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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7,2006年,6月
我已经记不得是哪一天,一个陌生的电话被父亲接起,从此决定了我未来几年的方向,甚至影响了我一生的命运。
第二次参加高考,我没有任何的意外,我顺顺利利、健健康康的走过了两天。但是,一切的变化都埋在我的心里,任谁也看不出破绽。
毕竟我经历了一次失败的打击,而且并没有任何心理上的安慰与辅导,我能做的,就是顺着自己的意志往明天走,究竟我是否走了弯路,或许要等到扣上棺材盖的那天,我的后人才会知道。而我,永远都要这样稀里糊涂的,在千军万马的拥挤中,踏过独木桥。
我甚至表面上会装出一点紧张的样子,似乎这样才是正常的表现,也才能让我们的父母觉得我是个正常的孩子。但是内心的紧张却无处安放,他就像一个幽灵,总是藏在心中阴暗的角落,总是在我的意志薄弱的时候,出来狠狠咬一口。而当我提起精神想要消灭它时,它再次消失于黑暗中。因此,只有我自己知道,每当我在考场上对着一道题目超过五秒钟的静默,就是在另一个空间进行着一场厮杀。
但是这样的状态,我却没有对任何人说。我觉得一来是因为他们都不懂,二来无故增加的担心也会加重我的负担,三来,是我最担心的,害怕被误读成我的逃避。我为了提前给自己的失败掩饰,做了一个精妙的借口。毕竟家里人从小就说,我是个擅长讲故事的孩子。
但是六月二十日那天,我和父亲、母亲安安静静的在电话前,拨通了那个号码,查询的结果却让我终于放声的大嚎起来。我的高考成绩,和我预估的分数,只相差了五分。我终于证明了自己,我真的没有作弊,我去年真的是因为疾病影响了发挥。我急需这个数字为我自己洗刷冤屈,而这一刻,我做到了。
那一刻,我想找一个人倾诉压抑了一年的心酸,但是母亲给我的拥抱,却让我感受不到温暖。因为三秒的碰触后,她就开开心心的跑到学校去,向她的同事们报喜了。父亲则和我一样,像是一个听到敌方投降后的士兵,庆幸战争终于结束了。他倒在沙发里,安静的睡着了。而我以为,昨晚从隔壁房间传来的呼噜声,是他的。
我一个人安安静静走回卧室,再次反锁了房门,把脑袋抵在床上,把被子卷成一团紧紧的压着我的脑袋,我也不在意父亲是否会从这层层包裹下听到任何蛛丝马迹,我就是要这么做!我张开嘴,让上下牙关顶着床单,我对着床,就像对着折磨了我一年的深渊,我大声的喊:啊!
我觉得我的血管快要爆炸,我觉得我的喉咙快要嘶哑,黑暗中我的眼睛也变得昏花,但是我听不到任何声音。这是怎么了,我要发泄,我急需要用一场疲惫来告诉自己,我受够了!我要从这个家里出去,我要到外面的世界,我要呼吸自由的空气,我要在自由的天地里奔跑,对,我要的就是彻底的自由!
黑暗中,一道红色的倩影像我款款走来,我记得那是今年春节时,我偷偷来到芊芊她家的楼下,看到她穿着一袭红色的长裙,上身还裹着一个红色的夹袄。她没有看到蹲在角落里假装抽烟的我,而我却被自己的演技害苦,那呛人的烟味让我的嘴里一整天都吃什么都是苦碱的味道。
此刻,我一个人躺在我的床上,把被子扔到一边,即使蹭到窗台上的灰尘我也毫不在乎。我看着那盆“绿巨人”,因为我的疏忽,萎靡的成了“绿矮人”。但是,我却看着它,有了更多的自信。你看呐!这就是我的命!这就是我自己的实力,不是你一个五迷三道的半仙能够左右的!你让我浇水,我偏不!你让我把书桌冲西,我还不!你那道符,当天我就扔进了厕所的垃圾桶,我就想指着你的鼻子骂你一句:张半仙,你服不服!
