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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风云再起华工营(五)
忠子对苏惠真并不死心,还是隔三差五地到店里来。有时买几个馒头,有时看看就走。
苏惠真把他当成普通的顾客,因为上次的话已经说到那个份上了,也不好再深说什么。腿长在人家身上,人家愿意往哪走她也管不着。
可她从心里还是希望忠子能知难而退,不要让她把话说绝,把事做绝。
这天,忠子又来了。见店里没有旁人,便神神秘秘地对苏惠真说:“你男人,是不是吃了官司?”
苏惠真愣了一下:“蒙孚跟你说的?”
“这你不用管,你就说是,还是不是?”忠子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苏惠真愣了许久,然后点了点头。
“惠真妹子,有些话本不该俺说。”忠子吧嗒吧嗒嘴,“可不说,俺这心里头是真不痛快。”
苏惠真寒着脸,把发酵好的面团分成大小相同的面剂子:“有话就说,说完就走,俺还有活要干。”
“俺也不怕你不高兴。”忠子把心一横,“你说你男人是咋想的?吃了官司就去打,这逃根本就不是法子啊?”
苏惠真冷冷地说:“他是被冤枉的。”
忠子说:“那就更好办了,把事儿说明白不就完了吗?”
苏惠真没吭声,而是把分好的面剂子一个一个摆进蒸笼。
忠子走近几步,继续说:“现在是民国,凡事都有法,时下有个专门帮人打官司的新行当叫律师,你男人要真是被冤枉的,咱就请个律师帮他打官司呗。”
苏惠真说:“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
“钱的事儿好办。”忠子眨了眨眼,指了一下外面自己的马车,“俺把马车卖了,帮你打官司。”
苏惠真丝毫不领情:“俺不用你的钱。”
“俺没别的意思。”忠子叹了一口气,急得搓了几下手,“俺就想,他这么一直躲下去真不是个事儿啊。”
苏惠真排好蒸笼,盖上盖子:“俺家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
忠子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异样,试探着问:“这么长时间,他就一次都没回来看过你?”
苏惠真蓦地停下手里的动作,脸色变得很难看。
忠子又瞧了她一眼,继续说:“妹子,你看这么着行不行?你告诉俺,他在哪儿,俺劝劝他,有些话男人之间说起来更容易。”
苏惠真抬起头,冷冷地望着忠子:“你以为俺知道他的去处却一直瞒着你?”
忠子被对方看得浑身不自在,干笑了两声:“俺是真有点儿不信,这么长时间,他当真跟家里一点儿联系都没有?”
苏惠真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说:“俺要是真知道他在哪儿,他爹的死讯能不告诉他?就是再没良心的人,知道自己亲爹要走了,能不见上最后一面?”
这一番话把忠子说得怔在当场。
的确,如果苏惠真真知道李忠孚的下落,李德生的葬礼他又怎么能不出现呢?
更何况,这里不是马长临的势力范围,他没有理由不来。
苏惠真说完,就把摆好面剂子的蒸笼放进蒸锅里,再也不去理会忠子了。
忠子眨巴眨巴眼睛,觉得很是无趣,便默然走了出去。
炉火越烧越旺,一会儿工夫蒸锅就冒出了“嗤嗤”的蒸汽。苏惠真呆呆地望着,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李忠孚和郭复在烟台被扣押了十多天,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以外,还有半个时辰的放风时间。日子虽然无聊,好在不用忍饥挨饿,提心吊胆。这对于李忠孚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这天黄昏,又到了放风时间,警察把席棚里所有的人都赶到了外面的空地上。
空地上,庄士敦正同一个留着小胡子的英国男人交谈着。这个人大约四十岁左右,头戴一顶狩猎帽,穿着一身猎装。脚上蹬着一双高高的皮靴,整个裤管都塞进了皮靴里,把腿显得就像圆规一样比直。
他就是几天前刚刚抵达威海卫华工营的总管查理·马奎尔。
马奎尔的旁边是哈里森·布鲁斯少校。这位毕业于英国皇家军事学院的年轻人丰秀而俊郎,穿一身比挺的军服,眼睛里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充满了热情和好奇。
这次朱尔典的行动不可谓不快,终于在招工局的精英们抵达中国之前征得了与中国政府合作的决议。并在口头上承诺梁士诒,英国一定会努力帮助中国出席战后的和平会议。
所谓投桃报李,朱尔典既然已经表现了诚意,接下来的事对于梁士诒而言是再简单不过了。山东都督靳云鹏一接到梁士诒的电报,扣押在烟台的应招华工们自然就成了一群出笼的鸟儿。
马奎尔望着这些即将奔赴威海卫的人们,阴沉的目光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就像一个猎人见到了他的猎物一样。
矮胖的警察队长走到人群前面,大声说:“你们这些人真是有福气呀,竟然劳动了威海卫的英国长官接你们回去。”
众人闻言,不禁把目光望向庄士敦、马奎尔和布鲁斯。有的人已经开始压着嗓子窃窃私语。
矮胖队长继续扯着嗓子嚷道:“熊省长已经跟英国长官交涉过了,明天一早你们就坐着军舰去威海卫。到了那边都听英国长官的话,好好干,不许偷懒儿。别干给咱山东人丢脸的事儿,听到了吗?”
