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长夜

在牧民家休息时北冥冰容留意到不穿盔甲是一件多么舒服的事情，整个人轻松快活了不少，她也发现自己这身盔甲其实没必要穿，首先她并非是去战斗的，其次，这盔甲让她重了很多，对雪崩来说是硕大的负担。

她一路向南沿着溪流行进很久，但连村庄的影子都没见到，北地的无人区占绝大多数，就在她心灰意冷、开始怀疑牧民有没有说错话时，一个小村庄迥然被她发现在了山沟下。

这村子很穷，大部分雪灵都是穿着补丁衣，有那么一两个光景较好，穿着褪色的半袖大袄，北冥冰容还留给了自己一点余钱，她寻思着到了长夜城后就把盔甲卖掉，换一笔更多的钱再往南方去，现在身上的钱虽然少，但应该足够在路上消费了。

然让北冥冰容没有想到的是，这村子并不收钱，他们都是以物换物，为了先呆上一天吃点热饭菜，她不得不出卖自己的体力帮干活。

中间有个小插曲，这村里一个手法生疏的铁匠提议北冥冰容用她的头盔来换热菜、热水、舒适的床房，但冰容没有同意【这是纯晶铁打造的头盔，在长夜城可以换很多钱，我才不傻。】

铁匠没有罢休，他抓住这短暂的机会用尽办法想要得到那头盔，比如用干粮去换、卖笑讨好少女、主动去给雪崩擦拭身子等——很遗憾，他终究没有如愿以偿。

接下来村子就多了，最顺的时候她一天路过四个，后来在真正遇到要前往长夜城的远行商队后，她便放心下来，远行商队内的人无一例外都裹着厚厚的羊绒衫，有的口鼻上还围着保温面罩。

冰容想起来了，长夜城温度较低，自己这一身单衣加盔甲可没法去那儿，况且她之前刚感冒过，在受凉可就糟了。

但就算用光剩下的所有钱，也没法购到一件绒衫外套，就在她为此绞尽脑汁时，一位正在咀嚼存灵草的雪灵似笑非笑地问她“你是天独人？”

“你怎么知道？”【难道是我口音暴露了？】

“我去过天独城，我还没老，记忆中天独城盔甲的样式还算清晰。”说着那人用拇指指了指后头“那老头儿就不行了，脑子糊涂，时而丢三落四。”，冰容下意识看去，留意到一个披着大绒袄的老光头。

那人继续，眸子低了些“你是要去长夜城？”

少女耸了耸肩“还能去哪儿呢”

“你的武器呢？”只穿盔甲不带武器可不正常

冰容随口编故事“啊~在路上遇到了些阻碍，清理那些阻碍的代价就是这样，武器没了”

男雪灵瞥了眼雪崩“想必是一场激烈精彩的搏斗”

冰容顺着意思微笑“我曾经历过更加惨烈的”事实上，她最惨烈的战斗是在天独城地下赌场里跟别人打架，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年纪和地位把她的命给保住了。

“即使是战士，也害怕化为寒风的敌人，想去长夜城没有一身行头可不行”说着雪灵拍了拍身旁一捆捆的御寒衣物“你这样的少女如果亏待自己，我是会心痛的。”他恭维道。

冰容点头，摊手拍了拍两腰“如你所见，空空如也。”她叹了口气，热流滚滚吐出。

男雪灵保持一丝微笑，他陷入了思考，这期间冰容四处逛了逛，就在她要离开时，男雪灵又叫住了她“有一个极为划算的交易给你，怎么样？”

冰容疑惑地转头，第一时间不确定是在跟她说话，直至跟那人再度对视后，才确定“我？”

他点了点头“你身手不错，去长夜城是个漫长的过程，在此期间你和你的狼担当商队的护卫之一，酬劳就是一件绒袄，至于武器——”男雪灵想得挺周全，他抽出一把鱼叉“总比没有好，你说呢？”

这没理由不接受，她本来就是要跟着队伍到长夜城的，她没有进行过格斗训练，但显然也没进行过诚信训练，在象征性思考后，她回答“果然生意人都很聪明，如你所说，这的确是个极为划算的交易。”

接着她就在水滴镇等待商队安置货物，这不是个迅速的过程，需要等上好几周。

商队来到镇上对周围村子来说是大事，一年也就那么几次，所以持续时间自然要长一点，赶来的村民牵着自家牛羊货物过来置换东西，有钱用钱没钱用物，还有的穷人啥也没有，就带了个袋子，专捡别人掉下来的谷豆，看上去傻地厉害，但你还别说，时间一长那袋子不知不觉都鼓起来了，说来也是有趣，雪灵穷人用这种杂七杂八的谷类豆类熬煮粥，加点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大蒜、不明动物内脏、地瓜等食材，架上锅火用木棒搅拌，就是一锅香喷喷热身子的‘白鬼粥’（很显然这名字是周人起的，穷雪灵都被周人骂是‘白鬼’），关于白鬼粥，这里还有一段佳话，相传末日决战时期，始圣天子去接应冰魂高原的起义军，结果半路糟了暗算粮草被断军队受损，饥寒交迫进退两难时，正是当地的雪灵用的这一口粥让天子活了过来，这才有了后来的胜利。

