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丰邑筹谋天下事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刘邦自己心里也有分寸。可是他觉得沛县县令陈锋的突然改变和邑城雍齿的压力已经是这起义初的困难了，谁知道泗水郡郡守监平也来攻打自己。与监平开战已经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了，紧接着赫赫有名的周文竟然也来到了自己的眼皮底下，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听闻周文到来，他感觉自己头皮都要发麻了。

“沛公，我们现在怎么办？”刘邦也是一脸的郁闷。原本今天他想要跟大家商议的是如何北上掠地，但现在要讨论的只能是如何对付周文了。

屋子里满是人，可萧何、曹参、周昌、周勃等人都是一脸的茫然，根本不敢说话。

打是不能打的，周文手底下几十万人，而刘邦手里带上雍齿的总共才只有三千人。这些人还不够周文塞牙缝的，哪里能打得起来呢？可是不打能怎么办呢？

“要不我们投降吧？”雍齿低声说道。

他这么一说，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这让他顿时觉得很不自在，他苦涩的一笑，心里纳闷着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一些嘲笑呢？

萧何等人心里自然是笑话雍齿自作聪明。明知不敌自然是应该投降的，而且刘邦又不是朝廷的人，都是起义的部队，投靠周文的话一定会被接纳。可是自从刘邦起义以来，想办法吞并了雍齿，紧接着直接进攻丰邑，随后又直接与监平开战。这些事情无一都是再行险。要是投降周文，早就应该投降了，为什么到现在才投降呢？要是现在投降的话，以前的种种不都白做了吗？

刘邦闻言摇了摇头：“现在投降我们连陈胜的面子都见不到，只能在周文手底下当一个小将。先等等看吧，告诉城头上的人，若是周文的人前来攻城，万万不要作战，跟他们说清楚我们也是起义军。周文既然是义军，自然不会打我们的，先等等看吧。”

听刘邦这么说，萧何等人都默默点了点头，眼下也只能这样了。但雍齿心中却有些反对意见了。凭借丰邑这里的几千人能搞出什么名堂？现在要是能够把投靠张楚国，那以后就有了着落，刘邦看见周文前来不主动投诚实在是不明智。但他也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他清楚地认识到现在屋子里的这些人都跟刘邦是一条心，而自己作为一个局外人根本没有话语权。

而周文这边，自从东进以来可以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到之处要么是县令直接投降，要么是一群人冲过去直接乱攻拿下。来到丰邑之后，他很快便派人前往打探，得知丰邑已经被当地起义军给攻克之后，他表现得极为漫不经心，当下便派人前往接管，同时吩咐让刘邦火速准备五万石粮草用以犒赏东征军队。

刘邦这边得知周文派遣了使臣，当即便隆重接待了这使臣。然而连战连胜，已经使得周文心中无比骄傲，就是他手底下的使臣都表现得极为倨傲。来到丰邑之后，那使臣大剌剌往主座上一坐，道：“这里哪个是领头的？”

方才刘邦亲自出府门迎接，站在众人之前，很明显便是这里身份最尊贵的一个，但是这使臣左顾右盼，偏偏不看刘邦。

刘邦也不敢表露出不满意，只是上前和气地说道：“在下沛县刘邦。”

“有没有问你叫什么，我问这里谁是领头的！”

此时就是萧何曹参等人都有些忍受不了了，而雍齿看到刘邦吃瘪，心中颇有些幸灾乐祸。

刘邦尴尬地一笑：“我便是这里领头的，不知道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日后当了偏将，你自然认识我，现在你也不用着急知道。我现在来就是告诉你，周文大人现在已经在丰邑城外安营扎寨了。你既然是泗水郡义军的首领，便应该好好负责一下犒赏起义大军的任务。限你三日之内筹措五万旦粮草以供我军使用，否则的话按军法处置！”

说完这使臣站了起来，端起他身旁案几上的茶杯，仔细端量了几眼，那眼神里满是不屑。转身对着刘邦翻了一个白眼，可最后还是拿到嘴边喝了一口。

“好了好了，我也不多说了，先走了，你们加紧预备着吧。要是迟了，我可不给你们说情。”这使臣淡淡说道。

看到这使者就要走，刘邦赶忙上前拦道：“这位大人请留步！”

