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不能撤
赵明训领着兄弟们出了村,穿过圣水埠与太平岭之间的山谷,直插老鸦窝村。离着二里多地,便听到村里传来一阵阵的枪声。
根据声音判断,是日制三八式步枪。
“出了什么情况?”赵明训的大脑快速转动,猜测着有可能发生的任何状况。听枪声不是盲目射击,显然不是红枪会的人,极有可能是大批训练有素的军人所为。在附近区域,成建制的部队只有日军和皇协军。莫非是日伪军进村了?他们为什么要攻击这个没有任何军事价值的小村庄?
战乱年代,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赵明训深知这个道理,于是命令身后的兄弟们加快步伐。
老鸦窝村的枪声越来越密集,但不像是两军对战,赵明训估计是日伪军在追杀老百姓。离村口还有一里多地时,只见两个黑影从村口跌跌撞撞朝这边奔过来。
由于分不清敌我,赵明训命令兄弟们就地隐蔽待战。空旷的田野并没有什么隐蔽物,大家便分成两部分,卧在麦田里,枪口齐刷刷对准两个黑影。
黑影越来越近,仍然看不清面孔,赵明训悄悄冲黄修明和杨大锤做了个准备袭击的手势。等两个黑影走到大家跟前,黄修明杨大锤突然跃起,猛地扑了上去。
两个黑影吓了一跳,还没等反应过来,便被扑倒在地。紧接着,其他兄弟迅速冲上前,一同将其控制住。
“别动手,是老子!”一个虚弱但异常熟悉的声音传到大家耳中。大家愣了一下,马上辨出说话的人是六子。
黄修明慌忙松开手,将地上的人拉起来看了看,果真是六子。
“哈哈!叫花子,你还没死呐?”
六子被吊在树上冻了半宵,早就没了力气。又被黄修明狠命一扑,浑身像散了架一般难受。老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冲着黄修明泼口大骂:“又他娘的是你这个傻大个!老子上辈子欠了你的是咋地?”
黄修明“嘿嘿”乐了乐,忙不迭的替六子扑打着身上的尘土,说道:“俺还以为你们是二鬼子呢?早知道是你,俺就不使这么大的劲儿!”
六子气得不行,用手指着黄修明的鼻子嚷道:“你小子就是成心的!有老子这样的汉奸吗?”
“那可说不定!”黄修明这次一点儿也没生气,依旧是嬉皮笑脸的样子,“汉奸大多长的都是你这副熊样。”
“你⋯⋯”又冷又虚的六子直接被气得说不话来。
此时另一个人也被扶起来,和青山连忙介绍给赵明训:“长官,这位就是吴先生。”
赵明训热情地握住吴敬之的手,问道:“吴先生,村里的枪声是怎么回事?”情况紧急,已容不得双方过多的客套。
吴敬之答道:“是鬼子和伪军摸进村里,正在屠杀村民和红枪会的人。”
“鬼子有多少人?”
“大约四五十人。”
这么多!赵明训怔了一下,本来计划向红枪会讨回六子和枪支弹药,没想到鬼子插了一脚。从本心眼里来说,他极想打一下。但是看看身边的十几个兄弟,又看看完整无损的六子,遂打消了这个念头。凭眼下的这点实力,根本无力与日伪军正面交锋。既然六子已经回来了,不如暂避锋芒。至于枪支弹药,只能暂时放弃了。
于是赵明训命令和青山:“命令兄弟们撤!”
“等等!”吴敬之喊道,“赵长官,不能撤!”
赵明训非常诧异地看着吴敬之,问:“为什么?”
吴敬之指着老鸦窝村的方向说:“鬼子正在材里屠杀老百姓,赵长官应该带着人去搭救他们!”
“搭救?”没等赵明训开口,黄修明插话了:“你说的轻巧,俺们就这点人,咋救?到头来别人没救成,还把兄弟们搭进去。”
吴敬之转头看向黄修明,严肃地说道:“这位兄弟,我们都是穷苦人出身,不能眼睁睁看着鬼子祸害老百姓。既然当了兵,就不能怕死!”
