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养蛊人（九）

“总之，母蛊在你身上，而新的子蛊也在你身上，丢失的那只子蛊无法起到追踪的作用，他们不会再回来寻你了。”

陆师傅懒洋洋地说着，对此似乎十分肯定。

苏衡站在一旁没有说话，脑中正慢慢地理清眼下的线索。

辛烈堂的人抢走子蛊以后，一定会以子蛊追踪母蛊的下落，借以找出养蛊人的所在地。但母蛊在陆欣身上，而陆欣身上又有另外一只子蛊，导致辛烈堂手中的子蛊失去了追踪的功效。

那么他们为何不会返回？是因为时间紧迫，没有那个空闲让他们返回？

这不对。

按照沿途听来的消息，辛烈堂的人并非一个，他们若急需子蛊又需抓紧时间，那必然会以分派两路，一者继续前往养蛊人的可能所在地，一者则是返回此地调查追影蛊。

但，按照陆师傅所言，那日之后他们一直相安无事，那群人也没有再回来。

为何会没有返回？

苏衡将此疑惑问出口，陆师傅扯了扯嘴角，一个轻笑，反问道：“你们这些人真的了解追影蛊吗？”

此话倒是提点了苏衡。在此之前苏衡连追影蛊为两子一母蛊的特性都不清楚，更 不要说是它身上的其他特点了。

“那追影蛊的子蛊，离开母蛊后虽然会失去功效，也会陷入沉眠，但这个过程不是一蹴而就，它需要一个时间。”

陆师傅知晓苏衡想问什么，就直接解释道，“在他们离开的第一天，子蛊因为离开母蛊身边，就会开始焦躁不安，但它不会很快就回来找母蛊，这是因为在母蛊的身边还有另一只子蛊，只是这只子蛊并没有完全靠近母蛊，所以丢失的那只子蛊只会晕头转向，横冲直撞，这就能够让它带着他们随便往一个方向去。

这样的状态会维持五日左右，若是五日后另外一只子蛊还是若即若离地靠近母蛊，那么那只远离母蛊的子蛊就会寻母而回。但就在第五日，我将另外一只子蛊交于欣儿手上，致使丢失的子蛊在远处有所感应，之后陷入沉眠状态。五日的时间，足以让赶路的人远离这个地方，而他们既是赶路，就没有时间再返回。”

陆松点了点头，接着陆师傅的话说：“师父之所以这样判断是不是也是因为知晓她们是外地人的身份？通常的外来人对我们这儿也算是人生地不熟，离开我们这儿，继续向前走，若是没走对路，也会越走越偏。”

他们这儿四面环山，溪水环绕，若是外人走错了路，想要尽快回来是极其困难的。更何况前段时间，烟雨朦胧，山中雾气缭绕，更是寸步难行。直到这几日天气晴朗，烟雾退散，才又好走了起来。

“是这个道理。”陆师傅点了点头。

苏衡依旧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先生，追影蛊当真只能让子蛊来追寻母蛊吗？”

这一问题问出来，陆松与陆欣微微一愣，随即看向陆师傅，陆师傅也稍稍怔住，他沉吟了一会儿：“并不是。”

“啊？”陆欣再次惊讶地叫出声，她眨了眨眼睛道：“难道母蛊也可以追踪子蛊？”

陆师傅沉默地点了点头，看向苏衡：“你为何会这样问？”

“先生方才问在下，真的了解追影蛊吗？”苏衡道，“在下对追影蛊并不了解，或者说，所了解并非先生所说的追影蛊。先生口中的追影蛊与在下所知的全然不同。但在下从先生的言语中知晓一件事。”

“哦？”陆师傅放下手里的烟枪，饶有趣味地挑了挑眉，“是何事？”

苏衡道：“那便是先生手中的追影蛊，或许具有超出我们所能想到的特性。”

“一般蛊虫，以母控子。而先生所言的却是子以寻母。我们知晓，追影蛊的作用就是追踪。照先生所言，追影蛊是用子蛊追寻母蛊的踪迹。但先生又言道，在子蛊丢失时，母蛊会在新子蛊出现时焦躁，原因是思子心切。

