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诗与远方

大家还是把北冥冰容想得太简单，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天独城城主的女儿又消失了，北冥彻挠了挠头发，立刻跟所有人商议表态，说来说去大体意思就是如果北冥冰容死了没了，那跟北冥彻肯定没关系。

先不说昨晚被她给骗了，就算是想下定决心把她送回天独城，那晚上的暴雪也大地厉害，不切实际连夜返回。

而现在，北冥冰容则骑着那匹偷来的坐狼在雪原上自游驰骋，整个世界在这个时候只剩下了大地、天空和她自己，虽然她没能从父母那里真正得到过属于自己的冰原狼，但她早就偷偷掌握了坐狼的驾驭技巧，由于这匹狼体毛洁白体态肥硕，所以北冥冰容叫它为‘雪崩’。

至于脱离队伍，那是有原因的，调查队中有一半人她不熟悉，其中有多少是父亲的耳目她也没法预料，况且她起初逃出来本就没打算跟着别人去行动。

更重要的是，他对周围人起了敌意和抵触，【这些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根本不值得信任，说是一个家族的人，最后指不定要在我父亲面前说我坏话呢。】。

至于说寻找天子，那都是她想要逃出来的借口，她不认识什么天子也不感兴趣，她在乎的只有她自己，曾有那么一小段岁月里她也很在乎家族，但后来，父母对她的疏忽夺走了她的热情，而机械般的规章制度又重重地压在她身上令她厌烦，最恶心的是，每每与项神家族聚会时，大人们都会把她最讨厌的人拉出来夸奖一番，并将其立作北冥冰容的榜样。

每想到这儿，北冥冰容简直想吐，尤其是脑海中浮现项神天纯那张虚伪的脸时。

在天独城市井里她练就了一手偷窃技巧，在离开北冥调差队时，她顺到了一些远行物资和一张半新的冰魂高原皮纸地图，地图上的最南方是周人的最北方，东部凋零之地在这地图上虽然有标注，但相当敷衍粗糙，简直就只是搞了一个轮廓。

她之前现场推理北海国国君和天子有可能在凋零之地，但她怎么也不会去那个地方受罪，那么总得有个计划吧？总不能逃出来后就在野外当个孤魂野鬼，【管他呢】北冥冰容懒得立刻制定接下来的计划，高兴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探索未知是人的一大乐趣，她从没出过远门，只要是她没见过的城镇她都有兴趣一探究竟。

一身盔甲、一匹座狼、背后还有一根耀眼的柯瓦矛，显然北冥冰容没有意识到自己这身打扮已经跟普通的游侠、远行者、平民绝缘了，其它不谈，就说冰原座狼吧，能有这玩意儿的雪灵不是贵族就是有钱人（或是部分牧民），普通人家光每天给狼喂肉都开销不了，能有头拉货载人的牦牛就不错了。

因此当她初入麻雀村时，在地里干活、村里走动的村民就以一种敬畏异样的眼光直愣愣地盯着她，让北冥冰容好不习惯。

她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问题出在哪儿【这村子从没来过外人？】不对，村内设有旅馆，门口还停着拉货的角羊和牦牛，是有远行者在这儿停留。

跃下座狼，奔波半天下来她又冷又饿，是需要找个地方歇息下，但——雪崩该拴哪儿呢？跟这些草食动物一起放在棚子里肯定不行会出大事，狼只能与狼待在一块儿。

正在她想不出办法时，旅馆掌柜出来帮她解决了这个问题，旅馆后院的猪圈中的三头黑毛猪被牵出来跟牛羊马放在一起，空置的猪圈就留给雪崩了。

虽然里面又臭又脏，但没有其它办法，也只好委屈下冰原狼了。进入旅馆内后，同样的情况发生——所有人都停下眼下动作，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看向她，从侧听的人们言谈中，北冥冰容这才恍悟于他们到底在惊于什么——这吃公家饭的家伙只身一人来到这里干什么？

天独城盔甲有独特的款式，最直观的特点就是其腰部是极为轻薄的锁子衫，这种高端工匠的艺术品价值不菲，往往只有在天独城才能够一睹真容，但北冥冰容无法理解出自己习以为常的东西在别人眼里是多么的遥不可及。

她想要吃葡萄酒和热牛汤，但旅馆掌柜表示这里只有青稞酒和麦酒，热牛汤有是有，但由于价格高没人点，所以现做的话要等好长时间，北冥冰容懒得等，就要了羊杂汤和薄烙饼。

吃到一半时，旅馆中一个狼头琴歌手坐到了北冥冰容的旁边“我尊贵的客官，你要去往何处？路途定然遥远而孤独，就让我为你献上一首只及你一半美貌的歌谣，让它来为你解解闷，如何？”说完，歌手弹了个愉悦的音符。

北冥冰容想了下，把食物咽下后警惕地问“你收多少钱？”

