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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 张承奉的心事
随着长安的逐渐安定,姑臧的许多人也被迁到了长安。李弘益的家人,河西文武官员的家属,包括张承奉一家,也都来到了这座曾经辉煌无比的大都市。
张承奉一家被安置在了普宁坊张议潮的旧宅,朱温的兵乱主要祸害的是万年县,在长安县西北的普宁坊,好歹躲过了一劫。
张承奉看着这座自己幼时曾经跟随祖父、父亲居住过的宅院,宅院显然已经经过了整理改造,旧时的模样,很难再寻找到了。
看着随行的河西士兵,恭敬而忙碌地搬运着家具,张承奉拉着儿子张英让的手,径直朝后院走来。
张承奉比李弘益大两岁,他的儿子比李道允大了一岁半左右。他拉着儿子的手,看到了后院的假山,郁郁的心情总算好转了一些,说:“吾儿,这是当年为父小时候经常爬来爬去的假山,你祖父时常担心我受伤呢!”
然后他推开了祖父张议潮曾经住过的房间的门,看到正厅壁上挂着的张议潮画像,栩栩如生,忍不住鼻子一酸,拉着儿子跪倒在前面的蒲团上,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
张英让懵懵懂懂,被父亲按着脑袋,额头生痛,又不敢哭喊,自他懂事以来,父亲在姑臧过得就一直很不开心,虽然姑母奶奶常常来家里坐,对他们一家也很亲切,但是父亲就是不开心。
张承奉看着祖父的画像,盯着看了好久,眼光才渐渐转移,看到了画像下面几案上的一块牌位。“大唐故太保、归义军节度使、南阳讳张公之灵位”,他盯着牌位看了许久。
这个牌位很显然是多年前临时做的,字体很熟悉,是李弘益那学得只得其形的柳体,他突然想了起来,当年李弘益平定王行瑜入京,想必朝廷就是安排住在这里的。
张承奉愣愣地看着这块牌位,张英让小小的身体突然抖动了起来,因为父亲拉着他的手,攥得紧紧的,他能感觉到,父亲的身体在抖动。
进入长安的第一个夜晚,张承奉在祖父张议潮的画像和灵位前,跪了一整夜。张英让还小,被侍女抱着带了下去,张承奉的妻子心里担忧,在房间里多加了几个火盆,她一夜未睡,担心着自己的丈夫。
第二天一早,张氏就和索梵微一起,来到了普宁坊。李弘益将家人安置在了延康坊,这里有一座西明寺,隔壁的怀远坊还有一座大云经寺,这里离长安县衙所在长寿坊很近,算是为数不多的未遭破坏的坊。
考虑到母亲和索梵微、康妙妙都笃信佛教,李弘益虽然抑佛,却不愿干涉自家人的信仰,所以宅院就选在了这里。与他为邻的,是曹用行和李珽两家。
母亲张氏原本是要李弘益陪同的,但是李弘益不愿与表哥张承奉见面,他入长安时,已经去张议潮的旧宅拜过,所以便推脱公务繁忙,只是叫周延鹤跟随护卫。
自从张承奉一家被李弘益礼送至姑臧,张氏第一时间就去探望了这个外甥。她的父亲张议潮得子很晚,张淮鼎去世,她的兄弟姐妹辈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从内心里,张氏一直幻想着李弘益和张承奉能够和睦相处,或许张承奉能够老实地听从李弘益,然而人心易变,后来发生的许多事,已经出乎了她的预料。
但是这份亲情总归是还在的,尤其是想到张淮鼎去世前,拉着自己的手,请求她和李家照看自己这唯一的儿子,张氏就莫名心软了。
所以哪怕大儿子李弘愿和小儿子李弘益,每次回姑臧,从来不愿意见张承奉,张氏作为母亲,依旧对待这个外甥如故。
张承奉对李弘益有怨恨之心,但是姑母对自己一家向来无话可说,他哪怕再如何薄情,也不敢对姑母有半点怨愤。他已经想的很明白,自己与李弘益的争斗,是自己输了,只能说明个人才能不足,再怨及他人,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
得知姑母来访,张承奉在仆人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任由妻子替他捶腿捏脚,说:“不可让姑母等得太久,扶我前去,快!”
当张氏看到张承奉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吓了一跳,连忙问:“吾儿,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车马劳顿累到了?快,快躺下歇息!”张承奉心中一暖,摇了摇头:“甥儿无事,教姑母操心了!”
