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卷九十六章：没有无缘由的爱恨（二）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呢？

苏大老爷微微苦笑道：“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四年，年幼的我们都是迷茫的，我想着还会一直这么过下去，直到我长大，可是天不随人愿，这一年又发生了虫灾。”

他问朱由检道：“虫灾知道吗？蝗虫？”

朱由检点点头。

苏大老爷道：“铺天盖地的蝗虫密密麻麻，所过之处，天地尽皆荒芜，因为不管是庄稼还是野草，都被啃的干干净净，所以那一年颗粒无收，好多人家没有了存粮。”

朱由检叹气道：“天灾人祸，百姓的日子真是难。”

苏大老爷道：“你说的不错，天灾人祸，如果仅仅是天灾，那也不至于会死那么多的人，人祸更甚于天灾。”

他怒道：“我记得那一年许多庄稼人交不起田税，被逼得卖房子卖地，许多人因为在本地活不下去了，就外出讨饭，我记得李伯伯、张奶奶一家就是因为交不起地租，大过年的时候被赶出了房子，地主派他的恶人狗腿子去抢儿抢女，李伯伯家的孙女就是因为被地主拉走玷污了，一气之下上吊了，李伯伯一家又被狗腿子打的死去活来，那年冬天，李伯伯死了，张奶奶也死了，孙奶奶孙大爷一家要饭出去，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带着年幼的妹妹迫不得已也离开家乡，去远处讨饭。”

苏大老爷的眼里闪着火光，那是仇恨的火光。

只听苏大老爷道：“好好的一个村子，因为一场虫灾，离散了。”

“土地被兼并，房屋被推到，人死的死，走的走，逃的逃，竟然成为了历史的尘埃。”

他看着朱由检道：“八姓村，你听说过吗？”

朱由检摇摇头。

他笑了笑看了看朱由检，道：“你当然没有听说过，因为十几年前那一场虫灾加人祸，八姓村已经不存在了。”

苏大老爷似乎又陷入了回忆，道：“之所以叫做八姓村，因为村子里有八个姓氏，张王李赵，孙苏鲁于，我们苏家原本有三四家，可是越来人丁越单薄，到我父亲那一代，就只剩下我父亲一家姓苏的。”

“八姓村人少，一共也就几十户，都是几十年前才聚集到那里落户的，人都是不错的人啊，不错的人为什么往往没有好下场？嗯，朱由检，你说说他们为什么没有好下场？”

“慈祥的李爷爷，张奶奶、孙奶奶，他们勤劳节俭，任劳任怨，小心翼翼的过着艰辛的日子，可是有些人为什么偏偏跟他们过不去？嗯？你说说这天下的有钱人都怎么了？为什么为富就不仁？嗯？你说说看。”

这个问题能够说的清吗？显然是说不清楚的，所以朱由检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指了指酒碗。

酒碗干了。

朱由检抱起酒坛，给他满上，苏大老爷喝几口继续道：“所以我仇恨世界上一切有钱人，商人，地主，官员，这些在社会高层的人大都干着坏事，压迫着被他们压迫的比冬草都瘦的广大百姓，为什么就不能有一个社会，好人有好报，好人过的好，坏人过不好，为什么不能有一个地方，人人平等，谁也不压迫谁？嗯，你说说为什么不能有那样一个地方？”

朱由检道：“因为人性。”

“人性？什么是人性？”苏大老爷呵呵一笑，“人性就可以解释？”

朱由检道：“人性······就是人骨子里的东西，就如狗爱吃屎是狗性，猫爱吃鱼是猫性一样，是他们身体内、灵魂里的东西。”

“人性大约就是那样吧，有人就有阶级，有阶级就有压迫，就如我们江湖人一样，有江湖就有是非，有是非就少不了打打杀杀，这事那事乱七八糟，人性······大约就是这么个东西。”

“这么说人无好人？”苏大老爷道。

朱由检道：“不是这个意思，当然有好人也有坏人，大约是因为不同的性格、不同的境遇、不同的能力、不同的处境、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人而已，如何说能没有好人？”他说道：“永远有好人，永远也有坏人。”

“甚至可以说，只要有好人，就永远有坏人，只要有坏人，就也永远有好人一样。”

“你这么说坏人就是杀不绝？”苏大老爷问。

“杀不绝。”朱由检道。

“那就没办法了？”苏大老爷瞪眼道。

朱由检道：“其实我们何必那么在意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呢？其实大部分的人都好也坏，都是好和坏的结合体，有贪婪自私的一面，也有温软慈爱的一面，我们为什么要杀了他们呢？”他淡淡道：“其实与其想那么多，不如不想，我们只管做好自己就是了，自己做个好人，至于别人怎么样，很多时候我们掌控不了。”

