。姚察却对他说:“吾所穿衣服,只是麻布蒲练,此物于吾无用。你既欲诚心交往,请勿如此烦劳。”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姚大人笑纳。”门生谦逊地请求道。
“你若执意如此,自即日起不许踏入我家门半步!”姚察厉色喝道,并将其驱出家门。因此,再没人敢馈赠姚察一丝半缕之物。
姚察喜爱以文交友,他亦为陈朝君臣所推重尊崇。陈后主所制文笔,卷轴甚多,总是另写一本交付姚察,有疑之处悉令姚察刊定,姚察推心置腹地侍奉君主,事无所隐。至于国典朝章,古今疑议,陈后主皆取决于姚察之断决,可见对其信任之深。
陈后主曾从容地对群臣夸赞道:“姚察通达学问、多闻博识,手笔典裁,求之于古,犹难匹敌,在于今世,足为师范。且访对甚详明,听之使人忘倦。”姚察每制文笔,陈后主便敕令索求,并再三感叹道说:“朕于姚察文章,非唯玩味而已。姚察故是一宗匠。”
徐陵名高一代,每见姚察著述,尤为推崇重视,曾对其子徐俭说:“姚学士德学无前,汝可拜他为师。”
尚书令江总与姚察交情深厚,每有制作,必先请姚察审阅,然后才施用,例皆如此
陈亡后,姚察入隋。开皇九年,隋文帝下诏授秘书丞,另外敕令他撰写梁、陈二代史。杨坚知道姚察食素,曾单独将其召入内殿,赏赐果菜,并指着姚察对朝臣说道:“早闻姚察学问品行当今无人能比,朕平陈唯得此一人!”
后来,姚察承袭父爵为北绛郡公,他追思父亲,悲戚伤感,见者莫不为之歔欷。
(注:①持长斋:佛教戒律中规定中午十二时以后进食为非时食,称遵守过午不食戒者为持斋,长时如此则谓之持长斋,我国民间多谓终年素食者曰吃长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