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2005年，10月1日

补习班的生活最难以让人接受的其中之一就是我们缩水的假期，别人享受的国庆长假在我们这里被浓缩到了一天。而且政治老师还布置了一道与时俱进的作业，谈谈当代的爱国思想。其实就是从早到晚守着《新闻联播》做些摘抄罢了，而我已经打定主意，晚上去网上抄两篇现成的得了。

早上我还沉浸在难得的美梦中，闹钟定在十点，中午陪祖父吃饭是固定的节目。但是，闹钟没响，我却被一阵急促的踹门声叫醒。我赶紧过去打开门，门外父亲和司机小高两人正抱着一盆不知名的绿植，顶端的叶子我还需要仰视。

“快让开！”父亲脸已经憋的通红，脸上的汗水反射出亮晶晶的阳光。而小高，也不遑多让，明显这盆奇形怪状的东西两侧的份量还是有区别的，小高明显更吃力，嘴唇都憋紫了。

父亲虽然很喜欢花花草草小动物，但是从来都是停留在看看的层次，因为他总不在家，母亲的桌子上总摆满了试卷和教案，任谁也难以抽出时间打扫卫生，更不论别的“第四者”插足了。

我看着两人端着那盆怪东西东倒西歪的闯进了我的卧室，进去才发现，狭小的空间让两人转身都困难。但是实在是撑不住了，就那样草率的放在了卧室的中央，放下才发现父亲连走出来也变成丛林考验。

“这是啥东西？”我忍不住好奇地问。

父亲脸上得意的神色就像一位将军搬来了对方的大本营，当着小高的面掐着腰，志得意满的说：“这，这可是我去北高村，请那个张半仙求来的，这盆树还有个名堂，叫金榜题名！”然后提醒小高：“你回吧，不用管我了，我休息一会儿。”说完父亲脱下衣角蹭了泥土的西服，扔到了我的椅子上。

小高：“杨总，你中午不是还要出去呢，我送了你再走吧？”

“不用，中午我们打车，我父亲那个院太久了，车子进不去，还不如打车方便。你快回去吧，耽误你一早上了。赶紧回去陪家人过节吧。”说罢父亲一屁股在我的床上压出一个大坑。

小高向门口走去，我跟着出去送送，顺便问道：“这是从哪弄的？”

小高脸上充满了幸福的嫉妒：“早上你爸开了会就让我拉上去村里找半仙给你算命，说的啥我不知道，但是你爸为了你可真是操随心了。别惹你爸生气啊，我走了。”

当我回到卧室，父亲又开始摆弄这个“绿巨人”，似乎还在寻找最佳的方位。毕竟我的卧室比较小，看来看去，开始动另一个脑筋：“咱俩把你的电脑桌搬出去吧。”

这句话一下戳进我心里了，虽然现在我不再明目张胆的玩游戏，但是时不时也喜欢上网看看我喜欢的新闻。而且里面还有一个加密的文件夹，全是我写的文章，这才是我真正的秘密。而且为了防止父母偷看，我的密码，都不敢用生日那么简单的数字。“爸，电脑我还有用。”

“有什么用？就是玩游戏！我现在最后悔的两件事，一个是让你接触体育，一个就是给你买电脑！玩物丧志！”不说还好，听了我的话，更坚定了父亲把电脑带出我的世界的决心。“先扔我那个家，我也学习学习怎么玩。实在不行扔地下室。”

“这马上就中午了，还得去爷爷那，下午再说吧？”我是了解父亲的，很多事都是三分钟热情，最好的处理就是冷处理或者不处理。

“那你下午记得把你的电脑赶紧处理了！”说完又开始端详这盆“金榜题名”，就好象在看着某一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好！真好！”

“你这又是被谁忽悠的去求神了？亏你还是个共产党员，还信这个？”我却从小不信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而且祖母的去世，加强了我的信念，菩萨根本没时间保佑这么多芸芸众生。

“什么叫忽悠！谁能骗得了你爹！这个张半仙可灵啦！我身边好多老板都去求过，后来都发财了。我倒不用求财，我就希望你明年考试顺顺利利！”父亲眼中流露的崇拜滋养着这株绿植，似乎这绿植突然又高了二寸。“这树可是我费了好大劲儿才从村里挖出来的，这土都是营养土，你啥也别干，早出门晚上回来，记得洒点水就行，这都是半仙祈福过的土。”

