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谋生
当然,他也不能指着这个奇异的现象活着,万一哪天这好事儿消失了呢?
于是,他开始了疲于奔命,寻找谋生之路。他尝试过许多生意,比如去黑龙江倒卖木材。北大荒那边零下三十五度的严寒,简直能把人给冻僵。而且饥一顿饱一顿的。他觉得就自己这小体格,折腾时间长了,非交代了不可。
躲在林场的木屋里,烤着炭火盆,他的浑身还在发抖呢。木屋里充斥着桦树皮的味道。他掫了一口老白干,望着挂满霜花的窗户,听着门缝里泄进来的北风的呼啸,不由得想起了企业里的情形。
在单位里,冬季上夜班的时候,也是很冷的。暖气片总是温吞吞的,再加上交接班室的门窗关闭不严,寒冷会慢慢浸透全身,漫漫长夜非常难熬。睡觉时要准备两件棉大衣,上身穿一件,双腿再裹一件。棉大衣最好是带帽子的,能够把头也裹得严严实实。即使这样,时间一长,寒意也会慢慢浸透每一寸肌肤。
有的员工干脆伏在暖气片上睡觉,管这叫趴暖气。但暖气片毕竟就那么几个,不可能人人都去趴暖气。江文学就买个热水袋,临睡觉时烧上一壶开水,先灌好热水袋,塞进棉大衣里。怀中捧着个热水袋睡觉,让热量在大衣里扩散,这样才终于睡得安稳了。
夏天的日子也不好过,尤其是到了盛夏,一到夜里,蚊虫的叮咬简直令人不胜其烦。没办法,只能点蚊香。交接班室的面积较大,点一盘还不够,至少要两盘。一宿下来,整个房间里烟气缸缸的,异味难闻。蚊子熏啥样了不知道,人都被熏迷糊了,头昏脑胀的。
他们也曾尝试过用电风扇驱蚊,就是人躺在椅子上,脚下摆个电风扇,让电风扇的头摇起来,吹出来的风就在脚下扫来扫去的,让蚊子没个落脚点。这个效果不错,但就是让人有些担心,经常这样吹下去,会不会吹出关节炎?
江文学还在媒体上看到过电子驱蚊器,是南方的一个厂家生产的。驱蚊器的外型如手表大小,可以戴在手腕上。通过电脉冲信号,模拟出蜻蜓振翅的声音,驱走蚊虫。江文学觉得这东西不错,而且环保。就邮购了一个。
结果戴在手腕上根本不起作用。
他干脆摘下来,在墙上寻找个蚊子,把驱蚊器凑近了试试,结果蚊子无动于衷。又找了几只试试,亦是如此。
他娘的,什么有效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狗屁。也许这东西发出的频率,只适合南方的蚊子吧,而北方的蚊子根本听不懂。气得他把这东西顺窗户撇了。
……
在黑龙江倒腾木材遭了不少罪,也没见啥效益。
他及时转舵,又去折腾别的。结果忙乎了一归遭,一事无成。他急了,骂自己完蛋,并暗暗跟自己较劲儿,说啥也不动用银行卡里的钱。可是得生存吧?他干脆跑建筑工地打工去了。
他自嘲地想,自己现在算什么,放着好好的国企不干,竟混进了农民工的队伍里,自己究竟图啥?
当晚,他跑到街边的烧烤摊,喝了8瓶啤酒,啃了20支羊肉串,6个烤鸡头,外加5个毛蛋(未孵出鸡崽的鸡蛋)。然后醉醺醺地回到建筑工地。
他觉得浑身燥热难耐,就爬到还没建好的五楼顶上,扒了个大光膀子,拽了块苯板做床垫,一头栽在上面,瞪大眼珠子望着天上的星星。往事如烟,就跟放电影一样在眼前闪过,酸甜苦辣,也说不出是个啥滋味儿。
渐渐的困意袭来,不一会就鼾声如雷了。
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爬梯子,爬着爬着,忽然一脚踏空,坠了下去,坠下了无底的深渊。
他一下子吓醒了,醒了才发现,自己两耳呼呼生风,腾云驾雾一般,身子正急速地往下坠去。
他顿时傻了,乖乖,自己真的掉下去啦?
