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2006年，9月中旬

自开课以来，我几乎每天就是在课堂上睡觉，而我牢牢占据的最后一排门口的位置，也被大家戏称是VIP专席。这天快下课的时候，我手机里收到了来自父亲的短信：下课后回电。而我不等下课就跑到楼道里打电话，还谎称上午没课。这才知道，二哥出事了。

幸好山大一院就在我们学校对面，十几分钟后，我就在病房里看到了三个熟悉的亲人。二哥躺在病床上，面无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脸上的皮肤失去了弹性，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的光芒都黯淡了。

姑姑坐在二哥的床前，身子正贴着二哥打着点滴的右手，我的突然进入，把她的目光从空中的输液袋上拽落回地上。父亲则坐在床尾，看到我进来，露出了谜一般的微笑。“守信，弟弟来看你了。”

二哥似乎连头都难以扭转，只能把眼珠子塞到了眼眶的最左侧，从眼角的缝隙里看到我款款向他走去。“三儿，自己找凳子坐。”说出来的话，都像掏空了肺里的空气。

“咋了这是？”我看看房间里唯一的凳子支撑着姑姑，也就不费力气瞎寻摸了。

姑姑难过的低下头，看着针头插入的血管。本来正常的青色静脉，也因着这充满母爱的深情一睹，鼓胀了一分。“唉，以后可不敢喝酒了，啊。”

我不知道这话究竟是在提醒谁，反正在场的三个男人，我相信生活中离不开那东西。

“姐，不是不敢喝，喝也要讲究方法。守信这就是傻喝、瞎喝，不懂技巧！”父亲慢慢的描述起事件的经过，我也得以了解其中的是非。

原来九月开学后，二哥所在的学校就开始了学生会的招新工作。二哥所在的学校，因为是三本，所以学生对学习的热情都不高，但是对这些校园活动却是热情似火。二哥去年就进入了学生会，今年作为组织部的干事，全权负责今年的招新。

这不，新成员经过简单的筛选后，立刻就组织起了欢迎会。但是这欢迎会却成了“欢饮会”，虽然炎炎夏日都喝的是啤酒，但是连续三日高强度的对抗下，二哥居然被喝成了急性酒精中毒。在北京接受了最初的治疗后，又过渡到了太原，慢慢恢复。

我又没脑子的脱口问怎么不回和平养。父亲恨恨的鼻子一嗤，“和平那是什么屌医院，连个人都照顾不好！”我知道父亲又想起了祖母。而且连听到这话的姑姑，也掉下了眼泪，我猜她也想到了祖母，再加上面前的儿子，拿伤害也是加倍的。

“这不，弟弟也在，听舅舅好好给你说说。”父亲拉开了架势，看来我这又得接受“新思想”了。

“这个喝酒啊，要带着目的去喝！要是没有目的，喝它作甚？那喝饮料不一样能解渴？还是说你有酒瘾，不喝酒就难受，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你属于哪种？”父亲虽然语气平和，脸上挂着微笑，但是这话，却让我这个正常人听着都有点别扭，更遑论床上只剩半条命的二哥。

二哥无力的摇摇头，左右加起来的摆动幅度，可怜的只有十五度左右。

“你看，还是的啊！既然你不是天生的酒鬼，那么你喝酒，就得考虑了。比如说，你和一些新生喝，喝成这个样子。同学们会怎么说你？说的好听点，说你这个人讲义气，说的难听点就是傻，不懂分寸。你是学生会什么官？”父亲虽然没上过大学，但这个“官”字，却让我心生轻蔑。因为此刻的我，其实也是学生会的一名成员，只不过，我还没有向父母言明。

“组织部干事。”二哥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倒，短短五个字吐了半分钟才吐干净。

“组织部干事？这是个什么位置。杨正你知不知道？”父亲看来是很认真的分析，所以才向此间正常的我提问。

“学生会其实就是学校中的一个组织结构，是学生自己的群众性组织，是学校联系学生的桥梁和纽带。一般设有主席团，包括学生会主席和副主席。主席团下面还有几个部门，不知道我哥什么情况，我们学校反正有办公室、组织部、文体部、外联部、生活部、学习部和宣传部。每个部门都有一个负责人称部长，下面还有副部长和干事、会员。大概就是这样。”我尽量简短的介绍了一遍，说的太细，只怕父亲没那个耐心。