由于这东西食材不限价格便宜，后来也进了周人大城邦饭、酒、茶馆里，成了名副其实的穷人乐，不过味道跟冰魂高原的比还是不够正宗，有人说是晶盐的问题，也有人说是存灵草的问题，总之没人闹地清。

天独城里也有白鬼粥，不过北冥冰容从来不吃，有些肉实在形态模糊，看着怪恶心···

辣椒干在这里买的最火、花椒其次，冰魂高原不产辣椒，但雪灵比青川人还酷爱吃辣，想想也对，这天寒地冻的，没有什么比一锅红通通热乎乎的辣椒肉汤更让人愉悦的了。

茶叶同样供不应求，雪灵什么时候爱上喝茶的已经记不清了，但可以肯定这是受到周人影响，江南、酣州的茶叶好（到了太西州味道就不行了，也是怪），但直接往冰魂高原呆运肯定会坏，周人就想了一个好注意——做成又干又硬的茶砖，这样不光方便储存运输，还有保存作用，雪灵还会专门再加上酥油，制成酥油茶，成为冰魂高原的一大独特风味。

还有一些其它货物，诸如染料、熟皮革、小孩儿玩具、红糖等就不一一介绍了，总之这热闹的场景她喜欢，看别人讨价还价还挺有意思。

在货物处理地差不多后，商队就要出发去往长夜城了，北冥冰容可算等到这一天。

或许是冰原狼的缘故，也或许是货物减轻很多的缘故，总之商队牦牛移动速度相比于之前提升了不少，随着温度的越来越低，长夜城也越来越近。

道路在眼前不断延展，周围白茫茫的一片，没有树也没有石头，天上没落雪但地下满是，这种感觉宁静美好，也同样怪异不自然，这是真正的北方，没有被阿兰德黛眷顾的地方，很显然还是天独城那边更宜人。

这是一片死寂，纯粹的安详，没有生机。

也正是因此，行人商队没有任何掩盖遮挡地暴露在远方人的视线中，狼匪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为非作歹，谈到这点时，商人喝了口奶酒，骂骂咧咧地表示这些匪绝对不得好死，阿兰德黛绝不会庇护他们。

但阿兰德黛会庇护北冥冰容，这一路虽说漫长无趣，但没有遇到任何威胁麻烦，中途有一次在一处小湖旁过夜时，众人还顺利钓到了鱼，好好饱餐了一顿。

长夜城的夜晚并不长，其名字来源于该城城主家族——柯瓦氏，这是个古老且勇猛的家族，最早可以追随到周人还未发迹的三千年前，在雪灵远古内战时期，当时这里的部族就以杀戮为名，尤为擅长夜幕降临时刺杀敌人，故此其内有独特的‘夜行者’一职，是黑暗中的利刃，是敌人眼中死亡的化身。

雪灵的制式武器柯瓦矛也是这个家族所发明的，约两千年前周人蚩黄大帝对冰魂高原宣战时，柯瓦氏更是让周人闻风丧胆，他们是骨子里的勇士，数千年来一直在这最寒冷的地方伫立，其家族英雄夜行者姐妹更是每个雪灵战士心中的图腾，精神的榜样。

但，长夜城让北冥冰容失望了···

这整体并不水平整齐的黑城墙看得北冥冰容很尴尬，强迫症患者可能会为此抓耳挠腮，有的城墙部分已经损坏，全靠冰块冻的，因此冰容相信，如果哪天冷气消散暖风来临，吹化了长夜城的城墙，那这城墙定然会瞬间轰然倒塌。

长夜城内也不热闹，人烟稀少，街道周围随处可见一些硬黑块，是粪是煤不知道，感觉还没水滴镇人多，这里可真冷，雪灵都感觉冷那周人怎么受得了？【袁晗那帮周人路过这里时经历了些啥？】从多方往天独走，长夜理应必经，当然，也有绕城走野路的方法，但不值得。

这里跟天独城完全不能比，又小又穷又破，完全就是个有城墙的小镇，城中心的夜行者姐妹雕像与人一样大，做工粗糙历史悠久，看惯了雪灵的这些城邦后，再回过头去看天独城，的确会深感震撼。

