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养蛊人（二）

阿仁仍是犹豫地看了苏衡好几眼，最后到底是说出口了。

或许是一直憋在心里无处可吐，如同关了闸洪水，一旦开闸，就倾泻而出。

苏衡静静地听着阿仁的话，有用的没用的，包括阿仁情到深处情不自禁的脏话，苏衡都一并听了进去。

阿仁心里堆积的怨气自然是来自御医府，所说的也不过是数月前发生的事件。

那时候正是陈策太子突然病倒，整个御医府的御医们几乎都经过传召进宫诊治，但没有任何正确的方法。

因为太子乃是千金之躯，虽然他们已经察觉到其身上绝非普通的病症，但也不敢轻易动手，只得一拖再拖。

在拖延的过程中，御医府的大人们就让底下这些采药人前往陈国各处寻找有用药材，他们按照御医大人的要求前往极寒的天山，无水的荒漠，险恶的山区采药，沿途中丢失、累死了数名兄弟。

但因为御医们所派与他们的时间要求，他们无法轻易停下脚步，而后在采集好药材返回御医府时，则是接到了一条让他们愤懑的消息。

御医府无人能够医治太子殿下，借口拖延时日导致太子千金之躯渐衰，念在最终由御医府医首稳住太子病情，使之无恙，可免死罪，然活罪难免，故全府重责三百杖，而后与民间广觅良医。

这也就是那一张告示出现的原因。

“那些混蛋，没能力医治太子就算了，还骗我们去采药！说是有能够医治太子的一丝机会也不应该放弃，都是屁话！害我们在路上丢了死了那么多兄弟，要不是其他兄弟拦着，我真想冲上去宰了那群人！”

阿仁狠狠地啐了一口，气愤不已的他在大吸一口气之后，又重重叹了一声：“要不是他们……我那些兄弟也不会……哎……”他抬起头，充满感激道：“但也好在有医首大人在，不然我们这些人可就没命了。”

“医首大人？是何人？”苏衡稍稍蹙起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来。

“医首大人是御医府的头儿，是专属于陛下的医者，不曾出现在御医府，虽是担任着御医府医首之名，但据我所知从未有人见过他的样貌，不知男女，甚至连其名姓也不知晓。只知道那位大人似乎身有微恙，不方便现身，拥有一身超绝医术，那次也是多亏了他，才保得下我们这些人。”

“看来这名医首大人真是名神秘的人物。”

“是啊！”阿仁的语气中充满了无限的崇敬。

苏衡试探地问道：“既是如此，难道医首大人也无法医治殿下的病症？”

“医首大人似乎只能稳住控制太子殿下的病情，其余我们也不知道。大人虽是医术超绝，但毕竟身体抱恙，大概也没法费心专注与殿下身体吧。你们学医的不是有一句话叫做，医者不能自医嘛。”

苏衡点头：“嗯。”

“总之，陛下所派下的旨意就是让我们在民间寻医，这似乎也是医首的建议。”

“海纳百川，这名大人倒也是有趣，让在下不由地想见上一面。”

阿仁笑道：“如果先生能够得到陛下的赏识，将来必有见面的机会。倘若先生能够见到医首大人，就跟我说说医首大人是怎样的人好吗？”

“若是有机会，当然。”苏衡浅浅一笑。

话语将近之时，老农与他的儿子从远处过来。那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笑起来活力四射，真挚纯朴。

“抱歉，方才我去田地了，耽误了点时间。听我爹说你们要西瓜，我就给你们摘了几个保证甘甜的。”他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用木车装载的几个西瓜，“你们需要看看吗？”

苏衡没有说话，阿仁走上前，随手抱起一个西瓜，拍了拍：“好家伙，够响亮！先生，可以的！”

苏衡点了点头，应了声“好”，老农也看到了苏衡放在摊上的钱袋，在苏衡的示意下拿起，感觉钱袋内银两不少，打开一看，连忙道：“公子，不需要这么多！”

“无妨，可否请令郎随我们一行？”

“这个当然！这是这银两……”

“无妨，多的就当令郎随我们一行的路费吧。”

老农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是同意了，阿仁笑着向年轻人走去：“我帮你一起推到我们那边，你辛苦了。”

“不会，多谢。”年轻人咧嘴一笑，与阿仁一拉一推，朝客栈方向过去。

苏衡拱手向老农道别后也跟了上去。

日照刺眼依旧，日光的灼热依然弥漫在整个空气中，来时的阴凉地带也越发窄小，年轻人从木车下方抽出了两顶草帽，一则递给阿仁，一则正要递给苏衡，苏衡微微一愣，拒绝道：“我跟在你们后面，走在阴凉地带，无妨。你自己带吧。”

年轻人有点迟疑，阿仁伸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他才点了点头，继续向前去。

到了客栈门口，木车方才停下，阿义就从客栈里边冲了出来。

“哎呀，先生，阿仁，你们在这儿啊。”

