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辞职
江文学所在的班组在一楼。一般来讲,一楼往往是比较危险的,因为查岗人员来了之后,当然是从一楼开始查起了。但好在他们的交接班室在楼道的最里头。打盹时,全班人员就集中在交班室里。门前留一人站岗,一小时一轮换。
同时,把走廊里的灯全关掉,只在大门口处留一盏。只要查岗人员一拽大门,就会惊动蛰伏在阴影里的“哨兵”。而查岗人员在明处,哨兵在暗处,长长的走廊又起到了缓冲作用,使得哨兵能够及时通知工友。
于是,原本东倒西歪的工友们,就像训练有素的军人,大棉袄、棉门帘子什么的,该藏的藏,该收的收。排列在一起的椅子,该恢复正常状态的恢复正常状态。短短的几秒钟内,一切都秩序井然了。查岗人员当然是一无所获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车间都具备这样的条件,但人家做的更绝,把放哨人员都派到了马路上,站在十字路口。只要查岗人员一露面,哨兵就立刻报警。甚至有时候,报警信息能在短时间内迅速传遍全厂。
当然,也存在一点令人担忧的问题,那就是,如果哨兵自己睡着了怎么办?这就要靠制度来约束了。工人们之间有着自己的管理制度,规定如果放哨人员因失职,而导致大家被考核。那么大伙的所有损失都由哨兵承担。因此,哨兵一般都会尽职尽责,不敢稍有懈怠,两只眼睛瞪得跟猫头鹰一样,比做本职工作都尽心尽力。
那么,单人独岗的怎么办?那也不用担心,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江文学有个叫胡二的工友,就是单人独岗。他的工作场所只有一道门,查岗人员推门就能进来。但胡二故意把那道门给弄坏了一个合页,让门垂下来,摇摇欲坠。这样推门就很费劲,需要把门抬起来再推,而且一推吱嘎作响。维修人员几次要把门给修好,都被他给拦住了,“不用不用,就这样,挺好、挺好的。你们该干啥干啥去。”
是挺好。每当他打盹的时候,查岗的人还没进来呢,那吱嘎作响的大门已经给他提了醒。
说到查岗,有一个工种就让人羡慕得不得了了,那就是天吊工。所谓天吊,就是那种在架空轨道上行驶的龙门吊。天吊工睡觉永远不会被抓到,因为他人在半空中呢。下面的人若想上去,必须借助轨道一侧的扶梯。而天吊工睡觉的时候,只要将天吊停放的位置错开扶梯就行了。这样一来,下面的人只能是望洋兴叹了。天吊工凭借得天独厚的优势,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因为市场竞争激烈,企业效益不好,没什么活干。江文学待的实在烦闷,就到别的车间去转了一圈,听那些员工们胡吹海聊侃大山。听了一会儿,他就泄气了,如果对方能侃出点水平来也行,然而却是一派胡言,要不就是些八卦。
江文学越听越无聊,起身就走了。
天气很好,微风轻拂,满天繁星,一轮皎洁的明月。
他却忽然怅惘起来,难道自己一辈子就在这儿混了么?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终老一生?
想着走着,他来到车间的窗下。窗户是开着的,而走大门的话,还有几十米呢。他懒得再走,就双手撑着窗台,嗖地一下跳了进去。
他年轻,身子灵便,轻盈得就跟狸猫一般,无声无息。
这是个套间,他进的是里屋。房间里没开灯,靠墙有一排仪表,指示灯闪闪烁烁的,勉强可以辨得出周围的轮廓。
他环顾四周,忽然发现,外屋的门框上,好像趴着个奇怪的动物,一个蓬松的大脑袋显得出奇的大。往下,则是白花花的身子和四条腿。而脚下则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他愣怔的一瞬间,那四条腿忽然分开了,原来是两个人,而且是一男一女。那蓬松的大脑袋,是两颗脑袋叠加在一起的缘故。再加上那女的烫着蓬松的卷发。而地上黑乎乎的一团,则是两个人褪下的工作服裤子。无需再解释了。
江文学这才看清,是值班主任和一名平时挺泼辣的女工。
有一次,这名女工与一群男工友在一起喝酒,曾因男工友的语言粗鲁而掫翻了桌子。这件事曾让这名女工闻名遐迩,名噪一时。
不过,江文学真没想到,如此刚烈的女子,此刻会干出这种事来,这与她掫桌子的壮烈之举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啊。
同时,江文学也真佩服他们能因陋就简,倚着门框也能完成在床上办的事儿。
遭遇了尴尬,他急忙表态:“不好意思啊领导,我本想抄个近道,谁知道影响了领导的工作,真是罪该万死。幸好我啥也没看见,真的没看见。拜拜!”