告别商队后，她本想去找铁匠卖盔甲，但犹豫了下。

说实话，这一路上的罪受够了后，她有点想家了，家族再怎么不好，总归还是舒服的，外面的日子不好受···她过不惯

虽说有点不甘心，但——这就是事实，【柯瓦家族现在的城主是谁？他来过天独城吗？应该会见过我父亲，我或许小时候还在天独城跟他见过面呢】谁知道呢，北冥冰容小时候见过的这些雪灵贵族太多，安然城的项神家、泊冷城的柯臣家、多方城的空我家、始乳城的妈诺家···每个家族主要人物都有几十号人，又只见过一面的，恐怕连玛茜都没法记得全部。

但不管怎么说，去找长夜城城主，跟他说明情况表明身份，被款待一番并送回家，定然是可行的，冰魂高原和凋零之地所构筑的雪灵世界严格来说被称为北国，而北冥家族族长是北国国君，那长夜城城主就是他的封臣，国君女儿的请求，封臣不会不答应。

但刚往宫殿方向塌了几步，她又犹豫了···

长夜城是最冷最苦最没意思的地方，她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继续往南的话有意思的事情就来了，现在打退堂鼓，岂不是太不划算了···

现在她脑子里就是这般出现了两个声音，不过这次她没有再去找一个折中的方法，最后少女败给了现实，她终是来到了长夜城的宫殿。

出乎意料地，卫兵竟没有对她的身份感到怀疑“尊贵的大小姐，城主大人现在不在宫内，你想要进屋等吗？”

想，当然想“城主大人去哪儿了？”她礼貌地问

“去南边森林狩猎了”

“什么？”冰容大吃一惊“狩猎？这里竟然还——额——我不是说这里不好”她努力避免地域歧视，天独城里有各地人，地域歧视是斗殴打架的很重要原因“你懂得，如此严寒，鲜少有动物活动呐。”

“所以说是南边森林，那里气温较这边更加温暖。”卫兵回答，他看上去挺喜欢跟女孩儿聊天。

“好吧~”冰容对森林可没好感“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去宫殿里待一会儿。”她故意做了个搓手跺脚的动作，卫兵点头“请您稍等下，我去跟管家汇报，如果管家不在的话我还得去找下守备官，所以时间可能会长点。”

“嗯”冰容点头，她抚摸着雪崩的脑袋，做好等待很久的准备，不过她‘失望’了，那卫兵很快就跑了回来，看上去脸色难堪“情况不容乐观，嗯——”他是第一天当卫兵？或者说是看到少女害羞？“是这样的，我——”

“怎么了？”

“我尽力了，但管家说你不能进来，并转告你一句话”

冰容皱起眉头，她不记得自己跟长夜城城主或管家有过什么交集“什么话？”

“‘这里什么都没有’，管家让你快点离开···”

【这里当然什么都没有，我当然要离开，但——】她完全陷入迷茫“你真的如实转告了他我是谁？”北冥冰容怀疑地指着自己

“是的，尊贵的大小姐，我并不怀疑，事实上你应该也知道——不久前你家族的人刚刚抵达了这里，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周人——嗯——”卫兵尴尬一笑，叹道“我只是遵守自己的职责，就这样~我能力有限。”

冰容陷入了思考，她撩了下秀发，却没注意到这个年轻的少年正在直勾勾地盯着她。

现在这情况莫名其妙，柯瓦家的人像是怕见她似的，【长夜城城主是在南部森林狩猎，我可以去那边找他···正好南边气候会越舒适点···总之现在原路返回天独城太蠢了···这卫兵说北冥家族的人来过···看来叔叔姐姐他们动作相当快，估计现在已经按照继续往凋零之地方向去了，找北海国国君要天子···】家族搜寻队的事情她不想掺和，凋零之地那么远她肯定不会去“行，我知道”她回应卫兵，正准备离开时，卫兵又叫住了她。

“我——我想”

冰容疑惑地看着他

“我能以私人名义——”卫兵咽了口唾沫，慌张道“请大小姐您——吃~吃吃吃——吃个饭吗？”

稍有一愣后，冰容并不惊奇，在天独城，想要巴结北冥家族的人太多，之前那个脑子有病的侏儒就是一个例子，她可不想再遭罪，卫兵挠着后脑勺补充“我现在没有时间，到晚上我换班时就行了，你是第一次来长夜城吧，我认识一家很好的店，有歌手···”就好像冰容已经答应他了似的。

“很抱歉，我没空。”冰容干脆利落打发掉，语中是令那男卫兵心痛的冰冷，【你想要找北冥家族的人办事也不该找我，我可没那能耐。】她摊了下手，背影渐渐地消失在了卫兵失落的双目之中。

人走之后，卫兵长叹一气，回归现实【她是那么可爱完美，她的地位又是那么高不可攀···我···根本就是在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