但是,这个张半仙在哪里?我真的是有话要对他说吗?我又坐起来,底气十足的打开我铺满灰尘的电脑。我打开了那个文件夹,看了看曾经写过的日记,我突然觉得,那个苦苦挣扎的人是那么的好笑,一点也不像过去那个英气风发的少年。那个少年已经被一个数字打败,如今坐在这里的人,他的一生注定永远活在那个少年的阴影里。
我明白了,我要报复的人不是那个从未谋面的半仙,也不是此刻疲惫的在沙发里打呼噜的父亲,而真正的敌人,只是我自己。我这一年来,上课总是和老师找别扭,英语课看物理,物理课看化学,总是一味的找别扭,原来我只是在和自己作对。如今成绩出来了,一切似乎以我的胜利结束了,但我却在自己的日记面前,发现,我输了。从我第一次高考以后,我就永远的消失了,此刻的我,不是曾经的那个我。真正桀骜不驯的人,一次失败就让他灰飞烟灭。说的好听点,也许我是灰烬中重生的凤凰,难听点说,我只不过是一堆人渣拼凑的形状。
我开始苦笑,笑自己的荒谬,笑自己的可笑。眼睛扫到了电脑桌后一幅黑白照片,那是祖母的遗像。当年祖母去世后,我坚持将祖母的遗像放在我的房间里。起初父亲是不同意的,他觉得这样做,难免有些晦气。
但是我编织了一个梦,我说,祖母给我托梦了。说她给我缝制了一件衣服,每天都要对着我的身子修改,等我上大学的那天,她还要来给我在夜里披上。父亲也被我半真半假的话迷惑了,因为祖母以前也曾给他做过衣裳,也是总要对着身子反复比划。而我,从小守在祖母身边,自然对这些故事了如指掌。
后来父亲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同意把祖母的遗像放在我的卧室。但是他却把遗像放在电脑后面,说是担心我睹物思人,影响成绩。此刻,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影响我的了。我把遗像从电脑后,轻轻的捧出来,拿掉上面覆盖的一层白色的薄纱。时间过去了一年多,但是祖母依旧还保留着那时的微笑,眼睛里深邃的黑,因为躲避着阳光,没有褪去半丝色彩。
我对着祖母的遗像轻轻说:“奶奶,我考好了!”
没有人搭理我,我只好又说了一遍:“奶奶,我考好了!”
为什么还是没人有给我回应?难道是我不够真诚吗?我双手用力抓着相框,用最强烈的心跳,去撞击我的胸腔,仿佛这才是用“心”说话。我在心里大喊:奶奶,我考好了!
终于,在我不知道用心大喊了几遍之后,我似乎听到,在脑海里,一片深蓝的海洋之上,有一盏飘荡的纸灯,一个人坐在灯上,淡淡的一笑。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素服,但是太远我看不清面庞,直觉上,我认为那就是祖母。我似乎听到了海浪送来了一个字:嗯。
我猛然惊醒,睁开双眼,看着还躺在怀里的照片,一滴泪水恰好滴在了祖母的眼睛上。我心想,她一定是听到了。这,就足够了。
我突然有了精神,把祖母的遗像,稳稳的立在显示器前。因为我突然想起,我其实只是渡过了第一关,而第二关,我还没看到城门。我想到了前几天的那个夜晚。
今年高考结束后,母亲特意把一中教研处王主任请到了家里,目的,就是指导我填报志愿。去年的事情不单对我产生了阴影,对母亲,也一样。王主任问了我预估的成绩后,母亲不由分说插嘴:“王主任,去年我儿子的事,你也知道,我觉得吧,还是不要完全听他的,你感觉一般学生误差有多大?”
王主任看看我,发现我垂头丧气,就像刚吃了败仗,不禁也迷惑起来。“其实这个不好说,毕竟高考,作为人生中最重大的考试,心理压力尤其是对待这些刚成年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巨大了!所以,我个人建议,咱们在杨正估算的成绩上,减去二十分,作为咱们填报的成绩,你觉得咋样?李老师。”
母亲早已是当局者迷,只寄望于王主任这个旁观者清,“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王主任,一切你做主吧,我都听你的。”
王主任扶了一下鼻子上的银边眼镜,温和的看着我:“杨正,抬起头说话。王老师也不是外人,咱们就是家人坐在一起说话,填报志愿这块,你有什么想法没?反正都考完了,分数已经定了,咱们就放宽心,认真填。我告诉你啊,其实考试重要不?重要。但是这个填志愿,你不要小看啊,一定程度上来讲,它比考试还重要。”
我抬起头,但是却觉得王主任的微笑只不过是脸上一层陈旧的面具,我只是留下一句:“我没意见,只希望走的越远越好。王老师,我累了,头疼,就先进卧室了,一切都听您的。”
我起身走进卧室,关上门也能听到王主任说的话。“呀!我这责任太重大啊!”
“没事,王主任,孩子去年就给耽搁了,今年只要能走了,就是有福了。”母亲的话再一次扎在我的心中,我反复的偷听,只是反复的验证着,我,还是一个失败者。
“那行吧,你儿子理科好,咱就给他选个工科类院校。至于远近嘛,也不能都听他的,孩子嘛,说两句气话也正常。出了门,哪有不想妈妈的。”王主任的笔沙沙的在填报志愿单上落了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