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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战定难(一)
定难军节度使李思谏,如今占据夏、银、绥、宥四州之地。他的哥哥拓跋思恭原本是夏州偏将,黄巢作乱关中时,趁机占据了宥州,并自称刺史。
后来拓跋思恭出兵勤王,在平定黄巢之乱中立功,被唐僖宗封为夏国公、太子太傅,赐姓李,拜夏州节度使。
李思恭是党项人的首领,但同时他也自认为是北魏皇室拓跋氏之后,乾宁二年,李思恭病逝,天子李晔便以其弟李思谏为定难节度使,而李思孝为保大军节度使,李思敬为保塞军节度使。
不得不说李晔这一任命颇有政治手腕,李思孝、李思敬很是不服气,于是定难、保大、保塞三镇彼此互相看不顺眼,这种党项人的内耗,也将李思谏死死地摁在了夏州之内。
所以不管是李茂贞还是朱温,势力大时,对李思谏都是持拉拢安稳的心思,这让李思谏产生了一种错觉,只要自己不随意站队,就没有哪个势力会轻易惹到自己。
他的错觉一直到李弘益兵临绥州,这才彻底破灭了。李思谏没有想明白一点,朱温挟持李晔迁都,大唐皇室的威望自此彻底被打消得干干净净,如果说之前的藩镇之间的斗争,还要顾及天子的意思,自此以后,谁都不愿意在继续搭理了。
因为大家都知道,朱温挟天子令诸侯,打的是个什么主意和目的,天子也不过是朱温的传声筒而已,一个傀儡皇帝,怎么可能再号令天下的实权派呢?
当七月下旬,李弘益兵分两路,沿着延水分别占据了绥德、城平两县时,李思谏才反应了过来,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向李弘益投诚,只要自己还是四州之主,无论李弘益说什么他都肯做。
然而李弘益却一口回绝了,给出的拒绝理由是:朱温入朝,欺凌百官,胁迫天子,定难军首鼠两端,坐视不理,此小人行径,不可信也!
李思谏气得差点儿吐血,他浑身发抖,突然意识到,如果朱温是那种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暴虐和无耻,李弘益就是那种千方百计地让自己首先站在道德制高点,然后“义正言辞”地指责他人的阴险的无耻。
他心里将李弘益咒骂了千万遍,还是不得不咬着牙,谦辞厚币,遣使给李弘益送礼,希望对方放过自己。李弘益这一回更加无耻,送来的礼物全都收了,却把使者赶了回去,然后派天德军猛攻魏平关腹背,准备接应罢交城的周成骑兵。
李思谏大怒,他之所以一贯隐忍,实在是因为他的本部党项部落人口不足,而他也学着自己的祖先,当年建立北魏的中部鲜卑拓跋氏一样,埋头发展,意图给自己的子孙后代留下一个稳固的基业。
定难军的低调,不代表着他李思谏就是任人拿捏的泥人,于是火气上来的李思谏,决定好好地展示一番自己的实力,也好叫天下人,尤其是李弘益知道,他党项骑兵也不是好惹的。
于是一场河西与定难军的骑兵大战就此展开。李弘益手下有李存孝的飞虎军,李胜甲的天德军,还有周成带领的玉门军一部骑兵,加起来也有小两万骑,全部暂调归李存孝统领。
李存孝大喜,他原来在李克用手下时,何曾有这么多的骑兵可用?眼看着李弘益放权,自己却带领着步兵,给他当后勤,拍着胸脯说:“郡王,你便瞧好了吧!”
定难军自李思恭在位时,便分为汉、蕃两部。汉部指挥使高宗益领两万汉军出银州抚宁,向绥州州治所在的上县而来,而蕃部指挥使李仁福则领六千党项骑兵,并两千汉骑,沿着奢延水跟进而来。
李弘益留在了绥德,他对李存孝很是放心,拿起了地图,结合着军情司的情报,研究起了黄河。这一战若能收复定难军四州,那么整个关内道就全部都落入自己的手中,这样一来,河西与河东就只隔了一条黄河。
他要考虑的是,该如何布置防卫,同时准备派人前往太原,与李克用商议一下,该如何对付朱温。关内道的大战,朱温不断增兵,这一点还真的吓到李弘益了。
他前前后后至少消灭了朱温近五万的兵力,而朱温仍旧有余力,在蒲、虢二州又增派屯驻了至少不下于五万的兵力。
这几年李克用在河东被朱温压着打,日子着实不好过,若两家联手,先灭了朱温,天下也就安稳多了。
上县东南,李存孝的大队骑兵已经杀奔而至,天气炎热,李存孝用手巾擦了擦额头的汗,问:“天德军可已就位?”裴观回到:“天德李将军已经到了大斌县。”
李存孝点点头:“很好,高宗益来得慢,李仁福在他前面三十余里,骑军与步军脱节,这个机会只有一次,机不可失,咱们先破高宗益!”