“这半仙什么学历啊？是不是中科院的院士？”我不屑的看着这绿油油的玩意儿。

“说的什么屌话！”我似乎冒犯的不是那个陌生的人，而是一个比祖父很重要的长辈，“那能一样？你们学的叫西学，人家这是传统文化！而且确实灵，我进了门，人家就知道我有个儿子，而且今年高考没考好，正在复习。”

我冷冷一笑，用我的方式推理着，“爸，你在和平大小也是个人物，咱家的事有些人知道也不稀奇。你也说了，你的好多朋友都去拜访过，那难保哪个人和这个半仙聊天的时候谈起过咱家的情况，这还用算？都是些骗人的把式，当不得真。”

“什么能当真？你说！”父亲自从我高考之后，就变成了一颗炸弹，而我不知道怎样，随时都有可能引爆他。“你以前说什么我都当真，结果呢？好响亮一个耳光啊！”

空气中漂浮的讽刺压得我抬不起头。

“我告诉你吧，去年我就拜访过人家，人家就说了，估计你高考难以发挥出十足的成绩。看看，说中了吧？”父亲气势汹汹，又坐回那个还没恢复的大坑里。

我低着头反驳着，我不希望把自己的命运交到那未知的命运之说。“大部分人高考因为紧张等原因，都很难正常发挥。他说的其实是事实，而且是泛泛而谈，怎么说都对，也没什么可信的。”

“我不管！”父亲认定的道理我是无力扭转的，只能把希望放在母亲身上了。“还有，人家算出来，你的桌子是冲南的，这和你八字不符。咱得把桌子冲西，这样对你才是大吉大利。而且人家说你今年犯小人，这还给了一道符，让你挂在床头。快，人家说要求你明天一早亲自挂，才最灵验。拿着！”

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个黄色的三角，我接过来一看，这东西当年我陪着祖母去市场买纸钱的时候见过，五毛一个。“爸，我就问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一共花了多少钱？”我觉得父亲是被骗了，但是不知道损失是否惨重。

“那不用你管！花多少钱，我自己心里有数！”父亲把头扭到我那电脑桌上，此时一定是在矛盾。这电脑桌其实就是我的书桌，刚才还要求把它搬出去，这样一来，岂不是违背了“仙人”的旨意？

其实我恨不得相信这个半仙说的是对的，因为我希望他说的小人就是班里的老东西。这样父亲说不定会动用一切的关系，把这个老头撵走。就算做不到，他发现他欣赏的班主任居然和自己苦苦求得的天机自相矛盾，或许他的念头，也能不再那么复杂。不管怎样，对我而言，都是一种解脱。

“还有啊！”父亲挠挠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重要的指示，“以后不要熬夜了，晚上十点之后有煞气，和你的生肖犯冲。这个我觉得不管他说的对不对，反正早点睡对身体有好处，这个总能听吧？”

我实在是哭笑不得，冬季作息时间还好，一旦换到夏季作息时间，晚上十点才下晚自习，难不成我在教室听到放学铃声，倒头就睡？“爸，我就问你，如果我现在开始，就按照半仙的指示，啥也不干了每天浇浇花，挪挪桌子，按时睡觉，我就能考上大学了？你觉得可能吗？那我干脆在家求神拜佛得了，还上学干嘛？”

“你咋是个傻屌呢？”父亲拧着眉毛看着不可理会的我，“你这脑子是不是学傻了？没听歌里唱的，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我现在给你求得是那三分，剩下的那七分还得靠自己！不够数的东西！要按你这么说，那当和尚的，还一个个都成了佛？”

我总觉得父亲自己和自己已经拧巴到一起了，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会训斥。而最莫名其妙的，就是他自己的话，都经不住细琢磨，很多地方都是矛盾的。但是我也来不及像做分析题那样梳理，一个新的炸弹又扔了过来。

“让你写入党申请书，写了没？拿过来我看看。”父亲一言不合就把手伸出来，手掌胖的都看不清上面的指纹了。

“没写，没那功夫。”我也没了耐心，何况所有课程中，我最不感兴趣的就是《政治》。

“哼！”父亲的手回到兜里，似乎已经抓了慢慢的一大把尴尬，“我给你设计的都是最好的路，你不听！好！你不听拉倒，我看你将来能有什么出息。”然后把袖子一撸，瞄了一眼手表，站起来说：“不说了，去爷爷家。爷爷年纪大了，有些话不听我的，但是他疼你，你可以说。”

我点点头，似乎祖父成了我和父亲思想中两条射线唯一的交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