原来,他在睡梦中不老实,折跟头打把势,骨碌到了楼沿,然后就坠了下去。
这可是五楼啊,自己这一下去,可就归位啦。
他蒙了,求生的本能让他手刨脚蹬的。
“咚”地一声,他被拦腰硌了一下,随即又弹了起来,腰部一阵酸痛。原来他落到一根钢丝绳上,身子折了个跟头,继续向下坠去。
瞬间又砸到了安全网上,稀里哗啦一阵响,一张大网就被他给砸塌了。轰隆一声,他裹着大网摔到了沙堆上。
从五楼掉下来,竟然毫发无损,奇迹啊。
此刻,他彻底醒了,扑棱一下坐起来。满天的星斗依旧,周围的寂静依旧,只是身上被蚊子叮了几个大包,又疼又痒。而且头发湿漉漉的,都让冷汗给浸透了。
在他前面不远处,是卷扬机的龙门架,像个细长的门框似的,直插云天。民间有个传说:无论是盖房子或者建楼时,必须在高处插一面红旗,或者在房梁上拴根红布条。假如这些都没做,那么最起码也得放一挂鞭。总之必须得有这样一个仪式,否则肯定房倒屋塌。
他对这些迷信说法嗤之以鼻,压根就不相信。他抬头往上看,月光下,那龙门架的顶端,还真有面旗帜在夜空中飘扬。
哼,老子今天就不信邪了。
他爬起来,往自己的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双手攀住龙门架,手脚并用,如同猴子爬杆一般攀了上去。
他这一举动很疯狂,稍不留神,就可能摔得粉身碎骨。不过,他对自己有自信,他的身体轻捷灵便,攀爬的技巧占着一绝。
有一次他跟家里闹矛盾,离家出走了。可是上哪儿过夜呢?那时,父亲的单位新分了一套房子,全家人还没入住呢。他就骑着单车一溜烟到了新房。
可他并没有新房的钥匙,就推开四楼缓步台的窗户,钻了出去。此刻,自家阳台近在咫尺,离他也就一米远。只是,他和阳台之间还隔着缓步台的一扇窗户呢。
他站在窗台上,扶着窗框,将身子探了出去,看准阳台的边缘,双手向前一扑,就扒住了阳台的边缘。此刻,他双手搭在阳台的边缘,而双脚还留在缓步台的窗台上,身体倾斜着。
此时,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倾斜出去的身体是退不回来了。要么跃上阳台,要么坚持不住坠下楼去。如果往阳台上跳的话,还要注意,不能刮到自己和阳台之间的这扇窗户。
他不敢往下看。如果此刻心里发虚,手发抖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望了望黑沉沉的夜色,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屏住呼吸,卯足了劲儿,身子往上一纵,如狸猫一般跃上了阳台。
……
回忆着这些往事,他手脚并用,不停地往上攀登着。这家伙简直疯了。
等攀上龙门架的顶端时,他感到自己仿佛钻进了云端。虽然夜空里连点风丝都没有,可他还是能感到龙门架在微微晃动。
他顾不得这些,伸手就去拔旗杆,可是旗杆被牢牢地拴住了。他伸手又去扯旗帜,那红旗经过长时间的风吹日晒,早已糟了,被他一扯,嗤啦一下就撕开了。他一扬手,那些碎布片就飘飘扬扬地飞走了。
他心说,我倒要看看,没有这面旗,这幢楼就会塌么?
楼当然是没有塌,反倒是许多人认为他有精神问题。
因为每当他跟别人说起自己小时候捡马粪的情形,人家都不信,问他多大了?他说我二十八呀。人家说得了吧,二十八能经历过那么多事?你说的那些事,都发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你怎么可能经历过?
这下他也糊涂了,是啊,人家说的有理啊。可是,自己明明是二十八嘛。而且他反复查看了自己的身份证和户口本,没问题啊。如果说他从楼上掉下来摔傻了,精神错乱了,抑或是摔得返老还童了,可是户口本上的出生日期不会错吧?自己的父母就更不会记错了。难道,他们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他真是百思不解。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索性也就不去想了。
除了半夜爬龙门架这种荒唐事儿,他还倒卖过重油。
那时,他已经离开了建筑工地。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终于低下了头,不再跟自己较劲儿了。终于动用了银行卡里的钱,从
炼油厂买出重油,兑上水进行稀释,然后卖给需要燃料的企业。
那么,兑上水谁还会买呢?当然有人买了,只要给企业里的厂长送上现金,当然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反正重油是用来做燃料的,只要多放置些时间,等油水分离后,把水份过滤掉就行了。又不是自掏腰包,油里有点水就有点水呗。
那段时间他赚了不少。用他的话说,这哪里是卖油啊,分明就是卖水!
但毕竟是干违法的生意,风险太大,一旦被人举报,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另外,有关部门的管理也越来越严了,运输易燃易爆物品必须配备专门的车辆,而且必须办理危化品运营许可证。因此,他觉得干这行不是长久之计,所以也就没有购买车辆。每次运输重油,都是外雇有资质的车辆。这样赚到手的钱,其中的很大一部分,都花在了雇车上,自己所剩无几。所以,没多久他就不想干了,打算另起炉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