“嗯？你还有什么事儿？”那使臣有些不满地说道。

刘邦苦涩道：“这位大人，实不相瞒，我手底有三千人，就是这三千人的粮草我都筹措不来，一时间哪里去筹措五万旦粮草？要是五十旦我咬咬牙还能拿出来，大不了大家伙儿少吃一点饿着肚子就是了，可五万旦实在是没有啊！”刘邦哀求道。

那使臣闻言勃然大怒：“好胆！泗水郡水土丰茂，世人皆知，别说是五万旦粮草，就是五十万担，五百万旦都是有的！你百般推辞，究竟是意欲何为？”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刘邦哪里敢推脱，只是实话实说。我们才打下丰邑没有几天，所有的只是丰邑城中的粮草。而泗水郡何其大也，丰邑不过是其九牛一毛而已，打下丰邑容日，可是在整个泗水郡筹措粮草就难如登天了！”刘邦解释说道。

“是啊，大人，我们手头粮食确实紧张啊！”萧何也赶忙在一边说和道。

那使臣却依旧不领情，当下冷眼看着刘邦说道：“好，好，好！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不要怪我们张楚国不客气了！”说罢那使臣便甩袖离开，不再给刘邦解释的机会。

这使臣一走，雍齿立马跳脚说道：“沛公，你这是干什么，这下好了，把这位大人给惹恼了，他肯定会在周文将军面前说我们的坏话，我看不一会儿周文大将军就会带着人前来攻打我们丰邑了。到时候我们的生死可就难说了。”

“闭嘴！有本事你去筹措五万旦粮草来不就行了？”曹参对着雍齿说道。

这般一说，雍齿当下便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只是心中难免说刘邦这一伙人只知道恃强凌弱，面对更强大的周文将军一点也不硬气，却只敢跟自己耍横！

“沛公，现在我们怎么办？”曹参转身问刘邦说道。

刘邦眉头深皱，说道：“还能怎么办？粮食我们是肯定没有的，可是看这使臣的模样，恐怕周文还真没有把我们当做是一伙儿的起义军，要是他派出人前来攻打丰邑，丰邑是肯定守不住的。既然如此，我们只有先行撤退了。”

“撤退？”

“不错，撤回沛县把。”刘邦叹了一口气说道，继续说道：“现在就加紧收拾吧，惹不起咱们总归躲得起。”

闻言大家都怏怏离开，倒是萧何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留了下来。看到萧何一脸担忧的模样，刘邦顿时便知道他有话要说。

刘邦长长舒了一口气，说道：“萧老哥，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萧何也是叹了一口气，说道：“兄弟，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这人虽然平日里不务正业，有时候也做一些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你就直说吧，我就是一个没皮没脸还眼高手低的人。”刘邦直接说道。

萧何闻言顿时咧嘴笑了，可是看到刘邦一脸丧气的模样，他还是继续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光是论见识，你就比我们要开阔得多，这世界上我还真不知道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平日里坐一起，大家虽然家底都比你厚实一些，可都不敢跟你抢话说，每次喝酒都是你一个人高谈阔论，我们在一边乖乖听着。”

说到这里刘邦脸上哈哈一笑：“那是自然，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要是还什么都不知道那可就坏了。”

“不错。”萧何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说句实话，平日里我和曹参其实都有些看不上你，可是你一说话，我们就插不上嘴。我们也不是不想说，可是每次想张口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没得说。而你总是能滔滔不绝的讲下去。”

“我就是一话痨，也没什么的。”刘邦摇了摇头说道。

“不不不，喜欢说话的人很多，可是能说出别人爱听的话就不容易了。咱们县令陈锋也是一个爱讲话的，可是他每次讲话就是婆婆妈妈，我和曹参根本就听不下去。但你讲话就不一样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可是我们还就是爱听。你是一个有本事的人，我一直知道这一点。”

刘邦点了点头：“萧老哥，现在周文兵临城下了，我本以为你要给我一些意见，怎么却说这么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话？”

“他们已经去收拾准备撤退了，一时也收拾不完，闲着也是闲着，我就跟你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这还不行了？”