“怕死?”黄修明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说俺们怕死?笑话!俺们自从跟着赵长官杀出青州城,就没皱过眉头!现在俺们总共十几个人,六七条枪,你说咋救?”
黄修明的话也正是大家心里想的,几个兄弟便随声附和道:“是啊!俺们不怕死,但是也不能白白去送死!”
吴敬之看了看这群叫花子般的军人,暗自叹了口气,说道:“那好吧,请赵长官借我一条枪,我自己去救。”
和青山忙劝道:“吴先生别冲动,不是我们不想救,实在是我们现在的实力无法与鬼子交手。这样贸然前往,只会做无谓的牺牲。”
吴敬之长叹一口气,非常诚恳地说道:“和长官,你们的情况我看到了。但是我并不是大家去送死,我们只需要把鬼子引开就行。既然你们都不愿意去救人,我只好自己去了!”
“拉倒吧!就你?连枪都不会使,到时候人没救成,再把自己的脚面子伤了!你快得了吧!”黄修明忍不住又说了一句。
“好了,都别说了!”赵明训挥手止住黄修明,问吴敬之:“吴先生,依你之见如何才能救出那些老百姓?”
吴敬之扫了一眼说道:“鬼子现在正在村中心的打谷场上,这位长官说的不错,依我们目前的装备很难与鬼子正面交锋。但是我们可以从背后搞一个突然袭击,打完就走。只要鬼子被激怒,必然会追击我们。那时候,百姓们就可以趁机逃命。赵长官,您觉得意下如何?”
“打完就走?”赵明训思索了片刻说,“这倒是个好主意!只要我们从背后干掉他一两个鬼子,鬼子肯定会被激怒,自然就顾不上那些老百姓了。然后我们趁着夜色钻进山沟,甩掉追兵。这样一来,既救了老百姓,我们也保全了自己,好!就这么干!”
打定主意,赵明训看了看身边的兄弟,命令没有枪的几个人护送和青山、六子还有吴敬之先回孙家村,余下的人全部出发偷袭鬼子。
“长官,我要一起去,这种事情怎能少了我?”和青山当即抗议。
“可以!”和青山的枪法是百里挑一,偷袭这样的行动自然能派上用场,赵明训点头同意,对旁边的一个兄弟说道:“把你的枪给青山,你跟他们先回去!”
吴敬之忽然说道:“我也参加行动,请赵长官给我一条枪!”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口气很坚定,让在场的兄弟们都为之一愣。
“你会使枪?”赵明训非常好奇地问。在他印象当中,文人都是那种文文弱弱的,与舞刀弄枪似乎扯不上什么关系。
只有吴敬之心里非常清楚,但此时日伪军正在村里屠杀村民,已经容不得他作详细的解释。于是不由分说从一名兄弟手里夺过一条枪,熟练的拉开枪栓检查了一下里面的子弹,又熟练的顶上膛火。冲着大家喊了一声:“是爷们的,跟着赵长官冲进村里,打鬼子救乡亲们!”
这句话极富感染力和鼓动性,兄弟们憋在胸膛里的火顿时被点燃,连赵明训也忍不住掏出手枪,喝道:“走!”
