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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9,2006年,8月
我们依照录取通知书的要求启程,而这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父亲还做出了详细的部署,首先他认为,通知书上写的报到时间一共有三天,第二天一定是人最多的时候,这也符合正态分布。最后一天肯定人也不少,因为国人的惰性使然,都是屎不到屁眼不找厕所。所以我们是在通知书上所写的第一天来的。
而我后来才明白,父亲纯粹是多虑了,学校想的比他要周到。所有的学生按照距离的远近,通知的报到时间也不尽相同。其实不论哪天,学校接待的,都是三五百人。
一辆轿车充其量只能放五个人,我是必不可少的,父亲虽然有驾照,但是从和平到太原如此漫长的旅程,还是让他萌生了怯意,不得以还得麻烦司机小高。到最后,剩下的三个名额正好塞进了父亲、母亲,以及坚持要跑一趟的祖父。
本来孝顺的父母执意要求祖父坐在副驾驶,但是祖父深知从此一别,数年之内鲜有再见,执意坐在后排,和母亲二人把我夹在中间,一人攥着我的一只手,也不管我的手心流了多少汗,反正不松开一刻。
为了能在中午之前抵达,我们早上六点就出发了。一路上,父亲不断的叮嘱小高,“开慢点,老爷子在呢。”
其实就凭我对小高的了解,父亲只需说一遍,他就会牢牢记在心里。因为,小高私底下也曾向我抱怨,说他只见过父亲骂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他。而且,骂他骂的比我还要狠好几倍。
祖父似乎对车速没什么感觉,路上抓着我的手,似乎有问不完的问题,在此时,在一个狭窄的盒子似的空间里,都被激发了出来,让我怀疑自己掉进了潘多拉的魔盒。
“去了大学可不敢放松啊,还是要把学习放在第一位”,“有什么不懂的,还得大胆向老师提问”,“平时吃好点,钱不够了就给家里打电话。你要是不好意思就跟我张嘴,爷爷还有点积蓄”。。。。。。祖父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很认真的盯着我的眼睛。
不敢怠慢的我也只好让眼神在祖父的眼睛周围游走,一会儿掉进了鱼尾纹,一会儿陷进了色斑,总之,始终是躲避那已经有些发黄的眼球。“爷爷,大学是不是我妈讲的那个样子?”这才是我真正好奇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唯一有发言权的,其实是姑父才对。
“不知道。”祖父有些害羞,“我那个年代和现在不一样,变化太大。还是得靠你自己去感受,去领会。”
坐在前排的父亲扭过头来,一脸的兴致。“爸,要不送了孩子,下午去您的母校转一圈吧?”
“行啊!”祖父唯一的一次把目光主动从我的身上移开。
但是,另一边,我一直躲避的目光,却在这时提出了要求:“妈可提前跟你说啊,虽然你年纪也到了,这些话也该跟你说了。就是找对象这种事,不要着急,我们不催你,顺其自然。”
“你说的是什么啊!”父亲的脸就像遭到了背叛一样,“还顺其自然?就不要动那个心思!专心学还不一定能学好,还找个对象,学狗屁!不许听你妈的。你就给我一门心思的学就对了,本科,硕士,博士,博士后,读完为止!”
我也懒的纠正父亲,他那四个词汇里,本科改为学士,似乎更恰当。
接下来在父母一些乱七八糟的争吵中,我睡了过去。虽然在高速上,车子很平稳,但我始终觉得有六只眼睛从不同的角度注视着我,让我始终像个心中有愧的犯人一样睡不踏实。
到了学校门口,我才被祖父轻轻拍醒,我看到学校门口排起的长队,不禁发愁,看手表已经是十一点了,这条长龙只怕到了十二点也到不了爪子。
小高摇下玻璃问站在门口的保安:“师傅,哪能停车?”