“那你还不坐下，还能一直站着说不成？”刘邦伸手指了指身边的那个座位。屋子里本来只有两个作为，一个是刘邦自己的，一个是刘邦为周文派来的使臣准备的。此时刘邦侧坐，伸手指着的是尊位。

萧何楞了一下，随后咧嘴一笑，也不多说便上前坐了下去。

“那我接着说。其实一开始我和曹参谋划着让你当我们的领头人，也不是没有私心。我和曹参都是沛县的官吏，熟知秦国的律法。我们想着要是起义失败了，我们两个人要是领头的，全家老小可就都保不住了。所以我们两个人都不敢当这个大将军。但是起义之后，我越想越觉得应该让你来当这个将军。”

“哦？”刘邦眼睛一亮，其实萧何和曹参原来的想法，他早就知道了，只是萧何这后话让他来了一些兴趣。他问道：“你现在真是觉得我可以当你们的将军领导你们？”

萧何很肯定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你就应该是我们的领导人。”

“为什么？”

“沛公，我们原本确实是平民，但也不是穷苦百姓。天下百姓都说暴秦可恶，让他们没办法活下去，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要反抗的。但我们呢？平心而论，庙堂给每个月给我们的补贴足够多，我们的日子再不济也能隔三差五吃顿肉，喝一顿酒。我们为什么要起义？还不是想博得一个功名？天下士子谁人不想向李斯那样，靠着肚子里的真才实学成为名满天下的丞相？可是我和曹参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机会？原本我和曹参还想着筹措些银钱，进咸阳找些门路进博士馆学习一番，日后好有个在咸阳为皇帝谋划的出路，可是这太难了。博士馆三千儒生，各个都是人杰，我们两个都不敢说自己的学识比那些博士更广博。可是焚书坑儒之后，博士馆形同虚设，那些个博士根本就没有什么出路，这原本就极难的事情变得更缥缈了。”萧何说道。

刘邦点了点头，他与萧何相识这么久，还从来不知道萧何有前往咸阳混个丞相当当的想法。便是平日里与萧何喝酒喝醉了之后，萧何也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今日他怎么突然说出了这些个秘密？他顿时来了兴趣，盯着萧何想听萧何继续说些什么。

“我和曹参这种人，本就不甘于平庸的生活，这才想着要起义。我们这些个读书人，什么时候有出路？只有乱世？若没有强秦出关，六国混战，苏秦、张仪、公孙衍等人怎么可能从一介平民变成一个一朝丞相？现在陈胜王率先起义，乱世顿显，我和曹参如何能够不行动？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听了那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还不心动的人？”萧何盯着刘邦说道。此时他的额头上已经隐约有了白发，人过中年渐渐开始衰老，可是他心中依旧是一片火热的。

刘邦连连点头：“是啊，陈胜是个了不起的人，当今之世，除了那已经死了的老皇帝，我最佩服的就是陈胜了。可是他却难以成功。”

“哦？你如何能够料定陈胜不可能成功？”萧何眼神一紧，赶忙问道。

刘邦道：“这天下事变幻无常，我也不能确定陈胜不可能打破函谷关当皇帝，只是猜测而已。陈胜一朝势大，天下应者云集，自然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是他手底下的人却都是一帮糊涂蛋，造反这样的事情，光凭借一个人怎么能够成功？嬴政能当皇帝，可不是他打下了整个天下，而是他手底下有李斯、王翦、蒙恬蒙毅这样的人才。”

“就是因为方才那个使者？”

“不，这个使者固然倨傲，可并不是我料定陈胜失败的原因。我之所以觉得陈胜会失败，是因为周文的将令。我与周文素不相识，他却强行威胁要我必须拿出五万旦粮食来，这本就极不合情理。再者说，他周文下令之前，难道不曾查访一下泗水郡的真实情况吗？泗水郡水土丰茂不假，可是泗水郡每年的贡粮也是最多的。东阿城中一般的粮草，全是泗水郡送过去的。泗水郡的老百姓们，现在哪里有什么粮食？要不是没得吃了，我刘邦这样一个名声这么臭的人怎么可能在一个月内便收到三千人？这周文下令纯粹就是意气用事，根本没有切实想过。原本听闻周文乃是楚国名将，现在看来却不过如此。这样的人都能当张楚国的大将军，陈胜他凭什么打败老皇帝苦心经营的秦国？”