他拔脚就溜了,逃离了是非之地。
值班主任在他身后嘟嘟囔囔,含混不清地骂了一句什么,他也没听清。
江文学渐渐发现,这种事并非个案呢,单位里还真有不少女工,都不是省油的灯,她们都与大大小小,能够称得上领导的人关系暧昧。因为只要有了“保护伞”,日常的工作就会舒心多了,挨考核的几率就会大大降低。
因此,当有人要给他介绍对象时,他连连摇头,表示男子汉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自己现在还一事无成,成什么家啊。
师傅们听了,就嘲笑他道:“你现在已经是一名国企员工了,有稳定的收入,企业里还给你交五险一金,你还不知足啊?难道你还想自己开公司,当大老板不成?”
他点头道:“对,没错。”
师傅们都被他气跑了。都认为江文学这小子,别看不吱声不吱气的,肚子里却有个老主意。看着吧,这小子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货。
江文学最看不惯的是领导那副居高临下的派头,在大会小会上,就跟教训孩子似的教训员工:“哎,你们知道如今什么最臭吗?不就是人最臭嘛。在中国啥都缺,就是不缺人。大家来上班都是为了挣这俩钱来了,那就给我好好干,别老觉得自己不含糊,有本事你到外面挣大钱去?如果没那个本事,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听话,别一瓶子不满,半瓶子逛当。”
还有值班主任,都是从工人当中提拔上来的大老粗,说出话来更恶劣,满嘴糙话,张口就骂:“你们都他妈的想不想干了?不想干了都他妈的给老子滚蛋。”
江文学终于忍无可忍了。觉得整天窝在这儿,看领导的眼色行事,听领导跟训三孙子似的,窝窝囊囊的混那俩工资钱,简直就跟要饭的似的。而企业效益年年阳死不拉活的,年年需要搞降本增效。再待下去有什么意思?不是说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么?
经过深思熟虑,他终于敲开了综合管理部的门,跟管事的提出,自己要辞职。
“啥?”综合员像看外星人似的望着他。随后就围过来好几个人,纷纷插嘴:“你考虑好了么?这可是国企呀,许多人挤破脑袋都进不来呢?你干得好好的,为啥辞职呀?”
他真想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但转念一想,得了,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辞职就是辞职,没必要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因此他说:“也不为啥,就是不想干了。”
他们又是好一番相劝,说你可别冲动啊,回去再好好想想。另外,你们车间主任和书记知道吗?你起码得跟他们打声招呼吧,让他们给你出个手续。
江文学奇怪道:“出啥手续?”
“最起码他们得写个便笺吧,说同意你辞职。然后签上他们的大名。”
江文学被气乐了,“我辞职跟他们有啥关系?又不是他们辞职?”
“但你不是归人家管吗?哪能说走就走呢?你的工作总得有个交待吧?年轻人,许多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江文学说:“噢,我明白了。不过,我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领导不是说了么,企业里最不缺的就是人了。所以也不差我一个啊。如果你们不给我办辞职手续,那么从明天起我就不来了。你们给我算旷工吧。旷工到了一定的天数,就该除名了吧?那你们就把我除名吧。这多省事啊,什么手续都不用办了。”
说罢,他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身后留下了一片目瞪口呆的表情。
就这样,他离开了企业,觉得自己仿佛出了樊篱,再也没人管自己了,再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了。不用做那些违心的,不愿意做的事儿了。觉得天地间更加广阔了。
然而兴奋劲儿一过,头脑一冷静下来,他就感到自己肩上的压力了。因为开弓没有回头箭,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不干出点名堂来,那还不叫原来的工友们笑掉大牙啊。
至于说到今后没收入了,他倒不是很担心,因为他之所以有底气辞职,除了性格使然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呢。那就是,他偶然发现自己的银行卡上,总会莫名其妙地多出一笔金额来。头一次发生这种事的时候,他认为肯定是对方打错了,因此,他还特意跑了趟储蓄所,跟营业员说了。
营业员问他:“多钱哪?”
“一千块。”
一千块在当时来讲,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那个柜员女孩就跟他说:“你没问问亲朋好友吗?”
江文学摇头道:“绝对不可能。”
女孩就笑了,“也许是你做了啥好事儿,对方感激你呢。”
江文学虽然也做过一些好事儿,比如乘公交车给老太太让座,帮助邻居老大爷扛煤气罐儿,但这点区区好事儿,也不足以得到一千块钱的感谢费吧?而最说不通的,是这银行卡的账号连他自己都记不住,别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又怎么能给自己打钱呢?
女孩无奈道:“好吧。不过这种事查起来挺麻烦的,你听信吧。”
然而,事后女孩一直也没联系他。
这种事已经不是发生一次了,总有人不断地给他打钱。他还发现个规律,对方并非是随意打钱,总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账户上才会多出一笔钱来。其数额也刚好能够帮助到他。这就非常奇怪了,同时也说明对方不是弄错了。
他对此真是百思不解,这是哪位富豪对自己这么好呢?慷慨解囊啊。难道自己冥冥中结交了财神爷吗?
这种事已经持续二年了。因为有了财神爷这个坚强的后盾,他何惧之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