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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与君逢后又三生【上】
“你不觉得一到春天,整个人都变得温柔了吗?”
“……那是你想多了吧。”
老旧的方桌上,放着一盏已经多年不用的煤油灯——穿着十分随意的李文海,托着腮坐在桌前,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李文斌。
午时的雨后凉风从凝固着多年前的星星点点白色油漆的窗户外吹了进来。
“咱俩第一次相遇,也是在这个季节吧——”
听到李文海好不走心的懒散语调,李文斌有点无法想象当年如此严肃正经的师父现在的风格居然会这么轻松——也不是说这样不好,他总感觉,是有什么改变了李文海……
现在已经四十出头的李文斌,感觉自己在抚养自己长大的李文海面前,总是跟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孩子一样。
而李文海,思绪则飘回了七十年代末,与改变自己的那个人相遇之时。
一个与其他人有些格格不入的、看起来十分难接触的道长,与一个被家族丢弃的孩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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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道长刚得到平反。
站在自己曾经的家前,道长突然觉得太阳十分的刺眼。
那时,是春天中的某一天。
本以为自己能继续像以前那样,擦干净血就能继续笑着,跟大家继续谈笑风生。
然而,道长觉得所有人都可怕极了。
当年,前一天还叫自己过去吃饭的邻居,后一天就带领红卫兵杀上门来了。
“所有人都疯了。”
道长这么回想着,看了一眼胡同里围着一只小鸡的孩子,转身回了屋。
那一年,道长还不是住在现在的这个平房里。
就这样过了差不多年。
所有人都认为道长很奇怪,很难相处,但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还是得让道长帮忙。
在被放出来两年后,1974年时,在一个68年被烧毁的小庙里,道长看到了一个被破布随便一裹,扔在地上的婴儿。
是个男婴。
在重男轻女的年代,如果不是极特殊的情况,谁会丢弃男婴。
道长想,这应该是个偷情或者乱伦出来的产物。
周围的人依旧跟道长保持着距离,即使所谓的“平反”了,大家还怕跟她走的太近,而受到不必要的牵连。
冷漠,在每个人之间蔓延。
抱着来路不明的孩子回来的道长,得到了所有人的侧目;这个聚集着“间谍”“跟资本主义有勾结”“特务”“牛鬼蛇神”“封建迷信”一切标签为一身的道长,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下,重重的拍上了大门。
第二天,小镇上流言蜚语四起。
跟孩子成为了一个户口本上的“亲人”后,道长好不走心的给孩子起名叫“李文斌”。
她有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收养这个可能有缺陷或者是会给自己带来不好传言的孩子,但是后来想想,可能是因为自己真的想要一个能陪自己还能说人话的玩意吧。
索性,这个孩子并没有近亲结婚的缺陷,所以道长坚定了这是偷情造出来的孩子。
十分没有耐心的道长,不光偷偷出道的次数变多了,还又成为了一名送报纸的。
送报纸的道长?
噗。
抚养婴孩长大对于道长来说简直是噩梦,如果可以,她简直想把那个孩子扔到下水道里。
抱着孩子教他说话,教他走路,教他穿衣……好不容易把孩子送进学校,道长感觉自己简直操碎了心。
道长一心想让这个孩子跟自己学道法,继承自己的衣钵,所以自然而然就没有其他爹妈那样关心孩子的成绩。
“李文斌你妈逼!出来吃饭!”
本来不会做饭的道长,现在的手艺也绝对不比其他妇女差了。
不过外表永远年轻而且男孩子气的她,除了长发与清秀的面容外,孩子几乎是把道长当亲爹看的。
而面容不变的道长,也成为了周围人再一次的话题。那一年,八岁的孩子也感觉到了周围人对自己的师父有意见。
疯狂而动荡的年代前几年就已结束,而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并没有消失。
孩子听着道长讲她明末年间抗击建州通古斯女真的故事,听她将辛亥年间革命时为了让自己战友撤退,自己而被抓了凌迟的故事,抗日年间打鬼子,在朝鲜时打美国佬的故事……
在孩子心里,道长就是英雄。
“死那么多次,不痛吗?”
“你啷个晓得老子……咳咳,当然疼了啊,不过挺值的,嗯。”
道长一直很愧疚,因为自己的原因,孩子一直没有朋友,也没有小姑娘愿意和他说话。
手里大力的扇着蒲扇,孩子早已经睡着,道长抹了一把将自己发丝弄湿的汗,也昏昏沉沉的睡了去。
道长做了一个悲伤的梦。
梁兴国的死,一直是她不愿提及的往事——而毫无征兆的梦见这件事,让在睡梦中的道长,不自觉的流下了眼泪。
有谁抹去了自己的眼泪……这么感觉到的道长,睁开了眼,眼前是不自然装睡的孩子。
那一刻,道长突然觉得孩子没白养,虽然前些天因为这孩子缠着自己读三国演义而把他揍了一顿。
孩子上初中了。
孩子上高中了。
孩子要去高考了。
高考前夜,道长看着这个浓眉大眼的帅小伙在灯前认真读书,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在庙里遇到裹在襁褓里的他这件事,仿佛就在昨天。
『那个温暖却又冷的彻骨的春日,本道一辈子的运气,都用在遇见你这件事上了。』
在孩子考上大学后,在如海浪般的人群中,道长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得终于露出了发自心底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