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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奶妈的叙述1

作者:尘尘一梦 | 发布时间 | 2018-03-13 | 字数:3175


“我是来找慕夏的,”

这个说话麻利的女人立刻向我表明了来意,并且用她那双温驯的、鸽子般的眼睛飞快地瞥了我一眼。

不过,就在与我的视线短暂地一触之后,她又像许多善良朴实、又自觉卑微的人们那样,好像觉得她自己不配与我这样“身份尊贵的人”对视,突然变得低声下气起来。她把脖子垂低,又耷拉下肩膀,很快改用一种低沉了下来的腔调(不过她说话的语速仍然很快)和我说话。

“说到底,喏,我找慕夏就是为了这个……”她说着,从袖口抽出一条极小的红肚兜,然后将这肚兜拎着展现在我面前。这条肚兜上绣着“长命百”三个字,而且这三个字都是用金线绣的。至于最后一个“命”字,则是用炭笔描的,还没绣上金线。不知为什么,我一看到这四个字,蓦地觉得心中一动。然而,接下来,就在我有些忐忑不安地凝视这四个字,并且悄悄在自己心里琢磨的时候,张氏忽而一把揪住了肚兜,将其攥在了手心里。

“说到底,就是为了这个,为了这个我今天准备送给念兴的贺礼呀。啊,关于念兴和大元帅的今晚的那件大事,想必姑娘……也听说了。不过……说起这事,不瞒姑娘,我自己也是前天刚听德王妃说起的,所以,才想着做这么一个小东西,再绣上一句吉祥祝福的话来表表我自个儿的一点心意。其实,做这肚兜压根就不费工夫,就是绣这几个字,特别费力!嘿嘿,谁叫它们认得我,我却认不得它们呢!总之呀,这两天我可是白天绣,晚上绣,念兴乖乖地不吵不闹的时候我也绣,然而,偏偏不巧,今天早上我那些压箱底的金线正好用完了,只剩下这最后一个字了。所以,我就想趁着今天慕夏帮德王妃外出办事的机会,请这位好心的小姑娘帮我在外面顺带着买些金线回来……”

“慕夏出府了?还是德王妃让她出去的?”我立刻打断了张氏,有些着急地问。

“是呀,可是,这小姑娘是正午就出去的。按理说,德王妃让她去的东门大街好像也离我们这儿不远,应该早就回来了。不过,奇怪的是,我刚去过佣人房那边,也就是慕夏的住处去找过她,却愣是没找到她人。而且,其他的人也都说不曾见过她回来。唉,真急人。我这最后一个字还等着呢!等着想赶在晚上宴席之前把它绣好!所以……我到处找不到慕夏,所以……我才急得没办法,心想着说不定这小姑娘会先回到了姑娘这边也说不定儿,因此,我就来……打扰姑娘了……”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慕夏还没回来。不过,先请你告诉我,德王妃究竟让慕夏出去干什么了?”我略微急促地问。

“哎呀,瞧我这榆木脑袋!”张氏举起抓肚兜的那只手,懊恼地对着自己的后脑勺一拍,然后冲我亲切地、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一句话,德王妃是派慕夏出去拿东西的。

“至于去拿什么东西,唉,说白了,其实也和我一样,就是德王妃要准备送给念兴的贺礼,那份贺礼就在东门大街的‘王记珠宝铺’里。不过,如果要正儿八经地说的话,这事其实是这样的:若干天之前,德王妃就知道了今晚的这件大喜事。为了庆贺,她就提前在那家珠宝铺里订做了一个长命锁,据说是这金锁上会刻满各种书……书法样式的‘兴’字。为了应念兴的‘兴’嘛。不过,因为当时店铺里生意太忙,就把加工这长命锁的活儿给耽搁了,但另一方面,店铺又早早收了做这长命锁的所有费用,还给德王妃立下了收费的字据。但是,却又一拖再拖,老是不交货。为此,用德王妃的原话说,她可是气得七窍生烟,头顶充血啦,只得不停地跑出去找那个‘眼珠子都恨不得变成钱眼’的店铺老板理论。——是的,是的,之前德王妃好几次和我提到那家店铺的老板的时候,她就用的刚刚那种说法。虽然我对她的这种说法并不太相信。要知道,她每次出去这样‘理论’都至少要好几个时辰,就算吵架吵上十七八场,打架打个八九个来回,也足够啦。不过,当然啦,我的这种感觉并不重要。

