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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8章 陈人入隋

作者:汴梁杨精 | 发布时间 | 2018-03-11 | 字数:4395

开皇九年,二月末,晋王杨广留王韶镇守石头城,委以后事。同时,杨广下令各路伐陈大军班师回朝,并押送陈朝君臣一同上路。

三月己巳(初六),陈后主与其王公大臣从建康启程出发,直奔长安(隋朝都城大兴)。男女老少陆续上路,连绵不断,长达五百里。

一路上,杨广命人送上告捷露布,平陈胜利捷报传布至全国的四面八方。隋文帝命人划分出京城士民的宅第,内外修整,以待陈朝君臣,并派遣使者迎接犒劳,陈朝人讴咏隋帝之德,忘其亡国之痛。

使者还奏隋文帝道:“自陈后主以下,大小在路,五百里累累不绝。”

“陈朝以三代之隆,享国三十余年,及其亡国,竟到如此地步!”隋文帝嗟叹道。

四月己亥(十八日),隋文帝驾幸骊山温泉,亲自慰劳凯旋之师。

四月乙巳,三军凯旋入长安,献俘于太庙。陈叔宝及陈朝诸王侯将相,以及乘舆、服御、天文图籍等以次行列,在隋军铁骑围护下,跟随着晋王杨广和秦王杨俊之后,次第入城,列于庙庭之上。

隋朝百官大臣及四方宾客使者列于庙堂两边,先宣读露布,读毕众人再拜,山呼万岁,场面壮观盛大。

接着,隋文帝命人当众宣诏,拜晋王杨广为太尉,赐辂车、乘马、衮冕之服、玄圭、白璧。

翌日,隋文帝坐在广阳门城楼观阙上,宦官引领陈叔宝于前,及太子、诸王二十八人,以及陈国司空司马消难、尚书令江总、仆射袁宪、骠骑萧摩诃、护军樊毅、中领军鲁广达、领军将军任忠、吏部尚书姚察、侍中中书令蔡征、左卫将军樊猛,至尚书郎凡二百余人,陈朝君臣跪于门下,杨坚命纳言宣诏慰劳众人。

随后,内史令李德林宣旨,责备陈朝君臣不能相辅,以致灭亡。陈叔宝及其群臣皆惭愧恐惧,拜伏于地,莫能仰视,屏息不能对答。既而又宣布赦免他们。隋文帝下诏陈武帝、陈文帝、陈宣帝三帝之陵,总给五户分守。

陈国降臣跪听诏书之际,唯独原陈朝晋熙王陈叔文欣然而有自得之志。不久之后,陈叔文上表希望格外受恩:“昔在巴州,已先投诚,乞知此情,望异常例。”

隋文帝览表不悦,嫌弃其身为陈叔宝之弟,却不忠于国。然而,杨坚正欲笼络安抚江南,遂授陈叔文开府,拜宜州刺史。

四月庚戌,隋文帝驾临广阳门,大宴出征将士,颁赐各有差,自门外夹道陈列布帛等物,达于南郭,班赐各有差,凡用三百余万段布帛。辛亥,大赦天下。

不久前,晋王杨广在建康城内诛戮陈朝五佞,却不知都官尚书孔范、散骑常侍王瑳、王仪、御史中丞沈瓘(guàn)之罪,故而四人免于处罚;陈人至长安后,四月己未,隋文帝以此四人奸佞谄惑,并暴露其过恶,名为四罪人,统统流放至边裔,以谢吴越百姓。

孔范之罪此前已有提及;这王瑳、王仪一并出身琅邪王氏,王瑳刻薄贪鄙,忌害才能;王仪善于迎合人意、巴结奉承,曾献出二个女儿,以求亲昵。沈瓘险惨苛酷,发言邪谄,故四人同罪。

原陈国境内,免除赋税徭役十年,其余州免一年租赋。军人则免除徭役。选拔陈朝文武众才而用之。所得陈朝宫奴数千,可归者归之,其余则分赐将士及王公贵臣。

杨坚命陈朝乐户演奏亡陈女乐,并告诫公卿道:“此声似啼,朕闻之甚不喜,故与公等一听亡国之音,俱为长久鉴戒。”

四月壬戌,隋文帝以为天下一统,即可安享太平,于是,他踌躇满志地颁布“太平诏书”,其诏曰:

“往以吴越之野,群黎涂炭,干戈方用,积习未宁。今率土大同,含生遂性,太平之法,方可流行。……丧乱已来,缅将十载,君无君德,臣失臣道,父有不慈,子有不孝,兄弟之情或薄,夫妇之义或违,长幼失序,尊卑错乱。朕为帝王,志存爱养,时有臻道,不敢宁息。内外职位,遐迩黎人,家家自修,人人克念,使不轨不法,荡然俱尽。兵可立威,不可不戢,刑可助化,不可专行。禁卫九重之余,镇守四方之外,戎旅军器,皆宜停罢。代路既夷,群方无事,武力之子,俱可学文,人间甲仗,悉皆除毁。有功之臣,降情文艺,家门子侄,各守一经,令海内翕然,高山仰止。京邑庠序,爰及州县,生徒受业,升进于朝,未有灼然明经高第,此则教训不笃,考课未精,明勒所由,隆兹儒训。……朕君临区宇,于兹九载,开直言之路,披不讳之心,形于颜色,劳于兴寝。……见善必进,有才必举,无或噤默,退有后言。颁告天下,咸悉此意。”

平陈之后,投奔陈朝的司马消难至京师,隋文帝念及他与父亲杨忠的结拜之情,特免其死罪,发配为乐户。不过,乐户地位卑微,仅过二十余日,隋文帝又下令放免,再次以叔侄之礼引见,至于这对异姓叔侄说了什么,已然无从知晓。

司马消难回家后不久,就郁郁而终。他一生历经四朝,祖先是西晋总是,自己曾是北齐驸马,却被逼无奈而弃北齐投奔北周;后来成为北周国丈,见杨坚欲篡国,再次逃亡至陈朝,任司空这一虚职;最终虽入了隋朝,却难享清福,成为南北朝末年这一大时代下的悲剧人物。

陈朝尚书令江总入隋,为上开府仪同三司。

尚书仆射袁宪入隋,授使持节、昌州诸军事、开府仪同三司、昌州刺史。

陈朝名将、骠骑大将军萧摩诃入隋,授开府仪同三司。

护军将军樊毅随例入关,顷之即卒,未授官。

中领军鲁广达,曾率众与贺若弼死战,杀敌甚多。建康城失陷后,犹督残兵苦战不息,兵败被俘,依例入隋。

鲁广达悲于陈朝覆灭,思国成疾,拒绝医治,愤慨而卒,时年五十九。江总抚柩恸哭,执笔题其棺头,为诗曰:“黄泉虽抱恨,白日自流名。悲君感义死,不作负恩生。”

江总又为鲁广达制墓铭,其大意略为:“灾流淮海,险失金汤,时屯运极,代革天亡。爪牙背义,介胄无良,独摽忠勇,率御有方。诚贯皎日,气励严霜,怀恩感报,抚事何忘。”

领军将军任忠,率先投降韩擒虎,引领隋军入台城。其年入长安,隋授开府仪同三司,卒年七十七岁。

任忠去世后,隋朝并未赠官或追封,隋文帝出于帝王御人之术,警戒群臣道:“平陈之初,朕悔不杀任蛮奴。受人荣禄,兼当重任,不能横尸一死以徇国,却道自己无所用力,与弘演纳肝何其远也!”

这任忠,字奉诚,小名蛮奴,隋朝为了避太祖武元皇帝杨忠的名讳,而称其为任蛮奴。本文中出现的钟山与蒋山亦是同处地名。钟山,一名金陵山,又名紫金山,汉末秣陵尉蒋歆逐贼死于山下,吴大帝孙权封他为蒋侯。孙权祖父讳钟,遂将钟山更名为蒋山。

而“弘演纳肝”这一典故,载于《吕氏春秋》,形容臣忠于君,至死不渝。故事讲述的是春秋时期卫国大夫弘演,深受国君卫懿公器重,奉命出使未归。而卫懿公荒淫无道,宠幸宦官、宠爱仙鹤,终致好鹤亡国。

那日,狄人突然攻卫,杀卫懿公,尽食其肉,独舍弃其肝。后来,弘演回国为懿公收尸,但见血肉模糊,尸体零落不全,只有一肝尚存。弘演向肝哭拜道:“主公一世风光,如今无人收葬,亦武棺木,臣仅以此身为棺吧!”

说完,只见他拔出佩剑,剖开腹部,手取懿公之肝纳入腹中,随即倒地而亡。侍从将其尸体当作懿公的棺材,草草掩埋。

任忠虽晚节不保,其侄子任瑰却在史书上留下别样一笔。任忠之弟任七宝,出仕陈朝为定远太守,早卒,有子任瑰,任忠爱之,情逾己子,常称赞道:“吾子侄虽多,并为佣保(雇工)而已,门户所寄,惟在于瑰。”

