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3章 大举伐陈

杨素继续率水军顺流东下，只见两岸平川，郁郁苍苍。舟舻舰船布满江面，旌旗甲胄鲜明耀日。杨素坐平乘大船，容貌雄伟、仪表堂堂、须发飘飘。两岸的陈朝人，远远望之，心生畏惧，奔走呼喊道：“清河公即江神也。”

陈朝宗室、荆州刺史陈慧纪，派遣南康内史吕忠肃率军屯守歧亭（今长江西陵峡口），占据巫峡，在两岸岩石上凿孔，缀三条铁索，横截江面，以阻遏隋军战船。为固守峡口，吕忠肃竭尽私财以充军用，故而陈军斗志颇高，防御严密。

其后，杨素与刘仁恩登陆俱发，猛攻陈军岸上的栅障营垒，吕忠肃率军守险力争，两军激战四十余次，隋军伤亡惨重，战死五千余人。

陈军割下隋军死者之鼻，以邀功求赏，此举激起隋军上下之愤怒，诸将士拼死力战，屡次获胜。所俘获陈军士卒，杨素下令全部释放。陈军屡败，吕忠肃不得不放弃营栅，连夜溃败而逃。

杨素令士卒毁掉铁索，继续沿江而下。而吕仲肃则退据荆门之延洲，杨素派遣善于驾舟的巴延士卒一千人，乘坐四艘五牙战舰，以拍竿击碎陈朝战船十余艘，俘获甲士二千余人，吕仲肃仅以身免，狼狈只身逃走。

陈后主派遣信州刺史顾觉镇守安蜀城（今湖北宜都西北），顾觉闻风丧胆，连忙弃城逃跑。

荆州刺史陈慧纪镇守公安，见形势不利，又听闻隋将韩擒虎及贺若弼等人已经渡江，并占据蒋山，遂留其长史陈文盛居守公安，自己则亲率将士三万人，楼船千余艘，沿江东下，欲入援建康，却被秦王杨俊军阻于汉口以西，而不得前进。

是时，陈宣帝第十二子、晋熙王陈叔文，字子才，生性轻险，好虚誉，时任湘州刺史，在职时间既久，深得民心。而陈后主因陈叔文占据长江上游，却暗中猜忌他，恐其生变。

一日，陈后主自忖道：“朕待群臣，素来少恩，恐群臣中已无可用之人。”

于是，陈叔宝提拔宠臣施文庆为都督、湘州刺史，配以精兵二千人，欲令其西上就职。并下令征召陈叔文还朝。

施文庆虽然大喜过望，内心又无不担忧：“湘州乃重镇，我虽欲早行，然而此番出外任职，倘若继任者把持朝政，日后自己回朝，却无立足之地，这可如何是好？”故而，施文庆推荐其党羽沈客卿，代替自己执掌政务。

那陈叔文自湘州返回建康途中，思量着入朝后必遭夺权，不如索性投降隋朝。陈叔文行至巴州后，陈慧纪推举陈叔文为盟主，陈叔文率巴州刺史毕宝等人请降，致书于秦王杨俊曰：“窃以天无二日，晦明之序不差，土无二王，尊卑之位乃别。今车书混壹，文轨大同，敢披丹款，申其屈膝。”

秦王杨俊览书信大喜，派遣行军吏部柳庄与元帅府僚属等人前往巴州迎接犒劳陈叔文。于是，陈叔文与毕宝、陈慧纪及文武将吏奔赴汉口，秦王并厚待之，留置于宾馆。

杨素下至汉口，与秦王杨俊大军会合。陈朝上游之兵十余万人，全部集中于郢州（今湖北武汉），与集合于汉口的隋军对峙。至此，陈国巴陵以东，无敢守城之将，长江上游为隋军所控制，阻止了上游陈军的东援，保障了下游主力的渡江作战。

话说隋军大师来伐，陈朝四方州镇，相继上表朝廷。然而，新任湘州刺史施文庆尚未外出赴任，与沈客卿共掌朝廷机密，宫外奏章，皆由其呈奏，二人抑而不言，陈后主被蒙在鼓里，丝毫不知战况如何，遂毫无备战之意。

见隋兵即将渡江，陈朝逍遥郡公、侍中、护军将军樊毅对仆射袁宪说道：“京口、采石，俱是要地，各须精兵数千人，并出金翅战船二百艘，沿江上下巡查，以为防备。如其不然，大事去矣！”

袁宪及骠骑将军萧摩诃皆为以然，乃与文武群臣共议此事，想奏请陈后主，依樊毅计策部署兵力。于是，袁宪与萧摩诃等人一同入宫，未能亲睹龙颜，只见到施文庆、沈客卿二人。

大敌当前之际，不成想，这两个幸臣，依然各自打着小算盘。施文庆唯恐兵力派往京口、采石之后，自己将无兵可带，朝廷因而废其湘州刺史之职。而沈客卿又以为施文庆出朝任职于己有利，自己可以专擅朝政。

