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 兵临建康

不久前，陈后主派遣骠骑大将军、司徒、豫章王陈叔英屯兵朝堂，萧摩诃屯兵乐游苑，樊毅屯兵耆阇寺，鲁广达屯兵白土冈，忠武将军孔范屯兵宝田寺。任忠自吴兴入朝赴战，屯兵于朱雀门，以抵御隋军来犯。

此时，建康尚有兵力十余万人，而渡过长江的贺若弼、韩擒虎两军加起来不足三万人，江北晋王杨广的十万大军尚不得南渡，陈朝若主动出击、指挥得当，势必击败南渡的隋朝两支偏师。

然而，陈后主素来怯懦，不识军务。诸将屡请迎战，陈后主犹犹豫豫，畏首畏尾，皆不允许，唯昼夜啼泣，朝政皆委任佞幸施文庆。

那施文庆早知诸将看不起自己，唯恐诸将出战立功，于己不利，便向陈后主进谗言道：“此辈向来不服气，迫于此事机，才冒险请战，岂可专信？”因此，诸将凡有启奏请求，陈后主一律不准。

而隋军对建康合围之势，业已大体完成。隋军一路势如破竹，直逼建康。贺若弼和韩擒虎，已从东西两个方向，兵临建康城下。

陈朝正月初一元会那日，陈后主征召萧摩诃还朝，贺若弼乘虚济江，袭占京口，萧摩诃请兵出战，陈后主不许。

后来，贺若弼进军钟山，萧摩诃又请求道：“贺若弼孤军深入，声援犹远，且其营寨未固，人情惶惧，我军若出兵掩袭，必大克之！”陈后主又不许。

这萧摩诃，字元胤，有“关云长再世”之美名。摩诃，乃梵文音译，意译为大智慧、伟大。祖父萧靓，南梁右将军。父亲萧谅，梁始兴郡丞。萧摩诃数岁而父亲早逝，姑夫蔡路养将其收养。稍长，果毅有勇力。

侯景之乱时，始兴太守陈霸先（后来的陈武帝）起兵讨伐侯景，赴援京师。蔡路养起兵抗拒陈霸先，萧摩诃时年十三，单骑出战，竟无人能挡。蔡路养兵败后，萧摩诃归顺侯安都，随其征战，深得器重。

梁敬帝绍泰元年（555年），任约、徐嗣徽引北齐兵入侵江南，陈霸先派遣侯安都北拒齐军于钟山龙尾及北郊坛。临战前，侯安都对萧摩诃说道：“久闻萧郎骁勇有名，千闻不如一见。”

“今日令公见矣。”萧摩诃对答道。及战，侯安都不幸坠马被围，萧摩诃单枪独骑，大呼道：“我来救汝！”接着，只见他直冲齐军，齐军披靡而散，侯安都乃免于一死。其后，他追随侯安都平定留异、欧阳纥，因功累迁巴山太守。

陈朝太建五年（573年），陈军北伐，萧摩诃随都督吴明彻渡江攻打秦郡。北齐遣大将尉破胡等人率众十万来援，其前锋军中有“苍头”、“犀角”、“大力”之称号者，皆为身长八尺，膂力绝伦之勇士。又有一西域胡人，妙于弓矢，弦无虚发，陈军尤其忌惮他。

两军交战时，吴明彻问萧摩诃道：“若杀死此胡人，则敌军丧失士气。君有关、张之名，可斩此颜良否？”

“请告知其样貌，当为公取其首级。”萧摩诃当即答道。

“那胡人身着绛衣，桦皮袋装弓，弓两端装饰骨弭，异于众人。”一个北齐降兵说道。

吴明彻遣人窥察，得知胡人在阵中，便亲自酌酒，恭敬地呈给萧摩诃。

萧摩诃一饮而尽，驰马冲入齐军阵中，那西域胡人挺身出阵前十余步，欲张弓射向萧摩诃。然而，不等他拉开弓，萧摩诃遥掷铣鋧（形似小凿的短兵器），正中其额，将其毙命。齐军中十余名“大力”出战，萧摩诃又一一斩之，于是齐军纷纷退走。以功授明毅将军、员外散骑常侍，封廉平县伯，食邑五百户。不久，进爵为侯，转任太仆卿。

太建九年（577年），吴明彻进军吕梁，与齐人大战。萧摩诃率七骑先入敌阵，手夺齐军大旗，齐众大溃。以功授持节、武毅将军、谯州刺史。

同年，及周武帝灭齐，遣其将宇文忻率众争夺吕梁，战于龙晦。当时，宇文忻有精骑数千，萧摩诃仅率领十二骑深入周军阵中，纵横奋击，斩杀多人。

不久，北周又派大将王轨（又称乌丸轨）来赴援，在吕梁下游结成连营水栅，断绝陈军归路。萧摩诃向吴明彻进言道：“听闻王轨开始封锁下游，在两头筑城，如今尚未筑好。公若遣我攻打，彼必不敢抵抗。水路未断，周军势势不坚，若待彼城筑好，则吾等且为俘虏矣。”

