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章 华夏一统

岭南地区因远离建康城，一时间并未归附隋朝，数郡共奉七十八岁的冼夫人为主，号为“圣母”，谓其城曰“夫人城”。

古代女性能名载史册者，少之又少，而冼夫人却在《隋书》中留下较长的传记，足见其影响之大。

这冼夫人，名英，一说名珍，高凉郡（今广东茂名、阳江一带）冼氏之女。冼家世代为南越首领，跨据山洞，部落十余万家。冼英身长七尺，自幼贤明，多智谋筹略，有三人之力，在娘家时能安抚部众，能行兵布阵，还常劝亲族为善，在本乡信义卓著，诸越①信服。

彼时越人之俗，好互相攻击，冼英兄长冼挺为南梁州刺史，倚仗其富强，侵掠邻郡，岭表一带深受其苦。冼英常规谏兄长，化解兄长与邻郡的嫌隙，其信义之名外传，海南、儋耳（今海南儋州）归附者千余洞。

梁武帝大同元年（535年），冼英二十四岁，罗州刺史冯融听闻其志向操行，为儿子高凉太守冯宝娉为妻子。冯融本为北燕苗裔，其祖父冯业带领三百人过海归降南朝宋，从此定居新会，历任高凉太守，三传至冯融。由于冯家羁旅他乡，高凉人并不听从其号令。

自冼英嫁至冯家，诫约本族人遵从礼法，常与冯宝一起参决辞讼办案，亲族首领有犯法者，亦秉公执法，不徇私情。自此政令有序，人莫敢违，冯家威望逐渐树立。

太清二年（548年），侯景反叛梁朝，将梁武帝围困台城。为平定侯景之乱，广州都督萧勃征兵入援台城。

高州刺史李迁仕，也在应召平叛之列，他借机出兵占据要冲大皋口，却称疾不肯前往京城建康，而遣人召见高凉太守冯宝。

原来，李迁仕早有割据称雄之野心，欲响应侯景反梁。然而，他自知实力不济，若要称霸一方，须得到冯宝及冼夫人家族势力的支持。

冯宝闻讯，不敢怠慢，欲前往州府议事，冼夫人阻止道：“刺史无缘无故不能召遣太守，妾身早已听闻李刺史有不臣之心，必欲诈夫君共同谋反。”

“夫人何以知之？”冯宝惊问道。

“李刺史被召援助台城，却称病不去，又暗中铸兵器聚众人，而后唤夫君。今若前往，必留夫君为人质，再胁迫夫君发兵造反。此意昭然若揭，愿夫君暂留此地，静观其势而后动。”冼夫人神色从容地分析道。

“夫人所言甚是，我若贸然前往，必中其奸计矣！”冯宝闻语，犹如醍醐灌顶。

数日后，李迁仕果然举兵反梁，遣主帅杜平虏率兵入灨石，以响应侯景。冯宝知悉后，不知所措，急告冼夫人。

“杜平虏乃是一员骁将，领兵入灨石，即与官兵抗衡，至今尚未收兵。李迁仕留守高州，虽势单力薄，然而夫君若亲自前往，必有战斗，人员伤亡不可计也。”冼夫人不急不躁地说道。

“这可如何是好？”冯宝眉头紧锁，心中无策。

“最好莫过于智取。夫君宜遣使者诈之，讲谦卑之词，再送上厚礼，声称自己身体抱恙，不便出门，欲遣夫人参见。彼闻之则大喜，必无防备之心。然后妾身率领一千余人，步行挑着杂物，扬言要送礼劳军。如此一来，即可顺利进入营寨，待至营中，贼必可破也。”

冯宝听后，心中暗暗称奇，遂依计而行，李迁仕果然大喜过望，然其为人狡诈，不忘亲自走上城楼，以观虚实。见冼夫人率领一批妇人和一千余人的士兵，众人皆挑担杂物，并未携带兵刃。见此情景，李迁仕便放松了警惕。

冼夫人站在城楼下，躬身行礼，言辞恳切地说道：“妾身代夫君为刺史大人送上薄礼，以谢上次应召不往之罪。”

“快开城门，迎冼夫人入城。”李迁仕求之不得，遂心情愉悦地走下城楼，迎上前去。

冼夫人率领众人入城之后，当即一声高呼：“兄弟姐妹们，杀敌立功，正在此时！”

部将听令，纷纷取出藏在竹筐中的兵器，就连那一同前来的数名妇人，皆身怀武艺，争先恐后地击杀李迁仕部众，如同砍瓜切菜，遂一战而胜。李迁仕心知不敌，仅带领少数残兵败走，保命于宁都。

其后，冼夫人乘胜追击，与长城侯陈霸先会师于灨石，一齐讨伐叛军。冼夫人善于结交英雄豪杰，此番相识，她认定陈霸先是平定乱世之人。

回家后，冼夫人对冯宝说道：“陈都督（指陈霸先）值得敬畏，又极得众心。我观此人必能平贼，夫君宜丰厚资助他。”冯宝再次听从了她的见解，出财出力协助陈霸先。

此后，陈霸先与王僧辩合力击溃侯景。后来，陈霸先代梁称帝，是为陈武帝。冼夫人的种种见解，均显示其真知灼见和军事才智，真可谓巾帼不让须眉。

冯宝去世后，岭表随之大乱，冼夫人安抚百越各部，境内数州晏然无事。

陈朝永定二年（558年），冼夫人派年方九岁的儿子冯仆率领百越首领，至丹阳朝见陈武帝，陈霸先拜冯仆为阳春郡太守。

时任广州刺史的欧阳纥，字奉圣，颇有才干韬略，袭父爵为阳山郡公，都督交、广等十九州诸军事。欧阳家合门显贵，名振南土。欧阳纥在广州十余年，恩威施惠闻名于百越。

陈宣帝因欧阳纥久在岭南，颇疑其怀有二心。太建元年（569年），下诏征欧阳纥入京为左卫将军。欧阳纥大惧，不欲就征，其部下多劝他造反，遂举兵谋反。陈宣帝下诏派车骑将军章昭达都督众军讨之。