一个晒得黝黑的保安斜带着帽子,上衣有一角还塞进了裤子,就好象急匆匆从厕所里跑出来一样。“呀,麻球烦了,都是车,你自己找吧。”确实,透过窗户,看到大门口地上还清晰的停车线上,摆满了鲜艳绽放的各色花朵,其中黄菊最广。而校门的两侧,早已拉起了警戒线,警戒线里,是宁可丢了也不心疼的自行车。
小高表达了自己的感谢,然后把头收进车里,对父亲说:“杨总,你们先下,我去找停车的地方,随后你们去宿舍,我直接把行李搬过去。”
父亲很满意小高的周到,毫不客气的下了车。母亲更是急匆匆跳下车,到另一边去扶祖父。而我顺着母亲的方向下车的时候,险些被她随手关车门的动作,压折了腿。而我更担心的,是塞在后备箱的两口大箱子,小高一个人吃得消吗?
我拿着身份证和通知书等相关证件,找到了这条蜿蜒的长龙的尾巴,然后傻傻的站了过去。刚站定,我身前一个背着巨大蓝牛仔布书包,就像进城批货的小贩一样的哥们儿回头问我:“哥们儿,这且早呢,你还排啊?我身后的几个都找地方吃饭了。”
“那你咋不吃饭去?”我不禁好奇,他的言辞和行动,明显表里不一啊!
“我?”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没钱!”
我不再注意这个有些神神叨叨的家伙,但是心里却很兴奋,这样奇怪的家伙,也许才是大学固有的特色。我回头,看着母亲扶着祖父找到了一处阴凉,祖父正坐着母亲的帽子,母亲用丝巾给祖父送去一阵阵无力的风。父亲呢?
我四处张望,却不见父亲的踪影,难道是给祖父买水去了?正想着,只见父亲跨着笨拙的脚步,让他的圆肚子在皮带之上一跳一跳的。向我连连挥手,我却不明白他的意思。而且这几分钟的功夫,身后又站了几个人,我很怕丢失了自己的位置。
父亲见我像个傻子的呆在原地,只好多走了两步,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就往前走。我堂堂十九岁的青年在几百人的注视下,被父亲像拽狗一样的带的东倒西歪,不禁气的五内翻涌。但是正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我只能忘了自己有脸,必须顾及他的脸。
父亲居然把我拽到了队伍最前方的一个拐角,这里也拉着警戒带。父亲对着把守在这里的保安指指我:“就是他!”
这个保安明显穿的规矩多了,身上的风纪扣都扣的严丝合缝。之见他伸出带着洁白手套的手挡住了身后的一名学生,另一只手拉我一把,站到了那人跟前。“你就站这儿。行啦,你回去吧。”
我感觉到身后冒出一阵窃窃私语,肯定是议论我这个插队的人。我不敢看身后,只敢硬撑着胆子看向前面,还装作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地方的样子,心里只希望这队伍赶紧结束。而父亲,给我投过来一个神秘的微笑,便慢悠悠的向祖父的方向走去。
果然,只用了十几分钟,我就办完了登记手续。然后拿着领到的宿舍钥匙,匆匆向祖父跑去。当我经过那个背大包的学生附近时,我分明听到他大咧咧的问旁边的人:“哟!那小子咋那么快?”
我的脸一定很红,因为我相信,按照这队伍的速度,背包的兄弟,排到中午两点能办了就不错了。所以我走到祖父跟前的第一件事就是问父亲:“你怎么做到的?这里也有你认识的人?”
父亲得意的笑着:“天下乌鸦一般黑,就看你能不能分清楚谁是乌鸦谁是凤凰了。快走吧,一包烟的事儿。”
祖父听到了父亲的回答却不太满意:“你瞧你!就不能给孩子树立个榜样,天天就知道整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我上学那会。”
父亲不等祖父说完就礼貌的打断:“爸,这太阳太毒,杨正一个小伙子等等没啥,我是怕您老人家扛不住。反正办都办了,咱们赶紧找个地方坐下吃口饭吧。”然后把头转回大门的反向,并没有发现小高的身影,于是拿出了手机。“在哪了,小高?。。。。。。停不下算了,还到大门这里来,接我们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