“怎么了？”苏衡温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阿义摇了摇头，“就是兄弟们觉得休息久了，想说是不是该出发了，本想寻您问一下，结果没找到人，连阿仁也没瞧见。”

“嗯？”阿仁道，“方才我们出门时应该有兄弟瞧见了。”

“是啊，不过当时我没问，转了一圈没看到你们这才问，所以正要出去找你们呢。”阿义解释完才看到年轻人一般问道，“咦？这位小兄弟是谁？”

“是不远处卖水果的老农的儿子，帮我们搬西瓜来的。”阿仁伸手拍了拍木车上的西瓜，“是先生请我们的，说是要止渴解馋，你来帮忙搬进去吧。”

阿义闻言惊讶地看了苏衡一眼，感激道：“先生真是客气了，那，那我帮忙搬进去了？”

“嗯。”苏衡轻轻应了一声，阿仁将头上的草帽摘下放在木车上，与阿义两人动手拿着两个西瓜进了客栈。

大概是在里头喊来其他兄弟帮忙，就又多了几个兄弟出来，不一会儿就把那些西瓜都搬了进去，苏衡在外谢过那年轻人，看着他拉着木车离开后才迈步走进客栈。

客栈里的兄弟已经向掌柜借来刀子将西瓜切得均匀开来，见到苏衡都赶忙停下手里的动作，齐齐站了起来：“先生，多谢！”

“不用谢。”苏衡微笑道。

离苏衡最近的一个兄弟朝苏衡走过来，伸手轻轻将苏衡推到一旁的空位上坐下：“我们兄弟出来采药也很多次了，很少会得到额外的报酬让我们能够在路上好过一些。即便是跟着大人们出来采药，也都是瞧着他们自个过得舒坦，极少有像您这样的人会顾虑到我们这些人的感受。所以兄弟几个都很感谢您。”

苏衡道：“同路人相互照应也是应该。”

“先生说的极是。”阿义笑了笑，冲着兄弟们说道，“哎，赶紧吃吧，客气来客气去的，倒是耽误了时间。”他朝苏衡走去，将手里一块切好的西瓜递给苏衡，“先生请。”

“多谢。”苏衡接过西瓜，轻轻咬了一口，味道甘甜可口，清凉舒心，果然是夏日里消暑的必备之物。

等休息够了之后，一行人便继续出发。

苏衡头上戴着阿仁从客栈掌柜那儿讨来的草帽，遮挡着仍是十分刺眼的太阳，温度依旧炎热，但好在方才吃过了那些水果，所有人倒也不会觉得有多难受。

在太阳落山之前，一行人已然到达了下一个村落，在找好客栈安排好住所与用膳之后，苏衡就回到了自己的房内。

屋内，烛影摇摆，更深人静。

苏衡拿出从客栈小二那儿讨来的笔墨纸砚，将白纸平坦地摊在桌面上，借着微弱的烛光，在上面写下寥寥数字。

“这是一个怎样的局？”

苏衡放下手里笔，看着纸上墨水未凝干的字迹：萧，燃，策，医。

微微蹙眉，苏衡陷入一片思考之中。

在他进入陈国揭下那张告示之时就察觉到这一切或许并不简单。

因为一切都来的太过巧合，陈策的病症似乎是在等他来医治一般。

巧合太多，就是人为。

一切巧合，便是破绽。

苏衡在看过陈策的病症后，意识到有人在压抑这陈策身上毒性的扩散，使之呈现一种平衡的态势，三种毒，互相牵制。而引梦蛊与那三种毒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所以这难免让苏衡有了一种大胆的猜测。

是否有人故意将三种毒同时下在陈策的身上，而后加之引梦蛊，其真实目的不过是为了让旁人不得轻易解开蛊毒。

欲要解开引梦蛊，就必须先将三种毒除去。

而那三种毒解法不同，解毒的时机也不同，若是用错了方法，选错了时机，不管如何解开毒，都会导致中毒者毙命。

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导致御医府的御医们不敢轻易解毒，只得配制具有压制性的药物。但时间拖得太久，还是导致意外再度发生，这也让府上采药人受累，伤亡，受罚，致使一些人心中不满。

之后，就由那名神秘的医首大人出手解围。

既然那名医首大人能够压制住陈策的毒，为何起初不出手？

因为身体微恙，开始不方便，而后迫不得已？

不，应当不是。

陈萧看起来并非不重视陈策这个太子，若是常人，在自己儿子身中三毒外加 一蛊毒之时应当会立即派遣最好的医者前往观之。

医首既是听命与皇帝，即便是自己身体微恙，只要能够行动，也该当诊视一番。

除非是有什么约定。

会有什么约定吗？

苏衡思索未果，对陈国皇室的情况，他仍然不熟悉。

专属于皇帝的医官……

医首，未见其人，不得其名，倒也真是神秘。

苏衡收敛心神，伸手从怀里掏出地图，将其放在桌上，同时把桌面上的白纸轻轻卷起，向烛火靠近，火焰渐渐将只写了四字的白纸燃烧殆尽。

“或许，只有回去了才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