三四个由高到低的音符连环响起，歌手爽朗地笑道“我尊贵的客官，这点全看你的心情，我追随的并非名利，而是诗——与远方”说着，一首小调随着他手指的巧妙弹动跃然出现，歌手忘我地闭上双目，当音乐飘到合适的位置时，他唱道

故乡的人呐 你此刻在何方？

在记忆中被逐步埋葬

这就是你所追逐的么？

看日落 看晚霞 你是否也想回到曾经的家

啊~喔————喔——

故乡的人呐 你现在想要去何方？

啊~喔————喔——

他是如此悲伤

正如他要寻找的地方

就是诗与远方···

歌唱完毕，北冥冰容也吃得差不多“这首歌叫什么？”她看上去还算满意

歌手弹了个悲伤的音符“诗与远方，是我的原创”

“你是哪里人？”

“威周，一个雪灵与周人混合的城邦”这个歌手是个雪灵，但脸上有周人的风格，是个混血“我的家乡位于两个世界共同的边缘，说起来~真是令人深感悲沧”又一个悲伤的音符响起，而且音调更低。

“你要去——”北冥冰容皱起眉“天独城？”

“不不不，我去过天独城了，我要去的地方就是诗与远方”

“好吧~”她觉得自己跟这种人聊不来，在把三枚铜钱递给歌手后，几个愉悦的音符响了起来“您的慷慨令我难忘”

天色渐暗，冰容取消了今日继续探索的计划，暂于麻雀村旅馆睡了一夜，她的房间位于二楼，木板不隔音，半夜楼下喝酒嬉笑玩骰子骨牌的声音吵得她难以入睡，但真正疲惫后，她也就自然而然地合上了眼。

床板太硬，加上她睡的姿态不好，导致次日醒来后腰酸背痛，尤其是左肩，那简直稍动既痛。

雪崩待得还算舒服，不过下半身混着泥巴难看了很多，她去牵座狼时几个小孩正围着栏杆观看着，而她出现后，这些孩子又笑嘻嘻地一哄而散。

接下来的漫长时间里可算是让她过足了苦日子，她一路继续往南，虽然没遇到恶劣天气，但也够呛，一路山找不到歇脚的地方，到了晚上，她生火的能力极为拙劣，有好几次她都是搂着雪崩在黑暗中入睡的——谢天谢地，还好有又大又暖的座狼，不然冰容感觉自己会死在野外。

在梦中，她逐步回忆起之前的生活，渐渐感觉出了自己曾拥有的是多么美好···

【不，父母根本就不在乎我，我现在受到的苦只是暂时的，还有更多的未知等待着我】之前麻雀村的羊杂汤真好吃，继续向前吧，单拿美食来说，前方肯定还有很多的惊喜等待着她。

一个驼运货物的牦牛拖着雪在走着，一个雪灵牵着牦牛走在前面，这是她在荒原中难得遇到的活人，在简单交流后，过客给她指了条路

“往北走，是泊冷城”

【泊冷城要往北走？可我就是从北边过来的，难道我错过了？】“继续往南呢？”

“柯瓦家的长夜城，那里冷地凶。”旅人提醒，但也注意到了冰容公家人的行头，只不过他没看出来这盔甲有多高级“长夜城之前有北方人的村镇，官人你可以在那边弄个绒套子，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你也一样。”冰容礼貌道，不过刚转头，脸色就犹豫了起来【要不要先回泊冷城待会儿？继续向南走，去长夜城的话还要好长时间···】这一路挺受罪的，她仔细斟酌了一番。

最后她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先继续向南走看看，遇到落脚地最好，回北走的话那是离家越来越近了，她可不高兴，她现在只想逃离那个不愉快的家族。

结果直到夜里，她也没有找到落脚地，反而入了一片林海，在林海中，晚上她又闹混了方向，这一闹就是好几天都没走出去，把北冥冰容急得忍不住落泪，眼看身边带的干粮越来越不够，雪崩也饿得嘟噜噜叫。

雪上加霜的是，在一次夜里醒来，雪崩还失踪了，这只冰原狼似乎决定抛弃这个笨主人，自己要去在野外里闯一番生路，北冥冰容颤抖着扶着柯瓦矛这才站起来，她由悲伤化为了愤怒，开始怪起了父母对她怎么不好，家族其他人又是怎么假惺惺，总之就是把自己此刻的处境全堆在别人身上，都是别人害她变成如此。

呜咽绝望之后，她回归现实，【先想办法自己走出这片林海吧】，一开始她尝试往一个方向走，但就是没有结果，她后来也想了一个聪明的办法，用做标记的方式来提醒自己不要来回绕圈，但任何没多大作用，这林海深地远超冰容的想象，根本没有尽头。

接着她寻着声音找到了溪流，再想顺着溪流看能不能到外头，结果也是徒劳，两日没有进食没有生火、口渴了只能喝冰冷的河水，她的体温越来越低，当她意识到自己额头开始发烫时，她已经做好了自己会死在这里的打算。