刘邦说完之后萧何连连点头：“不错，我其实也认为陈胜不可能成功。但是我们看问题的角度却不一样。”

“哦？”刘邦这下也来了兴趣，反问道：“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萧何笑道：“很简单，兵法上讲得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能不能打赢一场仗，将领的指挥固然至关重要，可是最基础的还是战士们的后勤补给，一支没有穿衣服还饿着肚子的士兵，怎么可能打赢一场战争？我看城外周文的五十万兵马虽然浩大，但是每次却只有一次炊烟。这说明什么？周文现在的部队，一天只能吃一顿饭？将士们忍饥挨饿，怎么可能长久？周文之所以找我们要五万旦粮草，一方面表现了他意气用事，另一方面也说明，他手里确实没有粮草了！张楚国现在人是越来越多，可是根本维系不上。我听说吴广将军攻打东阿已经好几个月了，可是到现在还没有进展，显然陈胜国现在的粮食储备很成问题，我看他们怕是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不错，不错，你说的极对！”刘邦忍不住伸手拍了拍桌子。他突然发现同一个问题竟然可以从不同的角度观察到，他想了一会儿之后，说道：“是啊，要是张楚国真的有可能打败秦国，那我们投靠陈胜当一个小将军又如何？我也乐得安逸，可是明知道他不可能打败秦国，我们为什么又要投奔他呢？”

萧何点了点头：“这就是我认为你最适合当我们的将领的原因！撤军肯定是对的，但是我只知道不能投靠周文的原因。方才你让大家收拾东西撤退，却没有说撤退去哪里。我不相信你会带着大家撤回沛县，我只是想问一下，你打算带着我们去哪儿？”

听到萧何这么问，刘邦眼睛一眯，微笑着问道：“你就知道我一定有计划了？”

“要是你没有计划，那这将军还是我来当好了。”萧何当下别过脑袋，淡淡地说道。

刘邦心中一紧，看来萧何这一次不光是跟自己吐露心中的秘密，还有这存心考校自己的目的。他知道，自己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日后萧何可能就要另寻明主了。

“我打算带着大家撤到楚国。”刘邦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楚国？为什么楚国？现在各诸侯国之中，最强盛的无疑是张楚国，但是第二强大的就是赵国了。楚国虽然几次复国，但是知道现在也还不成个样子，我们为什么要南下？”萧何十分不解。

刘邦摇了摇头：“不，关东地区的赵国齐国和燕国固然强盛，但这都是表象。要是知道秦国有五十万大军。只是这五十万大军一时无法收拢回来，故而陈胜、韩广、田儋这些人才会如此逍遥自在。一旦五十万秦军出关，当头的便是张楚国和赵国，我不认为凭借周文能够挡住曾经征服整个天下的秦军。张楚国和赵国，不久便会陷入与秦军的苦战之中，存亡还是两说，这两家我们都不能前去投奔。而燕国久寒之地，韩广本又是一个背信弃义之人，你我前去投奔，他们怎么会放心用我们？我们即便有什么想法，也得不到施展。而齐国现在自顾不想，田儋田假两方面的势力角逐不下，我们前去之后是投靠正派的王公田假还是投奔手握大部队的田儋？至于魏国韩国，徒有其名罢了，我们难道要去投奔这两个有名无实的诸侯？”

萧何闻言连连皱眉：“看来关东地区已经是一片是非之地了！”

“所以楚国是我们唯一的选择。现在楚王未立，我们前去精心运作，开国之臣必有我们一席之地。日后一旦反秦成功，我们最不济也能落得一个上大夫的位置！”

“你就肯定楚国能够打败秦国？”萧何疑问道。

“不一定，但如果日后真有诸侯能够打败秦国的话，只能是楚国。这是秦楚之间的宿命，你读书多，难道还不知道两者之间的实力和渊源？陈胜不过假借项燕的名义，便能够成为一方诸侯，我们投奔了真正的项氏子弟之后，难道还会不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