“听着凶啊！”父亲坏笑的看着姑姑，姑姑只能干涩的笑着作为回答。“姐你瞧怕不怕，又是主席又是部长，这听起来可比我姐夫厉害！我姐夫这么多年了才是个处长啊。”

“孩子们么，多少有点瞎胡闹的劲儿。”姑姑简单的应和着，眼睛始终在随着透明的液体流动。

“你说你值不值？”父亲毫不客气的教训二哥，“你又不是主席，又不是部长，这么说来，最少最少比你官大的还有十几个人，你连个小头目都算不上，把自己喝成这样，值不值？你当是陪领导了？让领导看见了，还觉得这个小伙子不错，敢喝、敢拼，最起码也觉得忠心吧？你可倒好！陪一些学生把自己喝倒了，你说你值不值？你觉得这些人将来能给你帮上什么忙？了不得竞选主席投你一票吧？有什么用？”父亲一连串的问题让二哥紧闭着双目。

“爸，也不能这么说，也许二哥也是培养感情，将来说不定互相都能帮个忙。”我又习惯性的为二哥解脱。

“那？扯的太远！再说了，就算你是学生会主席，要干啥？你能和校长平起平坐？就和我单位一样，按理来说工会主席应该和我们这些经理是平级的。但是你看开会，我说一，他敢说个二？立马就不用干了！一样，天底下的道理都是通着的。”父亲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

突然，父亲反应过来了什么，眼睛变成了一对猫爪，在我心底里挠啊挠。“你加入学生会没有？”

我觉得择日不如撞日，既然碰上了，那就挑明了说：“加了，我是文体部副部长。”

“哟！杨正这个听起来就比哥哥官大啊！还是杨正有出息！”姑姑的笑，是由衷的为我骄傲，我能读懂。而二哥，微微撑起的嘴角，却有些失落。

“这个文体部，还有你哥这个组织部，是干什么了？是不是就是一个搞活动，一个负责人事组织？我理解的应该对吧？”父亲稍微带着点迟疑的看着我，而我只需轻点两下脑袋，他就明白了。

“那你这个没意思！还不如你哥！搞活动，学生能有个什么活动，就和我们单位的工会一样，了不得搞个运动会吧！你还能上街游行？派出所立马就把你们毙掉！组织部相当于掌握干部的考核工作一样，这对人员的任免，人情的取舍，还是有锻炼的。当然，既然你俩要进这个学生会，我还是首要看重这个办公室。你俩记住，办公室，永远永远，是伺候领导的，不管这个领导，是大是小。”父亲说完这一段落，习惯的就要抽烟，但是注意到自己站在病床前而不是演讲台后，只好干咂巴两下嘴。

“舅舅，其实组织部就是安排学生坐场，没你说的那么夸张。”二哥也算是投桃报李，也维护起我的尊严来。

“我不懂，我也不想懂！我还是说你这个喝酒，杨正也要注意！以后你们进入社会，喝酒的场合会非常多，所以现在喝酒有没有必要？有必要！就当是积累经验。而且酒量这个东西，一个靠天生，一个靠锻炼，确实能练出来。所以，你们应该把这种锻炼，更多的放在领导那里，陪领导喝酒，和与下属喝酒，那完全不一样，这里面涉及到主动权的问题。而且，喝酒也不能太老实，有时候也得耍个滑，比如手边倒一杯白开水，喝完假装漱口的时候，吐进去一点。或者拿块手帕，假装擦嘴的时候吐一点。积少成多，越往后喝，效果越明显！”

“我就不！要么不喝，要么就实实在在喝，既然要喝，玩那技俩，让人看穿了才叫败！”我冷冷的一句话打断了父亲的洋洋自得。

“傻八毛！不够数！说你什么你也不懂！”父亲明显有些下不来台。

“红伟，液体快完了，你赶紧叫一下护士吧？”姑姑紧张的看着空荡荡输液袋。

父亲二话不说冲了出去，我相信一会儿进来的只会是护士一人，父亲肯定躲在厕所或者楼道抽烟去了。

“杨正，以后跟你爸说话注意点方式方法，人家在单位那是领导，领导着几百号人呢！”姑姑的眼神如同她的声音一样轻柔。

“我是他儿子，不是他下属。”我还是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