“俺们到哪儿都不会给山东人丢脸!”李忠孚忍不住喊了一声。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竟异口同声纷纷跟着高呼:“不给山东人丢脸。不给山东人丢脸……”一时,气势浑厚,响彻天地。
马奎尔见此情形,信步走到众人面前。他摘下帽子,彬彬有礼地朝众人微鞠了一躬。大家止住声,不约而同朝他望去。
马奎尔用一口十分流利中文,温和地说:“很高兴在这里认识大家。我的名字叫马奎尔,来自英国的格洛斯特郡。那里有英国最长的河流,最雄伟的山脉,最瑰丽的建筑,当然,还有最美的姑娘……”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众人不禁笑了起来,双方的距离就在短短的瞬间被拉近了许多。
马奎尔摆摆手,众人止住笑,他又用充满煽动的语气继续说:“孔夫子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的朋友们——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们。我这次来,就是要接你们到我们共同的新家——威海卫。我为你们准备了香喷喷的白米饭,松软可口的面包,还有干净舒适的床,那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你们的。朋友们,你们愿意去吗?”
米饭、面包、床铺,简直是这些应征华工的人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马奎尔的话音刚落,人群里顿时就像开了锅一样沸腾起来:“愿意去,我们现在就想去威海卫……”
马奎尔望向不远处的庄士敦,庄士敦赞赏地朝他点了点头。
马奎尔收回目光,转向人群:“你们将在这里度过最后一个夜晚。明天一早,我们就将一起奔赴我们的新家——威海卫!”
人群欢呼起来,声音响彻天地,久久不绝。
香港的亚热带季风气候,决定了这里全年的温度都比较高。虽已入秋,可天气仍然炽热无比。整个地面犹如一个蒸笼一般,滚滚的热浪升腾不息。
夜渐渐深了,圣安东尼教堂的圣殿里只剩下武孝仁一个人。
在姚存义的安排下,他顺利抵达了香港并找到了姚存义的老朋友希尔牧师。希尔牧师看了姚存义的亲笔信,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是老朋友十分看中的学生,自然给予了他无微不至的照顾。
武孝仁恭敬地立在一幅巨大的耶稣圣像前,双手交叉,微闭着双眼,嘴里虔诚地念着:“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你的名被尊为圣;愿你的国来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食物,今天赐给我们;免了我们的罪债如同我们也免了欠我们罪债的人……阿们。”
祷告完毕,武孝仁回过头的时候,发现希尔牧师正独自一人坐在圣殿后面的长排椅上望着自己。
武孝仁走过去,微笑着打招呼:“希尔牧师,您好。”
希尔牧师五十多岁,棕色的头发略显花白,他微笑着示意武孝仁坐下,拿出一封信:“James写给你的信。”
武孝仁一听是姚存义的来信,忍不住喜形于色,忙说了声“谢谢”,就迫不急待地拆开信读了起来。
姚存义说,马长临并没有来找麻烦,他已经顺利回到了英国,正准备前往法国的皮卡第。
武孝仁并不知道,皮卡第是法国的一个大区,那里是一片开阔的平原,眼下正是法国和德国交战的战场。姚存义也没有告诉他,此行的危险程度,只是几笔略过。他只是嘱咐武孝仁尽快来英国,因为他已经帮他联系好了读书的圣安德鲁斯大学。
武孝仁读完信后又惊又喜。他不知道马长临为什么会按兵不动,因为只要张涣一回到军营,那么姚存义窝藏李忠孚的罪名就一定会坐实。
他哪里知道,张涣却根本就没跟马长临照面,而是已经到了威海卫,想凭一己之力将李忠孚缉拿归案。
不管怎样,姚存义能平安回国正是武孝仁日夜祈盼的。
武孝仁对希尔牧师说:“老师已经回国了,他想让我也尽快赶去他那里。”
希尔牧师说:“我已经知道了。James还说,让我尽快安排你离开香港。不要错过圣安德鲁斯大学这一学期的开学季。”
“太好了,希尔牧师,谢谢您。”武孝仁一想到很快就要跟姚存义见面,他便再也抑制不住内心中的喜悦,紧紧地握住希尔牧师的手。
希尔牧师笑着说:“还是感谢全知全能的主吧。”
武孝仁起身走到圣殿前面的耶稣圣像前,双手扣在一起,虔诚地说:“感恩我全知全能的主,感恩我仁慈的老师,感恩所有帮助过我的人……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