最后，她终于走不动了，北冥冰容蜷缩在一块能晒到阳光的石头上，以那一丝温暖的光明维持自己脆弱的生命。

她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昏睡过去，后来又因头疼而醒来，然后再度昏睡，最先她因冰冷而没有知觉的部位是手指，接着变成了脚，在这漫长的期间，她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一只雪兔好像在她视线中跳来跳去，她动了动手指，想要去捕捉它去吃它，但没有能力。

或者说，这根本就是幻觉。

也不能说是奇迹，总之那只大冰原狼还是找到了她，一股温热湿润惹醒了她，座狼正在舔舐她的脸颊，如果雪崩能说话的话，那它一定会抱怨主人竟然不原地等它，害它寻找气味找了好久才找到。

不知是自己下意识的本能行为，还是雪崩的行为，总之北冥冰容很难回忆起自己是怎么爬到冰原狼的背后，让它驮着抵达那片牧羊草原的。

淳朴的牧民被少女额头的滚烫给吓到了，虽然离开了林海，但想要活命，还是得靠阿兰德黛的眷顾才行。

重病的滋味相当难受，冰容的味觉和体力都被夺走，在牧民虔诚的祷告和照顾下，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仍未痊愈，跟周人不同，在冰魂高原雪灵要么不感冒，一旦感冒那可是大病，有些极少数个例中，雪灵甚至因为在冰魂高原感冒而落下终身后遗症。

牧民切下大块乳膏状的酥油，一番料理后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酥油茶端给北冥冰容，少女刚喝下立刻咳嗽了一声，奶花喷溅。

“慢点孩子，你很虚弱”陪伴她的是一个瘦弱的老奶奶，这位老者头发稀疏皱纹厚重，穿着浅蓝色半袖厚麻袄，她用雪白的秀发编为绳，串上刻有符文的通神珠套在枯槁的手上，她听得懂通用周语，但都是说卡尼语“米哈利将你带来了这里，你为什么会一个人进入曲幽森林？”

相传在数千年前，雪灵与蚩黄大帝发生圣战时，夜行者姐妹曾在南部一处森林中迷失了方向，后来她们的神犬‘米哈利’带她们离开森林“我本想看看有没有捷径”冰容难受地说“如果没有我就原路返回，结果就陷进去出不来了···”

“你是第一次出远门吧？”老者看得出她的年纪

北冥冰容点了下头

“你要去往何处？”

冰容本未想好，但米哈利的故事提醒了她传说中‘夜行者姐妹’的存在，而夜行者姐妹就在长夜城【我本来就是要往南方去】“长夜城”她说

老奶奶笑了“我老家就是那边的，你是哪里人？”

冰容略有犹豫，她不喜欢家族，但还是挺喜欢天独城的“我是天独人”

“那是好地方，北冥家族向来和善，能在北方建立那么大的城市真的很难以置信，按理说越往北人越住不惯才对。”

冰容尴尬一笑“可能是阿兰德黛的缘故吧”她不想把自己的身份露出来。

在进行了一番无关紧要打发时间的聊天后，冰容感觉自己好了很多，到了晚上，牧民也放牧回来，老奶奶的几个儿子强壮而朴实，他们做了糌粑和煮血肠来给北冥冰容，不过少女病未痊愈，实无胃口。

“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奶茶，晚上睡觉闷在被子里流上一通的汗，会好很多，你现在病情已无大碍。”牧民嘱咐。

北冥冰容照做，这样第二天虽说没全好，但效果很明显，头还是昏昏的，不过她已经可以自由走动，天独城盔甲和她的包裹都存地很好，唯一的遗憾就是柯瓦矛和地图当时被落在了森林里，她不可能因此再踏入那可怕的地方。

又歇息了一小段时间，她这身子才算可以继续上路，为了答谢牧民，她将自己大部分钱都给了他们，尽管牧民一再表示不用，北冥冰容还是坚持。

接着，牧民也因此深受触动，在北冥冰容眼里不算多的钱是他们的巨款，其中一个牧民骑上自己的老冰原狼，为北冥冰容带路到了前方一处山坡，一览无余的美妙壮阔景象在日光神圣的照耀下令人陶醉，牧民指了个方向，告诉她沿着溪流一直向南会遇到一些村落，那边村落里有很多远行商人就是来回从长夜城奔波的，北冥冰容可以跟着他们前去夜行者姐妹的故居。

答谢告别后，冰容就再次出发了，不过心境不同的是，随着离家越来越久越来越远，她开始想念起了天独城北冥家族的好，一种潜移默化的思想悄悄在她脑海中萌芽【其实老爹也挺好的···家族里的人并不坏···】不过这思想现在还无法立刻被她接受和应用，毕竟，这场旅途还未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