“拔旗陷阵，乃将军之事；长算远略，乃老夫之事也。”吴明彻奋髯抖须，神色激昂道。萧摩诃闻言失色，不得已而退下。

未出十日，水路断绝，周兵益至，围困陈军。萧摩诃又向吴明彻请求道：“如今求战不得，进退无路，若潜军突围，未足为耻。愿公率步卒，乘马舆徐行，摩诃领铁骑数千，驱驰前后，必当使公平安抵达京城。”

“弟之此计，乃良图也。然老夫奉命出征，不能战胜攻取，今被围逼迫，羞愧难当，无地自容。况且我军步军既多，吾为总督，须亲自殿后，倍道兼行。弟率马军，宜须在前，不可迟缓。”吴明彻语气悲凉。

周军于要路设下数重埋伏，萧摩诃选精骑八十人，趁夜率先突围，天亮时到达淮南。而吴明彻却走投无路，被周军擒获。北周封其为怀德郡公，官拜大将军。不久，吴明彻因忧愤而病情加重，卒于长安，时年六十七。

太建十四年（582年），陈宣帝崩，萧摩诃勒兵追斩始兴王陈叔陵，辅佐陈后主登基，以功授散骑常侍、车骑大将军，封绥建郡公，食邑三千户，陈叔陵所聚金帛巨万，陈后主悉数赏赐萧摩诃。不久改任授侍中、骠骑大将军，加左光禄大夫。纳其女为皇太子妃。

祯明二年（588年），隋朝将领贺若弼镇守广陵，窥觎江左，陈后主授萧摩诃为南徐州刺史，以防御隋军。

而此时，陈后主不顾萧摩诃再三建议，拒不出兵，以致错过最佳战机，隋军合围之势已成。陈后主急忙传召萧摩诃、任忠于内殿商议军事。

“兵法有云：‘客贵速战，主贵持重。’今国家粮多兵足，宜固守台城，缘淮河立营寨，隋军虽来，勿与交战；分兵断江路，勿令敌军通书信。给臣精兵一万，金翅三百艘，下江沿袭六合，彼大军必谓其渡江将士已被俘获，自然挫气。”任忠向来谲诡多计略，有条不紊地献策道，“淮南土人，与臣旧相知悉，今闻臣往，必皆追随。臣放出谣言，说臣欲往徐州，断敌军归路。隋军怕臣截断归路，将不战而溃。另外，可静等春水上涨，上江周罗睺等众军，必定沿流赴援，此乃良策也。”

众人争长论短，所议各不相同，陈主竟不知如何抉择。

明日，举棋不定的陈后主，突然心不在焉地大呼：“兵久不决，令人心烦，可呼萧卿出战击之。”陈叔宝灵机一动，就要草率出击，心存侥幸。

“望陛下依臣昨日所献计策，坚守勿战。”任忠叩头苦请道。

孔范奏请道：“请陛下早做决战，当为诸将刻石勒功。”

“孔卿言之有理。”陈后主从之，又对萧摩诃说道：“公可为朕一决胜负！”

“从来行军之人，为国为身，今日之事，兼为妻子儿女。”萧摩诃正色答道。

于是，陈后主多出金帛，颁赏诸军，令萧摩诃等人率军出城决战。

正月甲申（二十日），陈后主令中领军鲁广达陈兵白土岗，摆开阵势，居诸军之南。由南而北，镇东大将军任忠次之，护军将军樊毅、都官尚书孔范又次之，萧摩诃军居于最北。诸军南北长达二十里，陈国十万大军，倾巢出动，却不设统帅，首尾进退，互不知晓。

贺若弼原本率领一万两千人，至此仅剩八千人，若对抗陈朝十万大军，显然是寡不敌众，犹如以卵击石。依照晋王杨广的部署，只需等候韩擒虎率军而至，与隋朝大军会合后，再共同并肩作战。

不过，贺若弼带着轻骑登上钟山，望见陈朝众军摆成一字长蛇阵，首尾不能相顾，如此阵势，极其容易突破。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打蛇打七寸，只需找到长蛇阵薄弱之处，即可一击而破。”贺若弼暗自寻思道，“若攻下驻守钟山的陈军，就可以破竹之势直捣建康。如此一来，灭陈首功就非我莫属了！”

贺若弼不禁窃窃自喜，他求功心切，立即驱马疾行下山，与帐下杨牙、员明等甲士八千人，布置阵势，以待陈军。

而陈军方面，大战在即，萧摩诃家人突然来报称：“禀报老爷，您刚出府门不久，陛下就派人接夫人进宫去了。”

“这……”萧摩诃闻言，当即血脉偾张，双拳紧握，气得面目通红。他今年五十八岁，年近花甲，却续娶了年轻貌美的夫人。而陈叔宝又是见一个爱一个的风流天子，萧摩诃心痛不已，“夫人此番进宫，怕是有去无回了。”