——最后,前几天,德王妃和那店铺终于说定,约好今天中午,德王妃带着店铺开给她的收费的字据,去店里取货。但是,今天中午,也不知怎么回事,王妃突然捂着肚子喊疼,而且还疼得满地打滚。说真的,当时要不是我抱着哇哇大哭的念兴,我就要吓得晕过去了。然而,即使是这样,后来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的王妃却还是说要出去给念兴拿贺礼。唉,虽然我对这个漂亮的女人一直有些提防,但当时我一听这话,喉咙里就跟灌了十几瓶老陈醋似的,一颗心心连带着其他的五脏六腑都变得酸溜溜的,感觉想哭。

“后来,我就问王妃,说,不如让我代替她出去跑一趟。不过,王妃瞧着正在我怀里哭得小脸涨红的念兴,就沉下脸摆起了手。她说,‘念兴肯定是不能出去的,至于你,你这个念兴的粮食袋子,更是不能离开他半步,否则,待会儿他要是一醒,没了奶喝,还不哭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的?’就在我和王妃急得不行的时候,王大满和慕夏一前一后地跑到我们的院子里来,两人笑着闹着说是待会儿哄睡了念兴要玩捉迷藏,于是,那时,我注意到,王妃用眼角悄悄地不停地瞥慕夏。接着,王大满好像神仙似的三俩下就把小念兴搞定,那个今天几乎没让我耳根安静过的小娃娃一看到他的面具,一听到他的声音,就不哭啦。

“而就在王大满抱着念兴转圈摇晃的时候,慕夏被德王妃拉到了一边。奇怪的是,德王妃一边说,还一边偷偷指着王大满,对着慕夏比划,慕夏这小姑娘的脸很快就红啦,然后王妃就把一张字条小心翼翼地交给了慕夏,好像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让她一定不要把字条弄湿了,说什么一旦弄湿,弄糊了字据上店铺的什么印章或是字迹什么的,店铺没准就容易耍赖,不肯交货。嗯,是的,当时在我们院子里发生的事就是这么多,后来,那个长得活像个大老鼠的李小富就跑过来,把王妃叫走了。于是,我就趁机,请慕夏帮我顺道买些金线回来,我说着,就准备掏出一些碎银子给她,但这个好心的小姑娘却说什么也不肯收我的银子,还笑呵呵地指着我这条红肚兜说,这贺礼就当是她和我一起送给念兴的,还说她沾了我的光哩。没错,这小姑娘就是这么说的,后来,她就蹑手蹑脚地溜出了院子,是的,她必须是蹑手蹑脚的,要知道,当时王大满正抱着好不容易再次睡着的小念兴进房间呢,任何一个轻微的动静都会把那个一哭就哭个惊天动地的小娃娃给吵醒的……所以……嗯,我所知道的事情就是这样。”

张氏说完,拍着胸脯,仿佛很是疲倦似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仿佛炫耀似的,将一直攥在她的一只手里的那条小肚兜又展现在我眼前。

“夏姑娘,你瞧,这几个字写得很是……不错吧。虽说我不认得字,可也能感觉得到,这几个字是写得非常……非常得好呢……”

她蓦地哽咽住,眼眶也突然发红。我很是狐疑地把视线从她的脸上转移到了肚兜上,凝视着那“长命百岁”的四个字,默默地看了若干瞬间,接着,我猛地捂住嘴,惊呼了一声。

“呵呵,姑娘也看出来了?是不?”张氏真挚地、友好地冲我笑了笑,“没错,这几个字就是福王亲手写的,他用炭笔给我描的样。哎呀,真是难以想象,当时他手抓着炭笔,写这四个字时脸上的表情,啊,那模样简直温柔极啦,让人感觉仿佛陷在了一大堆棉花糖里,心里甜滋滋的。那会儿,我突然一下子把平时那个动不动就冲念兴,冲德王妃发脾气的凶巴巴的福王给忘啦。不怕姑娘笑话,福王写这几个字的时候,连我这样的老婆子(大概是出于一种乡间的习惯,张氏虽然才三十几岁,但已自称老婆子),也情不自禁地觉得脸上发烫呢。”

“等等……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刚刚是说,寅吉经常对德王妃发脾气,是吗?”

我话音未落,张氏就对我点了一下头,而默然不语的我,虽然望着她,但整个人却早已陷入一种不安的、近乎于惊慌的情绪当中去了:今天早上李小富和我提起的让我务必小心德王妃的那些话霎时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一种难以言传的不祥的预感忽然将我整个人攫住。不过,我并未让心底这种真实的情绪外露,面对张氏,我仍保持着微微上扬的嘴角,虽然这嘴角上扬的弧度已经让我感到渐渐沉重。稍顿,我又问出一个刚问完,就令我自己感到异常愚蠢的、却又引起我高度怀疑与戒备的问题。

“张妈(我这样称呼张氏),你刚刚的意思是不是可以换成这样的说法,也就是说,寅吉和德王妃他们母子经常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