从军情司、骑兵斥候传回的情报,高宗益的汉部主要以步兵为主,行进速度比不得李仁福的蕃部骑兵,大军行进,不能离水源太远,所以高、李二人都是沿着奢延水南下而来的。
李仁福也不敢前进得太快,只是担心绥州上县城有失,所以过了抚宁县之后,眼看离上县只有六七十里,于是加快了行进的步伐,稍微与高宗益部拉开了距离。
李存孝估计了一下李仁福部的脚程,制定了作战计划,那就是夜战,分出一部骚扰高宗益,然后集结大军,先破了李仁福部。
执行骚扰阻击高宗益部的任务的就是天德军,而李存孝则率领周成,趁夜袭击,他选定的袭击地点,大概在四十铺附近,这是估算了骑兵的行程而定的。
抚宁县到上县,毕竟只有七八十余里,所以李存孝说机会只有一次,这次机会若失,李仁福进可联系到上县守军,退可与高宗益部会合,到时候可就难啃了。
李存孝回头看了颇超乞光一眼,原本李弘益顾及到颇超乞光也是出身党项,他暂时还没有唐太宗的底气,敢任命投靠的异族将领率军攻打本族同胞,因此本意是留颇超乞光在后方。
但是颇超乞光苦苦哀求,当年他向夏州借兵,结果只借了八百骑,前后大战伤亡,八百党项骑折损得只有不到两百人还跟在身边。按照河西制度,那些战死受伤的党项骑兵,以军功分得田地各项物资,如今都已经落户河西,彻底成为了河西的一员。
颇超乞光也以河西为自豪,他的几个儿子都已经在姑臧入学,老大儿子还被分到了渭州折冲府,先从民兵军官做起。所以颇超乞光一直在努力,他很想获得更大的功劳,到时候就可能获得天子的赐姓了。
在他看来,获得大唐的赐姓,是一种无上的荣耀,倒是李弘益听说他的想法后,劝阻说:“颇超氏来之不易,此非贱姓也,汝当自你而始,发扬光大之!”这让颇超乞光很是纠结,一面觉得李弘益说的很对,一面又实在舍不得天子的赐姓。
李存孝顿了一顿,说:“颇超乞光,你便领本部骑兵为二队,后续跟进突入!”颇超乞光对天神一般的李存孝很是敬畏,当即恭敬地拱手说:“诺!”
李存孝安排妥当,便继续前行,从上县东面的山峁之间绕道而行,埋伏在了离四十铺东直线距离十余里处。绥州境内的地势起伏,由于缺水,这里的百姓大多沿着奢延水而居,寻找一处人烟稀少的山峁土梁,也不算难事。
当天色渐暗时,李仁福带领着骑兵,在奢延水岸的石畔村附近扎下了大营。他今年三十多岁,是保塞军节度使李思敬的庶子,党项风俗虽然与大唐不同,但是也受到了许多影响。
李思敬少年时与家中婢女私通,生下了李仁福,深以为耻,不愿承认有这个儿子。于是李仁福长大后,就离开了家,跑到军中为一小卒。等到李思敬被封为保塞军节度使,相当于从定难军李家独立出去之后,他与家中也再无联系。
也因此李思谏看到他父子不睦,这才放心地任用,又见他为人勇猛有机谋,提拔他为蕃部指挥使,可以说是定难军中的实力派,也是李思谏的心腹。
李仁福这些天心绪不宁,他是从夏州长泽被调往而来的。夏、宥二州与交界的盐、灵二州的边境划分并不十分明确,盐州北就是沙漠,而长泽则在长城边上,主要防备着南面的庆州和西面的盐州。
关内道北部是苦寒之地,土地贫瘠,对于生存其间的党项人来说,这并不是一块最好的生息之地。然而定难军实力不足,所以哪怕自黄巢之乱被平定后,天下大乱,关内藩镇彼此攻讦,从李思恭以来,一向都是老实而低调的。
定难军未曾为大唐之患,然而也没有立过什么军功,李仁福觉得这样也还不错,当年他的先祖拓跋鲜卑不也是低调发展了几百年,然后趁势而起,雄吞了大半个天下,建立了北魏王朝么?
这似乎是鲜卑族的特质,李仁福也希望自己这一代人开始,为后辈打下坚实的基础,或许拓跋氏再临天下,也未必可知呢?
然而李弘益不按套路出牌,他在长泽,离河西很近,对隔壁的庆、盐二州的变化了解得很是清楚,有时候李仁福也在想,若是定难四州都归了武威郡王管理,自己的族人是不是会生活得更加好一些呢?
他看着天边无尽的夜色中闪烁着的几点星光,陷入了沉思。等第二次巡视完毕之后,李仁福再次回到了帐内,嗡嗡的蚊虫让他有些心烦,他心里有说不出的一种感觉,想要抓却怎么也抓不住。
于是李仁福决定不再去想了,明天就能够到达上县城,或许在那里,会有一场大战等着自己吧。骑马行军了一天的李仁福,终于熬不住瞌睡,翻了个身,昏昏地躺在帐内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