欧阳纥召冯仆至高安，诱使他一同作乱反陈。冯仆派人归告母亲。冼夫人深明大义，感叹道：“我为忠贞之臣，至今两代，不能吝惜犬子之命，而辜负国家。”

于是，冼夫人发兵抵御叛军，并率领百越酋长与章昭达里应外合，欧阳纥部众溃散，屡战兵败，被执送至京师。

不久，欧阳纥被斩于建康市中，家口籍没为奴，举家上下仅儿子欧阳询一人因逃匿而豁免，其余悉数被杀。

两个月后，皇太后驾崩，大赦天下，欧阳询因此而免死，逃过一劫，并被父亲故友、著名文人江总收养。后来，隋朝灭陈，唐朝代隋，欧阳询入唐，成为著名书法家。

而冯仆以冼夫人之功，封信都侯，加平越中郎将，转任石龙太守。诏使持节册封冼夫人为中郎将、石龙太夫人，赏赐赉绣幡油络驷马安车一乘，给鼓吹一部，并麾幢旌节，其卤簿一如刺史之礼仪。

陈后主至德年间，冯仆卒。陈朝亡国后，冼夫人在岭南保境安民。

开皇九年二月，隋文帝遣总管韦洸安抚岭南，陈朝将领、豫章太守徐璒在南康依险拒守。韦洸至岭下受阻，徘徊不敢前行。

行军元帅、晋王杨广获悉后，遣陈后主致书冼夫人，谕以国亡，令其归化，以岭南降隋，并以扶南犀杖及兵符为信物，遣使者送至岭南。

起初，冼夫人曾向陈后主进献扶南犀杖。至此，夫人见到犀杖，验知陈国确实已亡，遂集合岭南各地首领数千人，放声恸哭一个昼夜。

接着，冼夫人遣其孙子冯魂率众迎接韦洸，宣布归附隋朝。韦洸入广州，岭南全部平定。隋文帝册封冯魂为仪同三司，册封冼夫人为宋康郡夫人。

至此，陈国皆平。陈国三十州，一百余郡，四百余县，五十万户，二百多万人口，正式归隋。长达三百年的南北分裂，终于结束。这是中国历史上自秦汉统一之后，第二次具有重大影响的大一统。

春秋战国以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一观念深入民心，自古至今，中国人皆盼望统一，这是中华民族的夙愿。

而这次平陈之战，仅历时两三个月，这是自前秦世祖苻坚兴兵南征以来，又一次大规模的统一战争，淝水之战的风声鹤唳并未重演，战争异乎寻常地顺利，可谓是战争奇迹。

隋朝的统一，乃是隋文帝在中国历史上的最大贡献，结束了魏晋以来的分裂局面，推动了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发展，是华夏文明的伟大复兴，也开启了随后而至的大唐盛世。

唐人为之颂曰：“六合之中，观如晓月，八纮之内，若遇新晴。”

隋朝平陈之后，为安抚陈国民心，开皇九年，正月癸巳，隋文帝诏遣使者持节巡抚陈朝各州郡。二月乙未（初一），隋文帝下令废除淮南行台省。

此时，苏威奏请在陈朝疆土上，每五百家设置一个乡，每一乡设一名乡正，令乡正管理本乡百姓、处理民间辞讼等，以便于朝廷掌控江南。

常与苏威政见不合的李德林立即上疏反驳道：“原本废除乡官判事，只因乡里乡亲，多为亲戚故友，难免判案不公。今令乡正专治五百家，恐为害更甚。且今时吏部，总选人物，天下不过数百县，于六七百万户内，选拔数百名县令，犹不能称其才，乃欲于一乡之内，选一人能治五百家者，必恐难得。再者，若是边荒小县，人口不足五百家，又当如何？岂可使两县共管一乡！”

针对此事，杨坚询问高颎的意见，高颎直言不讳道：“臣赞同苏威之议。那李德林性情狠戾、固执凶恶，不可专信。”

高颎直接对李德林进行人身攻击，不对事而对人，已是偏见。不过，高颎、苏威位列“隋初四贵”，在隋文帝心中举足轻重，于是，杨坚尽数依从苏威之议。

二月丙申，下制诰称：“五百家为乡，置乡正一人；一百家为里，置里长一人。”至此，隋朝全境普遍设立乡和乡正。

隋灭陈后，隋军占领建康城，为了消除建康的都城地位，以免被人占领称帝，并且为了更好地控制江南，隋文帝下诏称：“建康城邑宫室，并平荡耕垦，于石头城（南京别称）置蒋州。”

于是，建康城内的宫殿府第、亭台楼阁等皆被夷为平地、辟作农田，一扫六朝帝王之都的繁华。南京不仅结束了作为六朝都城的历史，而且遭受了自建都以来最大的一次摧毁。

六朝古都建康城，自此成为隋朝版图内的普通州县。有道是“虚景藏情”，此后的三百年间，建康城沦为文人墨客抒吊古伤今之地。举两首诗为证：

李白《金陵白杨十字巷》：“白杨十字巷，北夹湖沟道。不见吴时人，空生唐年草。天地有反覆，宫城尽倾倒。六帝馀古丘，樵苏泣遗老。”

刘禹锡《台城》：“台城六代竞豪华，结绮临春事最奢。万户千门成野草，只缘一曲后庭花。”

（注：①诸越：指南越、闽越、瓯越等，统称诸越或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