因此，这二人对袁宪等大臣说道：“若诸位有要事，不必亲自面圣陈述。但须好书表文启，我二人即可代为呈奏。”袁宪等人信以为然，在大殿内写好奏疏，请施文庆、沈客卿转交陈后主。

然而，陈后主览奏疏后，却毫不放在心上，神色淡然地说道：“隋军侵扰，此乃常事，边镇将帅足以抵挡。若从京师出人出船，必恐惊扰大陈子民。”

由于施文庆等人封锁隋兵消息，陈后主并未依樊毅之计行事。

不久，隋军兵临长江北岸，间谍探子骤至，袁宪等人殷勤奏请陈后主出兵御敌。施文庆却说：“元旦朝会将至，南郊大祀之日，太子必亲率重兵。今若出兵，南郊大祀之事就得废省，令君臣上下扫兴。”

“今日暂且出兵，若北边战场无事，则可使用水军随行至南郊，有何不可！”陈后主终于开金口，吐玉言。不一会儿，他又叹息道：“若此事被邻国知晓，则是向隋朝示弱，隋朝必然以为我陈国弱小，如此将有损国威矣！”

后来，施文庆用金银财物贿赂尚书令江总，江总入宫为其游说。陈后主难违江总之意，而迫于群官之请，下令朝臣再详议出兵之事。而江总又多方压制袁宪等人，因此，朝议久而不决，群臣惶惶不可终日。

起初，西梁宗室萧岩、萧瓛，率领江陵军民投奔陈朝，陈后主不信任这些降臣，内心甚是猜忌，故下令以萧岩为东扬州刺史，萧瓛为吴州刺史，并将西梁军民分散至边远地区。又派遣领军将军任忠出守吴兴郡，以挟制东扬州、吴州二州，对萧岩、萧瓛叔侄加以防范。

陈后主又令南平王陈嶷镇守江州，永嘉王陈彦坐镇南徐州。不久，又传召陈嶷、陈彦二王奔赴明年的元旦朝会，并命令缘江诸防守船舰悉数跟从二王返回建康，借机向西梁降附军民示威，以震慑西梁投诚众人。因此，长江下游再无一只陈朝战船，上流诸州兵力为了抗衡杨素大军，又不得至。

而建康城中将士，尚有十余万人。虽说隋朝大兵压境，陈后主依然神色从容地对侍臣鼓吹道：“王气在此。齐兵三次大举进犯，周师两次大兵压境，无不惨败而归。此次隋军来犯，彼又有何作为邪！”

“长江天堑，自古以来，隔绝南北，今日隋军前来，岂能飞渡不成！边镇将帅欲立功勋，故而谎报战事紧急。臣常以为官职卑微，敌军若渡江，臣定能建功立业，荣升太尉矣！”都官尚书孔范附和道。

“臣听闻隋军战马水土不服，多患病而死。”有人妄言道。

“这些战马，日后皆是我国之马，为何会死呢！”孔范又一本正经地口出狂言道。

“孔卿所言极是！”陈后主闻言，竟捧腹大笑不止。故而，陈朝江防并未设防，陈后主还同往常一样，每日奏乐观舞、纵酒行歌、赋诗取乐不辍。

隋文帝视陈朝为心腹之患。存亡之机，定之俄顷，故隋朝君臣宵衣旰食、勤于政事。而陈后主却不知畏惧，加以孔范之徒惑乱其心志，天夺其心，陈国焉能不败？

陈朝君臣自以为凭借长江天险，可以御敌国门之外。然而，正如宋代辛弃疾《念奴娇•登建康赏心亭呈史致道留守》所写：“虎踞龙蟠何处是，只有兴亡满目。”滚滚长江，毕竟挡不住隋军铁蹄。粉饰太平，终究挽不回亡国命运。

此时的陈朝江防，真是史无前例的松懈。而长江下游驻扎着隋军主力，由晋王杨广亲自率领，实际统帅则是高颎。杨广、高颎当即决定，利用春节期间，陈朝江防松弛，陈朝君臣举办朝会，疏于防范之际，隋军枕戈待旦，与陈军决一死战。

隋军在长江下游派出两支劲旅，分别以贺若弼和韩擒虎为先锋。这二人皆为智勇双全之将才，之前又均得高颎举荐，受命坐镇江南。

贺若弼出身武将世家，其父贺若敦（贺若为复姓），临终前锥舌诫子，并告诫贺若弼：道“吾必欲平江南，然此心未果，汝当继承吾遗志。吾今日之死，都是言语之累，汝不可不思！”自此，贺若弼牢记父亲遗志，以平定江南为己任。

