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同行（三）

陆松与陆欣明白苏衡的意思：大夫与病人之间，所能交换的条件便是以治疗为前提。

陆欣问苏衡：“你怎么知道他们身上有病？我与松哥刚刚就没看出来。你要是说你的医术比我们强，我可不答应。我爹的医术在烟雨镇是出了名的好，阿爹说过我与松哥已经习得他的医术之七八分，若是这两人身上有病症，我们应该会看得出来。”

“嗯，若是病症在他们二人身上，二位自然是会看得出来。”苏衡道，“但生病的人，并非他们二人。”

“啊？”陆欣不解地问，“那是谁？”

苏衡道：“是他们的家人。”

“咦？你怎么知道？”

“在交谈中知晓的。”苏衡似乎不打算继续说这个话题。“陆欣姑娘对子蛊的感应有何变化？”

陆欣明白，大夫也要为病人的病症保密，所以也就没有继续过问，对于苏衡转移的话题，她也顺势回答：“没有什么变化，心里就是有一种感觉。”一只手轻轻捂住胸口，“方向就是这个方向。”

“只是世界这么大，又如何准确无误地找到那些人？”陆松问道。

“或许蛊虫之间自己有留下痕迹与信息的方式吧。”

陆欣转了转眼珠子，压低声音问道：“我想知道这条路通往哪里？阿爹没办法给我把所有的路况都是一遍，我也没办法记住那么多。万一半途露馅儿，让他们知道其实我对这附近完全不熟悉，那可怎么办？”

“无妨。记忆有偏差也是理所当然。”苏衡轻声补充道，“何况你四处游历之时，年纪尚小，记不清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陆欣一愣，伸手朝苏衡竖起了大拇指，表示对他的这种说法十分赞同。那么等到离开了这儿，也就不用装着熟悉这个方圆百里，只要按照心里的感觉走就好了。

这样也真是方便了许多啊。

陆欣所指的方向正好属于顺流而行，故而船只在河面上移动地极快，倒是省去了不少时间。

船只流经数座高山，离烟雨镇愈来愈远。四面翠山环绕，重峦叠嶂，郁郁葱葱，丝毫不见半分秋色，倒是如春夏般生机盎然。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船只靠岸，众人来到了一处小港口。

港口看起来像是荒废了许久一般，不见人烟，凄清寂静，倒是有些凉意。

“就是这里吗？”

众人下了船，面面相觑。陆松与陆欣站在一旁，看着苏衡向那两名船夫说着什么，船夫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紧张，苏衡低语数句，好似在安抚那两人，那两人的神情并未得到放松，直到苏衡自怀里掏出一个钱袋递给他们，那两人对视了一眼，相互点了点头，这才离去。

苏衡望着他们船只离开的方向，直到他们消失在河面上忽起的淡淡云雾中，再不见人影时，这才转身来到了众人身边。

陆欣见他走来嘲讽道：“最后你还是给他们银子了，哈，我还以为人家有多么相信你的医术呢。”

苏衡道：“信与不信在他们。我未曾见过病人，不能完全判断，所能做的只有一试，能保证的也只有尝试下不会出现问题。为了让他们安心，将银子给他们，一来是让他们请来其他大夫来帮助他们判断我所给予的药物是否可用；二来则是此行的报酬。”

陆欣听了之后神情有些古怪，她摸了摸脸颊，侧过身子，别扭道：“哦，这样啊……你解释那么多做什么，我又没有说你什么。”

就算说了，那也是刚刚说的话，现在没说就是了。

陆松哭笑不得地看着陆欣，回过头朝苏衡投以抱歉的目光，苏衡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径直朝着以阿义为中心的众人走去。

“怎么了？”

刚靠近，就听见了人群里的低声细语，似乎还带着些许焦虑，不安。

“先生，这里不好走吧？”站在阿义身后的一个人高声道。

有人附和道：“是啊，看着这里好像都没什么人，这要怎么找？”

“而且我们对这里完全不熟悉，接下来该怎么走？”

“会不会出什么事？早知道就按照原来地图的走了……”

陌生的环境，不安的情绪，促使人群逐渐嘈杂起来。

苏衡望向人群中沉默的阿义，阿义感受到苏衡的目光，似是刚回过神一般愣了一下，然后高声道：“大家安静一点，看看先生接下来打算怎么走！”

制止的声音自阿义口中发出，所有人在片刻间就安静了下来，纷纷看向苏衡，苏衡脸上是一贯的淡然，他回头看了一眼陆欣，陆欣被身后的陆松轻轻推着走到苏衡身后，她探出一个小脑袋呵斥道：“你们急什么！又不是不认识路！”

“这里我知道呢，往这边走。”拍了拍手，陆欣背对着众人，闭上了眼，感应着方向。

“这边。”她指了指面前树林里的一条小路，道：“就是这里。”

