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那时候还没有私家车呢，人们上下班都骑自行车，只有少数人有摩托车。江文学也学别人的样子，上食杂店购了个汽水箱子和24个空瓶子。再找根旧自行车内胎，在两端拴上铁钩子，把汽水箱牢牢地固定在自行车的货架上。至今他还记得，每天驮着汽水箱子上下班的情形。过铁路道口的时候，汽水瓶子颠簸得叮叮哐哐山响，特拉风。

单位里有个规定，换汽水时，所用的空瓶子必须完好无损，主要是指瓶嘴儿不能有豁。因为有豁瓶盖就盖不严了，失去了密封的作用，即漏气又漏水。

这样的规定本无可厚非，但问题是，厂里的汽水瓶子良莠不齐，有的瓶盖已经生锈了，与瓶嘴锈蚀在了一起。一启开，瓶嘴儿就掉渣。还有的汽水瓶子原本就有豁儿。这样的汽水瓶子一旦落到了员工的手中，就砸手里了。再也没法拿去兑换。

一开始，江文学还自认倒霉，自己掏钱补齐新瓶子。但时间一长他就不干了，因为这也不是自己造成的，这样的损耗凭什么要自己承担？

于是他开动脑筋，想了一招绝的。一旦发现缺豁的汽水瓶子，他不但不扔，反而收集起来，留到晚上，上夜班时再去兑换。

当然，在兑换之前，还要将汽水瓶子恢复原状。也就是灌上自来水，盖严瓶盖。

夜里，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汽水发放点的窗口灯光明亮。从窗外往里看，清清楚楚。但从里往外看，则是黑黢黢一片。江文学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就同魔术师一样，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先笃笃定定地来到窗口，正常兑换汽水。走完了程序，再麻利地将手伸到背后，人不知鬼不觉地从屁股兜里掏出那瓶缺豁的汽水，当着兑换点女孩的面，把瓶子倒竖起来给她看。就见那瓶里的水，一滴一滴地从瓶嘴里滴出来。

然后他坦然道：“小妹你看，这瓶漏了。”

女孩当然是无话可说了，只能是给他调换一瓶。

他这一切做的相当麻利，而且屡试不爽。他很得意自己这一手，沾沾自喜。终于把不该个人承担的损失给挽救回来了。

得意归得意，但他从不得意忘形，并没有将这一“专利”透露给任何人。倒不是他喜欢吃独食，因为知道的人多了，戏法也就不灵了，法不传六耳嘛。

对此，有位领导总结得非常精辟：碰到好事的时候，要学会偷着乐。千万不要得意忘形，更不能蹦到台上去表演。因为那样会乐极生悲，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领导的这句话让他深以为然，并且成了他的座右铭。

……

房檐上的积雪融化了，山坡上的草绿了，冬去春来，年复一年，时间总是如白驹过隙，来去匆匆。岁月的更替，未免让人蹉跎。

任何事情都随着时代的发展在变化，进入市场经济以后，变化更是惊人，往昔的发放汽水的事儿，早已成了过眼烟云，再也没有人土里土气地驮着个汽水箱子满街跑了，一切福利待遇都被现金取代了。

在江文学看来，自己所在的企业，其最大的变化，就是对工人的管理越来越严格了。工人一旦出了点事，那就跟犯罪分子差不多，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因为现在的理念是，出事故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违章操作造成的。如果员工遵章守纪，按标准化操作，怎么会出事故呢？

因此，必须被追究责任，要挨考核的。而且还要连带班组长、值班主任、车间主任，直至机关部室的负责人，谁都跑不了。一级管一级嘛。肯定存在着管理不到位的情况，否则怎么会出事故呢？

这点有些跟古代的法律相似，一人犯罪，株连九族。

在这种严格管理的高压政策下，员工们被管得人人自危，整日提心吊胆的，战战兢兢。上班一点儿乐趣也没有了。

不过，领导的想法跟群众就是不一样，有的领导干部觉得，这招很好，很有效，还美其名曰：“哪有比考核更能立竿见影的管理方式呢？”

考核确实有效，而且立竿见影。因为工人上班就是为了挣钱，不差钱谁也不来了。因此，没有不怕考核的。但是却忽略了更重要的一点，一味地考核，那是懒政的表现，是用简单粗暴代替了细致入微的思想政治工作。而且，一味地去考核，只会把干群关系弄紧张，造成离心离德。把企业文化都给考核没了。

而工人呢，只会想方设法地逃避责任，根本谈不上工作责任心。每个人都只管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只要自己负责的这一堆一块儿不出问题就行，至于别的地方，就是出了天大的隐患也与自己无关。弄得人际关系冷漠，亲情、友情都被抛于脑后。

再说工人自己，是又可气又可怜。说可气，就是不团结，勾心斗角，相互拆台。一旦出了问题，相互推诿，都说不是自己干的，与自己没关系，都在逃避责任。甚至栽赃陷害旁人。

说可怜吧，无论他们怎样推三阻四，结果还是逃脱不了挨考核的命运。

严格管理不仅仅是体现在白天，还有夜里呢，二十四小时全方位无死角的严格管理。夜里有领导查岗，检查劳动纪律。

其实，无论白天如何休息，夜里还是会犯困的，这是生物钟的作用，是人的本能。漫漫长夜，工人没活干的时候，打个盹肯定是免不了的。

当时，总厂查岗的干部往往是两个人，一名劳资科的，一名保卫科的。保卫科的是为了给劳资科的保驾护航，避免挨揍。

工人一旦被抓住了，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那就需要会来事儿，赶紧认错，多说拜年话。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是进贡，找机会赶紧掏钱。即便对方推脱，也千万不能放弃，只管愣往对方的口袋里塞就是了。塞进去就算大功告成，可以确保高枕无忧。

时间一长，这种事已经成了半公开的秘密，工人们甚至都知道何种违章是何种价码了，彼此心照不宣。

于是，查岗的频率虽高，但被总厂曝光，真正挨考核的却越来越少了。

于是，厂领导就自以为是地认为，通过严格管理，严格考核，全厂的劳动纪律大有好转嘛。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工人们手中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拱手往外掏啊？于是，为了不被查岗人员抓获，大家就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于是，他们充分发挥团队精神，以班组为单位，开始轮流站岗放哨，把抗战时期的光荣传统又给发扬光大了。一旦发现“鬼子”进村了，就及时发出信号，唤醒睡岗员工，各就各位，打起精神来，团团围坐在一起，装模作样地畅谈企业发展愿景。

在这时候，充分显示出了团结就是力量的真正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