他恭敬地向索梵微行礼:“见过武威郡夫人!”索梵微也连忙敛身还礼。张承奉与李弘益的关系闹得很僵,不过张承奉也知道,自己能够保得一条性命,是李弘益看在姑母和他父亲张淮鼎的面子上。
所以他对索梵微一向是尊敬中带着距离,索梵微对此也已经是习惯了,看到张承奉的妻子,笑着说了好半天的话,彼此交流起了育儿经。
长安的皇城和大明宫都被士兵看守,原本各署衙也都被封了,李弘益没有占用那些衙门作为办公地点,他可不愿担上什么僭越的罪名,于是将办公地点选在了崇业坊。
崇业坊在将整个长安城分为西长安县、东万年县的朱雀大街的左侧,著名的玄都观就在坊内。朱温的兵乱,朱雀大街两侧的坊全都被破坏,崇业坊也同样没有逃过一劫。
后来长安逃难百姓回归,崇业坊只有不足一千百姓,于是被李弘益迁到隔壁怀贞坊,将这里当做了河西幕府各曹各司的集中办公地点,至于军部的各衙门,则设在了崇业坊东南的兰陵坊。
徐彦若曾经的宰相府邸在皇城安上门外的务本坊,虽然这里是破坏最为严重的区域,徐彦若还是选择了将徐家府宅在这里重建,只是目前他暂时住在通化坊。
这些日子徐彦若很有干劲儿,他将山南西道的大权交给了李弘益,全心全意地准备建设长安大学。然后他找到了李弘益,抱怨似地说:“季端,你给凉州大学题的校训,乃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四句着实让老夫看得眼热,长安大学怎么也是我大唐京师第一大学,远胜国子监,你也得给长安大学题训。题得不好,老夫就不走了!”
徐彦若接手长安大学校长一职,每想起凉州大学的校训,都羡慕嫉妒得恨不能抢夺了来,他实在是太喜欢这四句话了。
李弘益大囧,他自己是什么水平自己是最为清楚不过,说:“老相国,一时我也想不出来,容我思量几日再做答复,可好?”徐彦若点点头,就在李弘益的办公房间坐下,大喊:“快些上茶!”
对李弘益说:“季端慢慢想,老夫有的是时间,不急!”李弘益心想:你这架势也不是不急的事,这就是要催我啊!他无奈地捏了捏额头,开始搜刮肚子里的那一点儿存货。
徐彦若嘴上说不急,心里却很是焦急,他忍不住想说:季端若是想不出来,就让凉州大学让出来吧!然后他看到李弘益脸色一喜,提笔在纸上刷刷写了起来,连忙站起身来,凑了过去。
李弘益讨好似地奉上纸,说:“老相国以为如何?”徐彦若念了起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唔,还行。”他端着纸来回踱步,突然大笑了起来:“凉州大学的校训,一看就是要做学问的。季端题的这两句,显然是要告诫官员,看来我长安大学以后就要专门为我大唐、为天下培养官员人才了!好,好,好啊!”
他哈哈大笑,如同得了宝似的,捧着就要出门。李弘益连忙叫住他,说:“老相国,我这里有一个长安大学教授的人选,还请你老听一听!”
徐彦若愣了一下,欢喜地说:“若是杜家的那位教授一般,老夫就允了!”李弘益抽出一本书来,说:“近日我一直在读《二十四诗品》,所以…”他的话还未说完,徐彦若就急急地说:“可是耐辱居士司空先生?”
李弘益点点头:“正是表圣先生!”徐彦若更加高兴:“季端,快说说,你是如何请得这位出山的?”
他们两人说得就是司空图,李弘益曾经无比感叹的那首《河湟有感》:一自萧关起战尘,河湟隔断异乡春。汉儿学得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就是司空图的大作。
司空图在唐懿宗咸通十年中进士,曾做到礼部郎中一职,后来黄巢作乱长安,司空图便回归蒲州虞乡,过起了隐居生活,既不与百姓来往,也不与官府打交道,前后两任皇帝数次征召,他都推辞不就,而是隐居在了山林之中。
李弘益多年未曾听到他的消息,还以为这位已经过世了,后来从王珂那里听说起,才知道司空图尚在人世,如今已经六十多岁了。
于是李弘益立刻派人前往蒲州延请,希望司空图能够出山,在他看来,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把诗歌的艺术风格和意境分为二十四品类,每品用十二句四言韵语来加以描述,在文艺批评形式方面有广泛影响。
至于李弘益为何能将他说动,是因为李弘益写了一首四句歪诗,诗曰:萧关而今无战尘,春风万里度玉门。胡儿不敢作胡语,却向城中学汉人。
听得李弘益吟诵完四句,徐彦若也顾不得批评平仄韵律不通,哈哈大笑:“有此四句,表圣必至长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