“你确定？”阿义抱有怀疑的态度问道。

陆欣一时心虚，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好在陆松及时搭话：“我们以前来过这儿，自然是清楚的。若是不能确定，又如何得知方才来此之前的河道上会有船只。”

“有河的地方，有船也不奇怪。”

“那么有路的地方，可以走也就不奇怪了。”

陆欣机灵地回应着，她看这个阿义越发不舒服，总觉得这人在处处给她挑刺，让她很想教训教训他。

“相信陆欣姑娘吧。”苏衡不想再看他们争执的场面，“众兄弟与在下同行，当知在下之目的与各位相同，绝对不会坏了大事，希望众兄弟也能够相信在下。”

他拱手作揖，礼数尽展，眸中亦是诚恳。

“先生，我们自然是相信您的。”

“是啊是啊！只不过这种情况是第一次发生，所以有些担心而已。”

“既然先生能够与我们同进退，我们自然也就不会再多想什么了，跟着先生一起走就是了。”

“就是就是，反正仁哥也带了兄弟按原路去了，大不了就是我们比仁哥他们慢段时间而已，没事没事的！”

苏衡望着众人，知晓他们暂时不会再有所顾虑就轻声道：“多谢，那么，继续向前走吧。”

“好好——”众人异口同声地应答着。

短暂的闹剧结束后，一行人跟着陆欣继续向前走。

林中小道颇为幽暗，一进入林中外面的光线就被密密麻麻的树林遮挡住了。

陆欣到底是一个小姑娘，第一次进入这样的地方倒是有些心慌，她轻轻扯了扯陆松的袖子，陆松察觉她的不适，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没事，师兄在这里。”他温柔地捏捏陆欣的手。

陆欣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一般，内心的慌乱竟是慢慢消散，面对昏暗的林中，她的心态也渐渐有些恢复往常一般。一开始拘谨的脚步，也渐渐地欢快起来。

苏衡跟在陆松两人的身后，目光巡视着四周。

这个地方着实昏暗，若是有人在此偷袭，武功稍弱者必然中招。

陆欣的母蛊所追踪的地方是那些人曾经经过的所在。

真的是因为子蛊的指引才会抵达此处吗？

苏衡心里抱有一丝疑惑，对于辛烈堂的举动感到极其不安。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怀里的玉簪，也不知道远在虞国的那人现在如何了。虞国朝堂可有异状发生，大皇子虞珉身体可有安好一些，剑哲在雁王府的情况又是怎么了……

深感挂心的事情颇多，苏衡不由地暗自叹一口气。

走出小树林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仰头看向天空还能看见寥寥星辰。夜间的温度似乎降了下来，走在前头的陆欣搓了搓自己的臂膀，陆松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给她披上。

有兄弟过来问今夜该在何处休息，苏衡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幽暗的林间小道，又看向前面，让他们继续向前走。

一行人又穿过了一条小溪，很快就到达了一座石桥，石桥前面是一片竹林。

“怎么又是竹林。”陆欣小声地抱怨着，她走的小腿都有些酸疼了，看这情况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什么客栈，连走出这个僻静的地方都成了问题。

“就在此休息吧。”苏衡环视了一下附近，觉得此地比方才的小树林要安全许多。目前暂时无妨走到城镇上，就只好在此夜宿。

不过说实话，其实到不到得了城镇还是另外一说，毕竟此行都是靠陆欣的感觉而行。

从前众人采药之时也经常夜宿深山中，对此倒是没有说什么。陆欣第一次出门，对这样的情况十分不满，心里委屈巴巴，但也不好怎么抱怨。

“松哥，这下要怎么睡觉啊！”她坐在陆松的身边，两人坐在了一棵树下，她的身下是陆松从捡来的叶子铺成的“座垫”，让陆欣坐着舒服一些。

陆欣身上披着的是陆松的衣服，她摸了摸陆松的手，抬头看了一眼陆松：“松哥，你会不会很冷啊？”

陆松摇了摇头：“没有。”

这时苏衡拾了些许木柴走了过来，将那些木柴放在两人的面前：“委屈你们了。”

“哼。”陆欣不去看苏衡，不知道在赌什么气，将脸埋进陆松的怀里，陆松顺势搂住了陆欣，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言公子在想什么？”陆松看见苏衡生完火后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心生疑惑。

苏衡一愣：“无事。夜里微凉，还请注意些。”

陆松见他似有隐瞒，也不再多问，轻轻“嗯”了一声。

苏衡点了点头，离开了他们身边，走到另一边坐下，脸上是越发凝重的沉思。

柴火熊熊燃烧，在夜里带来些许温暖，人影在火光前摇曳，带着些许寂寥，风中的气息越发清凉，让人失了困意。

风声飒飒作响，树叶簌簌而动，寂静中，隐约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