“从来行军之人，为国为身，今日之事，兼为妻子儿女。”萧摩诃回想起前几日对陈后主言之凿凿的话语，再想到陈后主逼奸夫人之举，更觉得像是讽刺一般，岂能不寒心。于是，他毫无战意，完全听天由命，只待束手就擒了。

陈朝将领之中，唯独鲁广达感恩拼死力战。这鲁广达，字遍览，乃陈朝一员猛将，吴州刺史鲁悉达之弟。他年少慷慨，志立功名，虚心爱士，忠义待人，宾客或自远方而至。时江东将帅，各领私兵，动以千数，而以鲁氏私兵最多。

侯景之乱时，鲁广达与兄长鲁悉达聚众保卫新蔡。梁元帝即位，授鲁广达为壮武将军、晋州刺史。王僧辩讨伐侯景，鲁广达出境候接，资奉军储，王僧辩对沈炯赞叹道：“鲁晋州（即鲁广达）亦是王师东道主人。”后来，他率众追随王僧辩平定侯景之乱。

陈霸先代梁称帝，鲁广达深受重用，奉命讨伐叛逆，南征北战，他身先士卒，勇猛冲锋，立下大功。

陈后主即位，鲁广达入为安左将军。后来，授安南将军，征拜侍中，又为安左将军，改封绥越郡公。

不久前，隋将韩擒虎渡江，鲁广达的两个儿子鲁世真和鲁世雄均在新蔡，率领部下投奔韩擒虎，韩擒虎遣使致书，以招降鲁广达。

当时，鲁广达正屯兵建康，保卫京师，闻讯大怒，而上书弹劾自己，亲自向廷尉请罪。陈后主安慰他说：“鲁世真虽投奔隋朝，与公异路，但公乃国之重臣，朕所倚重，岂能置身于嫌疑之中？”

“臣虽肝脑涂地，无以报答圣恩。”鲁广达垂泪叩谢道。陈后主又加赐其黄金，令他即日返还军中大营。

且说此时，贺若弼进军钟山，鲁广达率众于白土岗南边布阵，与贺若弼旗鼓相对。两军短兵相接，鲁广达亲披甲胄，手执兵器，率领敢死，冒刃而前，隋军连连退却。鲁广达追亡逐北至大营，四次杀退隋军，杀伤甚众，贺若弼麾下死者二百七十三人。

贺若弼共统领八千人，如今死亡近三百人，便急忙下令施放烟幕，趁着烟雾弥漫而逃窜。这时，若陈朝十万大军舍命追杀，定能打得隋军落花流水、伤亡惨重，甚至一败涂地。

可是，陈军一看隋军败走，他们竟不去追赶，而是纷纷抢夺隋军尸体，割下人头以邀功。原来，大战之前，陈后主有言在先：“取得敌军首级者，朕必有重赏！”陈军初得小胜，就自乱阵脚，忙着回去献功求赏，反而救了贺若弼。

于是，贺若弼窘而复振，命人稍事整顿。他知道陈军骄纵怠惰，又仔细观察薄弱环节，接着引兵直扑佞臣孔范。这孔范吹牛皮甚是在行，行军打仗完全不行。刚一交战，孔范吓得脸色苍白，掉头就跑，部卒哗然，一触即溃，也随之而逃，长蛇阵一下子就乱了方寸。

原本陈朝诸将支离，阵犹未合。这时，其余诸军见状，亦纷纷溃散，士卒互相践踏，踩死者多达五千人。

而大将萧摩诃也无能为力，正愁眉苦脸，呆坐帐中。隋朝将领员明生擒萧摩诃，将他送于贺若弼处。

“败军之将，岂可言勇？还不快牵出去斩首示众，以壮军威！”贺若弼厉声呵斥道。

“生无可恋，死亦何哀！死则死矣，但须来一个痛快。”萧摩诃神色自若道。

“萧将军临危不惧，视死如归，真英雄也！快为萧将军松绑。” 贺若弼非常佩服他，下令释放，并对他以礼相待。

就这样，陈朝十万大军，竟被贺若弼八千劲卒击败，可谓战争史上的奇观。

那贺若弼攻败陈朝诸将，乘胜追至宫城，鲁广达犹督残兵，苦战不息，斩获数十人，毕竟寡不敌众，无法抗拒隋军。贺若弼乘势进攻宫城，纵火焚烧北掖门。

日暮时分，金乌西坠，夕阳如丹，北掖门外血流成河，尸横遍地。

鲁广达眼看大势已去，不得已下令丢兵解甲，面向宫城跪拜恸哭，对部下们说道：“我身不能救国，负罪深矣！”士卒皆涕泣歔欷不已。

鲁广达军中有一名队主，唤作杨孝辩，力战陷阵，其儿子亦追随鲁广达在军中，杨孝辩挥刃杀死隋兵十余人，父子二人力穷，俱英勇战死。而鲁广达兵败被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