“你不过是逃避！”苏大老爷道。

他再次端起碗饮了几口酒，醉意更浓，连整个脸都变的红红的，但眼睛里的光芒却显示：他虽然醉了，但一点也不糊涂。

这种时候说的话更是真话。

朱由检没有答他的话，苏大老爷道：“我带着年小的妹妹去讨饭，结果遇到了强盗，侥幸活了下来，被人救了，朱由检你可听说过那个人？”

他没有说是谁，朱由检哪里知道听说过没有？

只听苏大老爷接着道：“那个人就是无忧山庄老庄主，高老庄主。”

他颇有些自豪的道：“而我，就是高老庄主五个弟子之一，苏小阳。”

这个消息颇让朱由检意外，原来这个苏大老爷，也是无忧公子之一。

苏大老爷道：“我们无忧五公子，经历相似，所以很有共同语言，我们对富人都有一种天生的仇恨，对恶人更恶，对好人更好，这大约是跟我们的经历有关吧。”

他看着朱由检道：“朱兄，现在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那样做了？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是疯子了？”

朱由检道：“知道了，但你们做对了吗？”

苏大老爷叹气道：“没有。”他哀伤的道：“谁也想不到我们帮助过的人却有人因为钱变的很坏，这些变坏了人岂不是我们的罪过？我们错了，但是······”

他斗志昂扬道：“但是我们杀坏人总没错吧？因为世界上多一个坏人，就会有很多好人倒霉，诚如你所说，坏人杀不绝，但少一个，这个世界上总多一份宁静，是不是？”

朱由检不反驳他的话，因为其实他打心眼里觉得······这话、有点道理。

朱由检道：“你们做了这么多事情，都是谁的主意？”

他补充道：“你是无忧公子，那么那个财神，是不是也是无忧公子？”

“财神？”苏大老爷哈哈大笑。

这有什么可笑的？

见朱由检疑惑，苏大老爷道：“财神？哈哈，他才是一个真正的疯子，大疯子，他根本不是我们无忧山庄的人，但不可否认，他是一个疯子，一个大疯子，因为他仇恨所有的有钱人，敢杀，敢打，根本不考虑后果。”

“但他想做的事，正好也有我们想要的，所以大家不妨志同道合的一起做事情，对不？”

“但是，他根本不是财神，他叫什么没人知道，江湖绰号‘无名’。”

无名？

朱由检不知道江湖上还有这样一号人。

苏大老爷道：“无名之疯号在江湖上大名鼎鼎，朱由检你不会不知道吧？”

朱由检还真是不知道。

江湖之大，英雄之多，谁能都记在心里？似乎也没有必要记在心里。

既然他不是财神，而是无名，那么财神这个称号？

看朱由检疑惑，苏大老爷笑笑道：“他当然不是财神，因为我才是财神，”他呵呵道：‘财神嘛，自然是管钱的，发现钱的，怎么能如一个疯子般整天打打杀杀？”

似乎现在也没有隐瞒朱由检的必要，苏大老爷道：“我们无忧五公子，我大哥金光灿，号玉帝，玉帝当然是总指挥；我二哥杀万群，你听他的名字就知道是专门打打杀杀，他的称号是死神，专门做杀人的事情；我三个温有术，号瘟神，装神弄鬼和下毒的事情他干；我是财神，久居洋安城，城里的大小事情都瞒不过我，谁家有钱、钱在哪里，我当然一清二楚，专门寻找钱就是我的工作，所以号称财神，我五弟莫小隐，功夫善于隐匿，长于暗杀，行事阴毒，号称魔神，你现在都知道了？”

他冷笑一声，道：“别人都称呼我们疯子，所以我们也用‘疯子’作为我们的称号，所以严格说来，我大哥是疯玉帝，我二哥疯死神，我三个疯瘟神，我是疯财神，我五弟疯魔神，哈哈，因为疯子才会有我们这样的想法，才会敢于这么做，是不是？”

“因为疯子才有想改变一个世界的想法，才有这么疯狂的念头，虽然明知道不可能成功，但也无怨无悔，只做自己想做的，做我们认为对的，哪管什么后果，我们是不是疯子？”

朱由检叹气道：“你们的确是疯子，和无名一样，都是疯子。”

“所以，疯子从来不会后悔，”苏大老爷淡淡道：“即使失败，也不会后悔。”

“错了也不会后悔？”朱由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