此前，贺若弼向隋文帝进献取陈十策，杨坚览后称善不已，赠赐宝刀。此番大举伐陈，以贺若弼为行军总管。

攻陈之前，贺若弼向陈国人售卖老马，而大量购买陈国人船只，并藏匿起来，又买下破旧船只五六十艘，停泊于小河内。陈军窥探隋军动静，以为隋军并无战船。贺若弼又令沿江戍守兵士，每次换防之际，士兵必集于广陵（今江苏扬州），且大张旗帜，营帐遍野。还使士卒沿江射猎，人马喧噪。陈人以为隋兵大至，急发兵防备，得知是隋军换防，或正在狩猎而已。后来，陈军习以为常，不再设防，对隋军行动毫无察觉。

隋文帝开皇九年（589年）、陈后主祯明三年，正月乙丑朔（初一日），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陈后主举行朝庆大典，大会群臣，欢庆新年。这日天降大雾，浓雾四散，呛人口鼻，又酸又辣。陈后主由于多吸了雾气，加之在朝会上饮酒过度，烂醉如泥，一直昏睡至晡时（即申时，下午 3 时正至下午 5 时整。）才醒来。

就在陈后主醉生梦死之际，隋军在杨广和高颎指挥下，借着大雾掩映，分路秘密渡江作战，发动突然袭击。晋王杨广率大军屯于六合镇桃叶山，隔江虎视建康城。

与此同时，左翼贺若弼自广陵引兵渡江，站在滔滔江岸，他亲自祭奠江神，以酒浇地而发誓道：“弼亲承朝廷谋略，远振国威，伐罪吊民，除凶翦暴，上天长江，鉴其若此。如便行善得福，作恶受祸，大军顺利渡河；如事有乖违，得葬江鱼腹中，死而无恨！”

贺若弼麾下一万两千人将士，无不鼓舞振奋。贺若弼率领诸将士，神不知鬼不觉地渡过长江，对岸陈军居然一点也未发觉。

同日稍早时分，右翼韩擒虎率领五百人，自横江（今安徽和县）夜渡，长江对岸乃是江防重镇采石，陈朝举国同庆，采石守军喝得大醉不醒，防备松弛，韩擒虎竟以五百人攻克采石镇。

如此一来，贺若弼和韩擒虎如同两把尖刀，分别安插在建康城的东西两侧。而他们将继续向建康挺进，然后等待与隋朝大军会师，一起攻克建康城。

正月丙寅（初二），采石戍主徐子建驰告采石失守，陈朝上下一片恐慌。翌日，陈后主召公卿大臣入朝商议御敌之策。

戊辰（初四），陈后主下诏称：“犬羊陵纵，侵窃郊畿，蜂虿有毒，宜时扫定。朕当亲御六师，廓清八表，内外并可戒严。”宣布内外戒严，以骠骑将军萧摩诃、护军将军樊毅、中领军鲁广达并为都督，司马消难、施文庆并为大监军，遣南豫州刺史樊猛率水军出白下（今江苏江宁），散骑常侍皋文奏将兵镇守南豫州（今安徽当涂）。并设立重赏，分兵镇守要害，甚至搜刮出家人从军，陈国境内之僧、尼、道士，尽令服兵役。

庚午（初六），贺若弼攻拔江南重镇京口（今江苏镇江），控制建康下游门户，俘获南徐州刺史黄恪。贺若弼军令严肃，令行禁止，对陈朝百姓秋毫不犯。有隋朝军士到民间买酒，触犯军令，贺若弼当即下令立斩之。所俘获陈朝士兵六千余人，贺若弼全部释放，奉送盘缠和粮食，遣返回乡，并交付隋朝的伐陈敕书，令俘虏士兵分道散发宣谕。

这一招攻心战术果然奏效，江南军民皆视隋军为仁义之师，众人纷纷议论，与其跟着昏君受苦，不如主动投降。于是，隋军所到之处，陈军望风溃散。

次日，韩擒虎攻克姑孰（今安徽当涂），扼建康上游之咽喉。江南父老素闻韩擒虎威信，来谒军门者昼夜不绝。

于是，贺若弼自北道，韩擒虎自南道，隋军两路进逼建康，沿江陈军，纷纷溃散而逃。同日，贺若弼分兵断曲阿（今江苏丹阳）之冲而入，并进据钟山（又称蒋山，在今南京市内）。

晋王杨广派遣总管杜彦渡江，与韩擒虎合军。杜彦率军至南陵（今安徽池州），陈军屯据长江北岸，隋军遇阻，无法渡江。杜彦遣仪同樊子盖率精兵击破营寨，一举缴获船只六百余艘。隋军遂得顺利渡江，并攻克南陵城，擒获南陵守将许翼。陈朝将领樊巡、鲁世真、田瑞等相继投降。

其后，杜彦进至新林，与韩擒虎汇合，步骑二万屯于新林（今南京市西南），共同伺机向建康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