那么，就用人的立场来说，无论是哪一子，都是母亲的孩子，心头上的肉，无法割下。在一个孩子丢失后，即便身边尚有一子存在，母亲也无法放下丢失的一子。心头的思绪会愈发强烈，为的就是守住自己的希望，希望能够找一找那名丢失的孩子。

但心头所挂念的，仍是无法促使它放下对身边的孩子的照看，所以无法丢下一子寻找另一子，于是愈发焦躁不安，这也就导致中蛊者对丢失的蛊虫的渴望。”

苏衡以人拟蛊，说的似乎有些道理。陆师傅也没有反驳，他盯着苏衡看了一会儿 ，笑道：“那你说说，既然无法让母蛊前去寻找子蛊，那又如何解决中蛊者身上的焦躁？倘若丢失的子蛊被毁，又该如何？”

“在下相信先生心中定有方法。”苏衡淡淡地回答。

如此淡然的口吻惹得陆师傅一声轻笑，笑得陆松与陆欣两人一头雾水。

陆师傅问苏衡：“你师承何处？”

苏衡摇了摇头：“家师隐居山林，不愿透露名姓。在下出师时亦是对其发过誓，在江湖之上，在山林之外，绝不轻言。”

话到这个份上，陆师傅也不好继续追问。事实上，他也不过忽然起了兴致才会有此一问。

面前的年轻人，并非平凡。

“嗯，你说的对，我的的确确有方法。时间能够淡忘很多事情，对人是如此，对蛊虫亦是如此。情感无论有多强烈，也会在时间中被冲散。不至于彻底忘记，但不会像起初那般强烈。无论是中蛊者身上的焦虑，亦或是丢失的子蛊的消亡，都不会有真正的影响。他们所需要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倘若时间无法解决这样的问题呢？”

人的有些情感的的确确会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淡化，但这并不是所有人的情感。有些人的情感，如火焰般炙热，如寒冰般刺骨，在岁月的刺激下，越发强烈，越发深刻，逐渐在内心留下的力量是时间无法消磨殆尽的。

“那就借助外力来遗忘。”陆师傅明白苏衡的意思，轻轻颔首然后吸了一口烟，“倘若欣儿体内的母蛊有那么强烈的情感，那么我会带她前往蛊地。让蛊的主人，控制它。”

“先生所说的蛊地是……”

“就是你想要前往的地方。”陆师傅抬头看向苏衡，见苏衡轻轻点了点头。他道，“你似乎并不惊讶。”

“先生所说，陆欣姑娘的蛊是养蛊人赠与的，那么蛊的主人自然是养蛊人，而养蛊人所在之地，自然就是蛊地。”

“呵。”陆师傅轻笑一声，暗自想着自己说过的话一时之间竟是忘了。“那么，你不开口求我吗？”

苏衡问道：“先生希望在下开口求先生带我前往蛊地？”

“你难道不是这样想的吗？”

苏衡摇了摇头：“在下并未如此想过。”

“嗯？”

“在下只想知道养蛊人的下落。”虽然前往蛊地是追找药材最快的方式，但蛊地的药材种类繁多，若是让他自己一个人处理，这是极其困难的。因为这里不会有人会帮助他采药，能够将他带到蛊地就已经是极好的。

此外，若是拜托御医府的采药人，他就无法从他们眼下摘采药材。谁能判断他们不会是陈国派来监视自己的呢？

所以，他能做的只有见到在外移动的养蛊人，与他们进行交易，让他们将药材准备好再交于自己。

“所以，你想如何？”陆师傅问道。

苏衡沉默地看向陆欣，陆欣被他看了一眼，感到莫名其妙，就心虚地瞪了苏衡一眼，正准备问苏衡看什么，就听见苏衡道：“在下希望陆欣姑娘能够与在下同行，前往寻找养蛊人。”

