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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二章 肯开口说话了
女子的声音如此温柔,像是春日的和风柔柔吹过,美好而香甜。少年用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扬起一抹笑容,点了点头,“羿蘅知道了。”
“陛下驾到!”正在此时,却听得一把尖锐的声音划破宁静,戚芜回头一看,只见御蘅刚下早朝,连衣服都未来得及换便匆匆赶了来。
“姑母,您怎么到这里来了?”看了眼躲到戚芜身后的羿蘅,少年知晓自己撒下的谎已然都被揭穿,敛了敛心神,佯作平静地说道。
“本宫实在是不放心靖王,故而前来看看,想来陛下照料有加,靖王竟肯开口说话了呢。”戚芜的回答云淡风轻,仿佛从不知晓御蘅在其中的操纵。
“陛下,公主,靖王,糕点来了。”有些苍老的声音在二人身后想起,回头只见一名白头宫女卑微地立在一旁,微躬的身体看不清容貌。看了看石桌上的糕点,御蘅眸光一闪,“知道了,你们下去吧。”语毕,所有的侍从包括那宫女一道退下,偌大的花园中只剩下了这姑侄三人。
“姑母,不妨先用些糕点吧。”少年说着自顾自在石桌旁坐下,戚芜见状点了点头,也拉着羿蘅在一旁坐下。精致的四色小瓷盘中放着四色糕点,小巧而诱人,羿蘅见二人都未曾动筷,主动夹了块芙蓉凉糕放进了御蘅面前的碟子里,又为戚芜夹了块清蕊糕,二人见状也不好回绝,平静地吃了几口。男孩这才自己选了余下的两款点心,嘴角难掩笑意地吃着。
这一幕无论如何看来都显得温馨而美好,正当戚芜想借着逐渐缓和的气氛劝说御蘅的时候,却见面前的少年面容狰狞,仿若正在经受着最苦痛的折磨,那张大的嘴大口地呼吸着,但脸色依旧泛青。戚芜放下玉箸大步上前扶住了他,“御蘅,御蘅你怎么了?”
少年的手在空中挥动,好似要抓住什么。感觉到怀中身体的紧绷和僵直,戚芜朝门外唤着,“快来人,陛下出事了,快传御医!”
话音刚落,女子由心底涌起一阵绝望,那方才还意气风发的少年在自己的怀中断了呼吸,成了一具没有了生命的尸体。
死亡来得太过迅速,她再一次手足无措地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一时间竟乱了阵脚,回过神来时,却见羿蘅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羿蘅的笑如同一柄锋利的剑,刺在女子的心口,她猛然回想起方才羿蘅为二人夹取糕点的情形,轻轻放下少年的尸体,面容冰冷,来到男孩面前,“是你做的?”
“哥哥骗我,他竟然说姑母再也不想见到羿蘅了。”羿蘅供认不讳,“所以我要让哥哥得到应有的下场,谁让他欺骗我!”
可是,他们也如同永远遥不可及的仙境一般,寻常人家又怎能触及。连扬起的尘埃,都无法抓在掌心。因而,在庆州,那个故事成了最美好的传说,仅是听一听,都让人感到满足。
“那是将近五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的韩府呀有一名风流倜傥的少爷,是当时韩府主人的嫡长孙,文韬武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长得一表人才,在庆州甚至是整个江南都是有口皆碑的才子一名。可是这韩公子却与一名渔家女相恋,韩家老爷知道后大为光火,勒令他和那渔家女断绝来往,结果这韩公子竟然和那女子私奔啦。”庆州的平民百百姓家中,总是可以听见老一辈的人这般对自己的孩子说着。
一抹湖色的身影从半掩的门前走过,引得正在说故事的老人顿了一顿。“爷爷,后来呢后来呢?”五六岁的小女孩扑闪着圆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追问道,老人回过神继续道,“后来呀这韩公子和渔家女去了明州,日子过得清苦,只能靠渔家女捕鱼采莲度日。没过几年,韩家的人找了来,将韩公子押回了府,没过几年,便相思成疾,死了。”老人说完,惋惜的呷呷嘴。
“那那个渔家女呢?”小女孩又问道。老人刚要开口,却听得从屋里传来的叫唤,“老头子,别和囡囡说些有的没的啦,去帮我打点麻油回来。”“哎,晓得啦。”老人应了一声,拍拍小女孩透着不满而又好奇的神色的小脸,“等以后再告诉你呀。”他说完便从厨房取了瓶子,推开门走了出去。
小女孩的目光跟随着他的身影,直到捕捉到一角湖色的衣摆,正待要看清,却早已找不到了。
这个故事其实并没有如此结束,那韩公子和渔家女有两个孩子,他们的生计来源并不仅仅是依靠渔家女,大部分还是凭着韩公子在茶馆里吹箫卖艺得来。只是败坏韩家名声的事实都被韩府主人用权势的手压住了。而在他被家人带走之后,渔家女带着两个孩子过着清贫的生活。不久之后便病死了,留下两个孩子被附近的一间道观收养了去。