任瑰十九岁,试守(实习之意)灵溪令。不久生前为衡州司马,都督王勇甚是敬重他,委以州府之务。

后来,隋师灭陈,任瑰劝王勇占据岭南,寻求陈朝宗室子孙,立以为帝,为陈朝复国。然而,王勇不听其言,并以岭外之地投降隋朝,任瑰乃弃官而去。

史臣曰:任忠虽勇决强断,而心怀反覆,诬绐君上,自踬其恶,鄙矣!至于鲁广达全忠守道,殉义忘身,盖亦陈代之良臣也。

陈朝另外一员猛将周罗睺,入关之后,隋文帝当众许以富贵。

“臣蒙受陈氏优厚待遇,陈朝沦亡,臣已无法报效故国。今蒙陛下所赐,能保全性命,已是荣幸,至于富贵荣禄,非臣所望也。”周罗睺垂泣而对答道。杨坚听闻此语,甚是器重他。

“闻公于郢、汉调兵,即知扬州可得。王师顺利渡江,果如所量。”贺若弼对周罗睺说道。

“若得与公周旋,胜负未可知也。”周罗睺笑答道。两位名将之言,纯属相互赞誉。

其年秋,周罗睺拜上仪同三司,鼓吹羽仪,送于宅第。早先,陈朝裨将(副将)羊翔归降于隋朝,成为攻打陈朝的领路人,入隋位至上开府,班列于周罗睺之上。

一日,韩擒虎于朝堂上对周罗睺戏言道:“公不知随机应变,而今立在羊翔之下,能无愧乎?”

“昔在江南,久闻公之美名,谓公乃天下节士(有节操的人)。今日所言,殊非忠臣义士之论。”周罗睺反驳道。韩擒虎闻言,面露羞愧之色。

起初,陈武帝初即位,其夜梦见有人自天而下,至太极殿前,北面而立,执玉策金字道:“陈氏五帝三十二年。”

陈叔宝在东宫为太子时,有妇人突入,高声唱道“毕国主”。陈后主称帝后,有一只一足鸟,集其殿庭,以嘴画地成文字,写道:“独足上高台,盛草变为灰。欲知我家处,朱门当水开。”

解者以为:“独足”,指陈后主独行无众。“盛草变为灰”,隋承火运,草得火而成灰,指陈政无秽,被隋火德所焚除也。后来,陈叔宝至长安,与其家属建馆于都水台上,所谓“上高台”、“朱门当水开”,其言皆验。

南梁末年,有童谣唱道:“可怜巴马子,一日行千里。不见马上郎,但见黄尘起。黄尘污人衣,皂荚相料理。”

时任南徐州刺史的陈霸先擒杀王僧辩,群臣以谣言奏闻称:“王僧辩本乘巴马以击侯景,马(繁体字为馬)上郎,王字也,尘谓陈也,意为陈氏当兴。” 不过,时人皆不解皂荚之意。

后来,陈灭于隋,说者以为江东称呼羖(gǔ)羊角为皂荚,隋氏姓杨。杨者,羊也,指陈终灭于隋。然则兴亡之兆,自有定数矣。

以上谶言见诸史书,各位看官稍作了解,不可深信。

陈叔宝入京朝见隋文帝,文帝赦免其罪,给赐甚厚,数次得以引见,班同三品官。杨坚每次设宴,总让陈叔宝参加,恐其伤心,而不许奏江南之音。杨坚虽给了陈叔宝特殊礼遇,但为防其有异心,而派人监守他。

一日,监守者启奏道:“陈叔宝说‘我时常赴宴,却无职位,入朝不便,愿得一官号’。”

“叔宝全无心肝。”隋文帝不禁失笑道。陈叔宝作为亡国之君,还乞求一官半职,杨坚自然不解。

未几,隋文帝又问监守者:“叔宝有何嗜好?”

“嗜食驴肉。”监守者对答道。

“每日饮酒多少?”

“与其子弟每日饮酒一石。”监守者又补充道,“陈叔宝日日饮酒,天天大醉,罕有清醒之时。”

“酒多伤身,须加以节制。”隋文帝大惊并叹息道。既而转念一想,又说道,“任他去吧,不然,何以度日?”

后来,陈叔宝随从隋文帝东巡,君臣登上芒山。叔宝侍饮而赋诗道:“日月光天德,山川壮帝居,太平无以报,愿上东封书。”并上表请求封禅,隋文帝优诏谦让不许。

其后,陈叔宝从驾至仁寿宫,常侍宴。隋文帝目送他离席,慨然长叹道:“陈国之败岂不由酒?有作诗的功夫,不如思安国事。当年贺若弼度京口,陈军密启告急,叔宝为饮酒,遂置之不理。高颎至建康之日,犹见密启在床榻下,尚未开封。此亦是可笑,盖天亡陈国也!前秦苻氏所征得国,皆荣贵其主。叔宝欲求名,不知违天命,朕若授官,乃违天意也。”

杨坚将陈叔宝作为皇帝来批评,而陈叔宝则视自己为风流才子,作诗谱曲是其正业,治理国家不过是偶一为之的副业而已。亡国后,陈叔宝寄情于酒,不作哀悼故国之诗,得以苟全性命,也算是一大幸事。

陈朝宗室子弟过多,且皆寓居京师大兴城,隋文帝恐他们聚众为乱,便下令将众人分置于诸州县,每岁赐以衣服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