“拜托，你别开什么玩笑了！”陆欣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跟一个男人离开自己的故乡前往陌生的地方，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言公子，此法不行。”陆松闻言上前一步挡在陆欣身前，“师妹从小就没离开过这儿，你怎么能带走她？何况师父说了，若是师妹身上的焦躁得不到解决，要去的也是蛊地，为何要去寻找养蛊人？”

“先前我以为养蛊人的离开时蛊地的所有人，但方才陆师傅告知我，养蛊人虽是离开了蛊地，但并非彻底离开。”

陆师傅疑惑地“嗯”了一声：“我可没这么说。”

苏衡道：“蛊地有人能解陆欣姑娘身上的症状，意思就是说，蛊虫的主人正在蛊地。而蛊地不可能只有一个人。养蛊人是成群行动的，在半年前，养蛊人就来过此地，来此的养蛊人中就有陆欣姑娘身上的蛊的主人。如今蛊主在蛊地，而养蛊人仍在外行动，这是不是就代表着，养蛊人的族群里就有这样的规矩——

苏衡顿了一下，语气转而低沉：“每一个时期，需要一群年轻的养蛊人在外游历。”

话语方落，屋中一片安静。

片刻后，陆师傅又是轻“呵”一声。

“你的猜测，是对的。但这又如何？你无法凭借欣儿找到那群养蛊人，因为那群养蛊人身上并没有欣儿的母蛊的子蛊。”

苏衡淡然道：“在下不需要借助陆欣姑娘身上的母蛊寻得养蛊人。在下所要的，只是借助陆欣姑娘的母蛊，寻得丢失的子蛊。这样，就足够了。”

“你要帮我找丢失的子蛊？”陆欣从陆松身后探出头来，目光之中似乎带着欣喜，她抬头看向陆松，小声道：“松哥，你真的没有骗我！”

“我会帮助你，帮你找到那群人！”她自陆松身后蹦了出来，陆松朝她伸了伸手，但并没哟碰到她，脸上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嘴唇亦是微微张合，却是什么话也没有书。

陆欣沉浸在能够找到丢失的子蛊的愉悦之中：“松哥说你要帮我找子蛊，我才会进来，也不跟你计较的。本来见你都没提到这件事，还以为松哥是骗我的，但现在提了，我也知晓松哥没有骗我。”

她回头看了一眼陆松，没有注意到陆松脸上奇怪的神情，“你要我帮你，那你就要帮我找到丢失的子蛊。”

“好。”苏衡没仔细思考陆欣所说的话，但见陆松的神情就知晓是他先前在帮自己，让自己能够与陆师傅有进一步的谈话机会，也让陆欣放下了对自己的偏见。但，陆欣的主动帮忙，想来应该不会陆松所乐见的。

“松儿！”

一旁的陆师傅看出了陆欣与陆松之间的事情，也察觉到一开始就是陆松给苏衡帮的忙，见到陆欣要离开这里去帮苏衡，脸上立马显现出不悦的神情，皱了皱眉头看向自己的徒弟，好像在等着陆松的答复。

陆松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

原先他也不过是想要安抚一下陆欣，让言安有机会能够跟师父进行交谈，本想着让言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就离开这里，以后都不要再来了，正好也可以彻底解决这件事。

谁知竟会真的扯到自己用来安抚陆欣的借口之中，这下说是也不行，说不是也不行。

见陆欣这兴高采烈的模样，再看看师父那乌云密布的表情，陆松开始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还让自己使劲往里面跳。

这事也算是自己的错，谁让自己要用这样一个借口。

他暗自叹了口气，咬了咬牙道：“如果师妹要去的话，那么就请让我随行，这样，多个人手多份力量，也好将丢失的蛊虫找回来。”

“好啊，谢谢松哥！”陆欣似乎是忘了先前的不愉快一般爽快答应。

确实，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她现在只想着找回那只丢失的子蛊。

“松儿，你！”陆师傅一时无言。

见陆松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微微蹙眉，沉默不语，不知道是在思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