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对答

等待着陆旭的人，有着一头浓密的头发，但是其中掺扎着灰色与银白的发丝，显然是一个年纪不小的男人。听到陆旭的脚步声，邀请者并未回头或是起身，而是保持着原先的动作，抱着面前桌上的一本书，戴着一副老花眼镜认真地阅读着。

陆旭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便认出了会见人的真实身份，以至于他内心惊骇得无以复加，几乎到了无法站稳的地步。他只能呆立在原地，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苏祈。这个按理说已经隐居的老前辈，此刻正活生生地坐在桌边，仿佛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正在店内消磨着一日复一日毫无价值的时间。

如果光光是因为苏祈的强大和他隐居的事实，陆旭也不至于如此震惊，毕竟隐居者也是人，总会有不经意间遇到的可能。但是——苏祈的身份之敏感，即便陆旭这个局外人都略知一二，何况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竟然毫无掩饰地邀请自己过来见面？！

天罗是一个以建立商业帝国为目的，以金钱为目标和手段的摆渡人组织，并非如那些管理严格的组织般铁板一块。早就有传言说，苏祈才是天罗真正的幕后老板，现在的天罗董事长舒谭只不过是苏祈假装隐居之后放上这个位置的傀儡，所有重要的举措都是出自苏祈本人。由于苏祈年轻时，便是以能力强大与心思缜密著称的没有死角的高手，这个说法一直都有人相信，只不过从没有人拿到无可辩驳的证据。而舒谭与天罗自然一直否认这个说法，整个组织的运作也看不到苏祈的一点影子。

而陆旭在普东的调查，实际上一直是围绕着天罗的几个秘密组织。在他先期的调查中，天罗正是涉及“空心人”项目的最可疑组织之一，也是最有实力和条件，进行这些项目的组织。包括白天被发现，以及刚刚出发打算前往的地方，都与天罗有关。苏祈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截住自己，无异于直接告诉自己，他与天罗关系不浅。

当然，这也存在巧合的可能性。陆旭仔细回想了整个过程，确实也没有任何构成完整链条的推理可言。想到这里，陆旭稍微安了安心，艰难地走到苏祈的桌边，选择了苏祈对面的位置，有些生硬地坐下。

“嗯。”苏祈突然点了点头，眨了眨眼睛之后，将手中的书合拢，一只手抬起，将自己戴着的老花眼镜收起，爱护地放在一边。“来了？是……陆旭先生，对吧？”

“我是。”如果不是认识苏祈，陆旭几乎要不自觉地伸出手了：“不知道前辈找我来这里，是有什么事？”

苏祈微微低头，双眼上翻，认真地看着陆旭，仿佛他还戴着眼镜，想要从镜片的上方越过视线：“嗯。一表人才。早就听说过陆旭先生的大名，今天终于得以一见。我是苏祈，相信你也已经认出我了。现在，我只不过是个乡野村夫，感谢陆旭先生能给我几分薄面，愿意来这个破茶馆找我。”

“前辈谦虚了。”陆旭听不出苏祈的话里到底有没有敌意，苏祈的语音语调都像是精心演练过的平调，完全听不出说话者的感情。而且，苏祈的脸上，除了嘴部运动的肌肉之外，眉毛甚至眼皮都没有多余的动作，即便是世界上最强的微表情研究者，此刻恐怕也看不出苏祈心中所想。“前辈，我是个粗人，就直接开门见山说了。天罗，是否就是前辈创立的产业？”

苏祈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会，片刻后才在陆旭的惴惴不安中开了口：“确实开门见山。是，天罗是我的‘东西’。这次叫你来的意思，你也应该明白了？”

“……算是明白吧。”陆旭心中突然浮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恶心，几乎就要克制不住地呕吐出来：“那些空心人，你是知道的？”

“‘空心人’？”苏祈皱皱眉头，做出了第一个表情，随后又很快恢复平静：“这个称呼，真是贴切。陆旭先生，好想法。”露出一个赞许的微笑，苏祈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是，我知道。而且，我就是主要的计划人。”

“什么？！”陆旭全身肌肉随之一紧，几乎要跳起来：“你说……”

“是的，我是这项计划的主要推动者。”苏祈点点头，“内部的项目代号是kb89，主要的内容，是验证单纯躯体的使用可能性。”

“说得冠冕堂皇！”陆旭压低了声音，却掩盖不住愤怒：“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难道你，没有一点点的道德与良知吗？”

苏祈看着太阳穴青筋暴起的陆旭：“道德？良知？”像是看一件奇怪的物件，稍稍流露出一丝不满：“你怎么会……”想了一会儿才想出合适的词语：“喜欢这些东西？”

“你……”陆旭语塞，面前苏祈的样子绝非假装，而是确实甚少考虑过道德与良知，以至于像是初次听到，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新鲜感：“我敬你是前辈，但是这些事，你就没有考虑过随之而生的恶果吗？”

“恶果？”苏祈眨眨眼，眼神似乎变成了同情：“弱者才会惧怕恶果，强者只需率性而为。陆旭，我以为同样是最强十人的你，应该明白这一点才对。”

“开什么玩笑！”陆旭发现了苏祈在根本上与自己的差异，这种差异让他心惊胆战：“苏祈，你……”

“觉得无话可说吗？”苏祈嘴角翘了翘，“无话可说就对了。你也是三十好几的男人了，应该明白摆渡人世界的生存法则是什么。就算你可以凭着运气浑浑噩噩地度过前半生，也总有一天要明白——你所处的这个世界，本就没有你说的那些东西。”

“陆旭，只有那些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弱者，才会想要寻求道德与良知。你我也曾是弱者，也曾被上位者毫无怜悯地压迫。如今你我均是一方霸主，我觉得你不会幼稚到觉得自己一个人能够带来什么改变吧——不过现在看来确实如此了。”

“也许在你看来，我的行为是邪恶的，毫无底线的。但是你知道吗，如果这个项目能够获得足够的成果，有多少我的朋友和部下将会受益——这就是真实的规则，为了一部分人的幸福，必须舍弃其他人——这就是自然的道德，你无法反抗，甚至连与它为敌的机会都不曾有过。”

低头清一清嗓子，苏祈像是完成了一件让自己很舒服的事：“说累了。陆旭，直白地说，我今天没有别的打算，只是想最后点醒你一次。之后——你的身边会发生什么事，我就不能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