巧的是,这道观中有一名长住的道友,颇为喜爱这两个孩子,闲时便教他们读书写字,还有箫和笛。
这两个孩子,一个叫韩笙,一个叫韩箫。
湖色衣衫的男子并没有在街上久留,这无意间听到的故事是他最为深刻的往事,被埋没在心中,仿佛等待着某一日开出绚烂的花。
若你们还活着。若还活着的话,如今也已过了而立之年了吧。曾经,我希望你们能有自己美满的家庭,有温婉清丽的妻子,乖巧懂事的孩子。
可是,如今你们都已入了黄土,时光,被永远地停留在最美好的年岁。可是,终究是为了什么呢,不得不过早地离开人世,你们还太年轻,要离开的,也应该先是我呀。
男子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悲哀,却没有停留太久,仅一瞬,便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成云烟。他加快了脚步往庆州城外走去。
日暮时分,他终于在山前停下。这是庆州郊外的枫山,一到秋季,满山的红叶张扬夺目,但在春日里,也只是座普通的山峰罢了。
拾级而上,已是五十多岁的他并没有显出一丝的疲累。走到半路,他离开了山道,走进了树林之中,又是四十来步后,眼前突然开阔,一座建造的颇为隐秘的建筑呈现在眼前。这是隐藏在地下的宫殿,只有入口在地面之上。这一片枫林是按阴阳两行八卦图所种植,成了一个天然的迷宫,因而若非长住于此,只怕是找遍整座山,都无法寻到的。
这便是江湖之中如雷贯耳的杀手组织暗部的总部。而这湖色衣衫的中年男子,乃暗部元老级的人物,杨浔。只是他素来性格乖僻,因而在部中并没有具体的职位与作用。在上一任领主去世之后,暗部便由半夏接管,但半夏此刻不在总部,他作为新领主的师叔,暂时作为代领主管理部中的事务。
只是,如今躺在床上的男子脸色惨白,额角渗出细细密密的汗,似是坠入了什么可怕的梦境,无法摆脱,深陷其中。
杨浔望了他一眼,轻叹一声又低头煎起药来。
二十多年前,他遇到了韩笙和韩箫,那是两个异常漂亮的孩子,凡是见过他们的人,都不禁感叹,生在了这样一个贫乏的人家。可是,只有杨浔知道,那个身着整洁的粗布衣衫的男子真正的身份。他其实是暗自佩服他的勇气的。这个素来被家族宠着捧着护着的少爷,竟然有毅力宁愿吃这样的苦也要和自己心爱的女子相守。
这个世间,有太多的王孙公子带着出身卑微的爱人私奔了,最终大多是受不了现实的残酷而埋怨地生活。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当华丽的爱情褪下它由钱财和权力织成的壳,呈现在眼前的,只有赤裸裸的血淋淋的真相他们能相爱一刻,却无力相守一生。
但是直到最后,他还是不能摆脱那个沉重庞大的家族,被抓走的那一天,他在不远处的道观前注视着这一切,那样声嘶力竭的分离,好似要将一生的泪流完一般。从那之后,母子三人的日子更加难过了,没有撑多久,那被生活和情感摧残的女子在病中结束了自己的一生。那一年,韩笙四岁,韩箫两岁。
是他要求道观收养韩氏兄弟的。那时的他是道观最主要的经济来源。但是,他并不想要那两个孩子知晓这些。他照顾了他们十年,直到韩笙十四岁的时候决定去庆州寻找自己的父亲。
“可是,他已经死了。”杨浔对他说道。少年微微一笑,“我知道。”他说,“我只是想去他的墓前亲口告诉他,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和阿箫过的很好。”
杨浔的心在那一刻感到一阵绞痛。那样无力的心痛只是化作一个了然的笑容,“那你去吧。”
怎料,这一去,却是永远没有回来。
或许,他找到了自己愿意停留一生的那个人,并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当时的杨浔这样想着,也将这般的想法传达给了韩箫。可是谁知道,那一年,他竟然在邢州见到了奄奄一息的韩笙。
他只猜到了一半。韩笙的确遇到了他愿意停留一生的那个人,但是,他的生命也即将到尽头。
“先生,我不能跟你走。”当时韩笙这样回答自己,“我必须留在炎身边,直到死亡。”他被这个在自己身边生活了十年的少年眼中闪烁着的光芒震住了,竟下意识地应允了。
“但是,你现在必须把这粒药丸服下。”杨浔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粒茜色的药丸。“它…”韩笙有些迟疑。“它不会阻止你此刻服用的这些药发挥药性,一切都会照常。”
“那为何还要服下?”
杨浔的目光深沉,“因为它是你新的生活。”
不知不觉已是夜深,床上的男子微微的动了一动,睁开了眼眸,熟悉的房间透着陌生的药香。微微别过头,可以看见湖色衣衫的男子正在失神地想着什么。“师父。”他开口说道,却只能发出嘶哑的近似耳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