黑夜中,一群热血沸腾的中国男人兵分两路,没有枪弹的几个兄弟先行撤回孙家村。余下的八名兄弟长枪在手子弹上膛,趁着黎明前的黑暗向老鸦窝村跑步前进。吴敬之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冲在最前面,完全没有书生的文弱气,让太平支队的兄弟们暗自敬佩。
大家紧随其后,很快就到了村口。
按照吴敬之的建议,八个人分成两组,赵明训与和青山各带一组,分别从东、南两个方向摸向村里。
刘旭东捡了一条命,在刺刀的威逼下,被迫领着几十个鬼子和伪军朝村外走去。皇协军依旧充当着炮灰和替死鬼的角色走在前面,中岛领着日军跟在皇协军的后面。刘旭东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面暗暗叫苦,自己的老婆孩子虽然暂时保住了,但是那几个国军却早就不知道去向,就连村口吊在树上的那个家伙也没了踪影。
身后的皇协军排长不时的拿枪托捣他几下,催促加快速度。
到了现在这种境地,刘旭东已经没了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往太平岭方向走去。
刚到村东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呯”的飞过来一颗子弹,正中一名皇协军的脑袋。声到人亡,这名皇协军还没明白过怎么回事,身体像被割倒的庄稼,瞬间倒地。二十多个皇协军被突来的子弹惊得慌作一团,纷纷趴在地上,生怕下一颗子弹就会射向自己。
后面的日军迅速做出反应,或跪或卧,将手中的三八式步枪推弹上膛,四下寻找敌军的藏身位置。
黑暗里传来寒风掠过树梢的呜呜声,像是一个半夜游荡在荒野的孤魂,瘆的人头皮发麻。刘旭东抱着头趴在皇协军排长的身边,偷偷瞄了他一眼。只见这个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家伙,此时正筛糠般的哆嗦,嘴里还一个劲的念叨着什么。
等了一会儿,却再听不到有什么动静,几十个人却愈发紧张起来。战斗前的寂静总是会让人感到窒息,一帮皇协军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仿佛无数个枪口正在瞄着自己。有几个家伙甚至额头上已经渗出汗来,彼此间只闻到粗重的喘息声。
而后面的十几个日军却是相当能沉住气,互相背靠着背枪口对着外围,继续冷静地搜索着目标。这些从津浦路战场转来的老兵实战经验丰富,刚才这一枪告诉他们:狙击者是枪法精准的枪手。与战斗中的盲射不同,狙击手不会乱开枪,但只要抓住机会,就会果断的打出枪中的子弹,力求一枪毙死。习惯了枪林弹雨的日军士兵此时显示出了应有的素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黑暗处。只要对手打出第二枪,他们马上就能锁定目标,并在第一时间进行还击。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考验着袭击者与被袭击者的耐性。
“呯”的一声,第二枪响了。子弹划过黑暗,穿透了一名日军的钢盔,将他的脑袋打得粉碎。
枪口擦出的火光暴露了和青山藏身的位置,十几条三八式步枪一齐向他打了过来。子弹嗖嗖嗖的钻进他跟前的土墙里,尘土飞杨。
本来和青山打算开第一枪,但是还没等他准备好,侧面的枪便响了,是步枪的声音。这一枪打得相当准,一颗子弹便将一个行进中的皇协军撂倒。和青山不由的暗自叫好,同时心里又纳闷起来,是谁开的枪。参与行动中的八个人中,除了自己能在黑暗中一枪毙敌,便是长官赵明训还有身边的黄修明。这一枪既不是黄修明,也不大可能是赵明训,因为赵明训今晚用的是短枪。那么对面的四个人里还有谁有如此好的枪法,难道是吴敬之?
但是和青山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一个教书先生,枪都没摸过,怎么可能会打得如此准?
胆小的皇协军纷纷趴在地上,反倒不容易瞄准。和青山顶上膛火,屏息套住一个正以跪姿搜索的日军,干净利落地敲掉了他。但随之而来的子弹将四个人压得抬不起头来,黄修明忍不住骂道:“他姥姥的!小鬼子就是阔气,子弹从来不用花钱!”
中岛抽出军刀,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嗓子:“射击!”
二十多个皇协军此时也发现偷袭者人数并不多,于是吆喝着相互壮着胆子举枪射击。
按照既定方案,和青山一枪得手,立刻命令转移阵地。四个人借着夜色和墙壁的掩护,迅速撤离伏击点,转向村外。
赵明训看了一眼身旁的吴敬之,同样疑窦丛生,这种枪法完全不像是个教书先生,倒像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兵。
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纳闷归纳闷,赵明训心里面自然而然的生出了几分佩服。
“打!”赵明训大喊一声,甩手就是一梭子。
立刻又有一个短命的皇协军中弹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