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惊弓之鸟

六子被吊在树上，困在大网中动弹不得。寒气随着夜深越来越重，四虎子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只留下几个红枪会的弟子站在远处放看守。夜风一吹，单薄的军装贴在身上冰凉，六子只觉得上牙齿和下牙齿不住的打架，说话也不嘹亮了。

“喂！给老子点把火烤烤！”现在的六子情愿被火烧死，也不愿意受这冷冻之苦。

红枪会的几个哨兵果真点起了火，但不是给六子准备的，而是聚在一起只顾着自己取暖。

“你们⋯⋯这群王八蛋⋯⋯老子、老子非活剐了你们不可⋯⋯”六子骂人的声音微弱的连他自己都听不清。到最后，连骂人的力气也没了，死狗一样蜷缩在大网里，只剩下一双贼溜溜的眼珠子还在动。

六子以前想过很多种死法，刀砍斧劈活埋。每次盗墓的时候，他总幻想着假如有一天，自己躺在棺材里，后人也会不会像他一样掘自己的墓。江湖闯荡十几年，连个老婆孩子都没有。如果真有人盗自己的盗，那可真成了挖绝户坟了。他有时候会想，自己盗墓无数，损了阴德，老天肯定不会让自己得以善终。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今天要被活活冻死在这里。

看着围在火堆边一边烤火一边说笑的几个家伙，六子的意识开始一点一点地模糊，仿佛灵魂正在渐渐离开自己的躯体。他努力去想些什么事情，不让自己昏过去。奇怪的是，平时那样他认为比自己的命还要值钱的大洋，此刻却怎么也记不起是什么样子。大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如果就这样死了，下辈子投胎转世会托生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就当他眼看就昏睡过去的时候，远远的一个人影跑了过来，对着火堆旁的几个人说了些什么。然后一起走向吊着六子的大树，走得近了，六子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是四虎子。

此时的六子却没有了先前的愤怒，甚至连怨气也没有。他觉得也许以前作孽太多，合着是报应来了。

“烧死就烧死吧，只可惜不能留个全尸。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以后有人盗自己的墓。”六子这样安慰自己，嘴角居然挤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但是红枪会的人好像并没有烧死他的意思，而是去解树上的绳索，准备把他放下来。

就在这时，黑暗里忽地窜出几个身影，快得让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几个黑影幽灵一般冲到大树旁边，红枪会的几个人便闷声倒在地上。脖子上咕咕往外喷着血，蹬了几下腿便不动了。

走在最后面的四虎子吓得“妈呀”一声，一屁股坐到地上。紧接着，一把锋利的短刀压上了他的脖子。

“刘旭东在哪里？”一个低沉的声音用生硬的中国话问道。

面对着寒气逼人的刀锋，四虎子身体吓得身体僵硬，哆哆嗦嗦地用手指了指村里的方向。

“带路！”黑影把四虎子拎起来，向村里走去。紧接着四五十个全副武装的日军和皇协军一窝蜂的从黑暗处闪出，跟在四虎子身后涌向村庄。

六子眯着眼睛，地面的一切尽收眼底。他对红枪会遇袭感到幸灾乐祸，同时又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恐慌。底下的日伪军只需一抬头，便可用刺刀将他捅个稀巴烂。庆幸的是，大部分人根本就没在意他。只有一个皇协军抬头看了看，试着用刺刀戳了戳六子的屁股，以判断是死是活。

另一个皇协军催促道：“跟上！一个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这句话提醒了六子，索性闭上眼睛装死，任身体在大网里像秋千一样在半空荡来荡去。

刘旭东家里，四虎子前脚刚走，吴敬之觉得不放心，害怕再出什么意外，便提醒了刘旭东几句，也跟了出来。刘旭东见状连忙交待了老婆几句，也跟着吴敬之来到街上。迎面遇到红枪会的巡逻队，十几个人见大当家的满脸气恼，也都不敢多问。

吴敬之转了几个路口，因为天黑又不熟悉老鸦窝村的情况，便走错了路，进了另外一条街。没成想，这个小意外却无形中救了他一命。

刘旭东领着十几个手下急匆匆奔向村口，却始终没看见吴敬之的身影。正在纳闷的时候，“呯”的一声枪响，随着一道火光，身边的一个手下哼都没哼一声，便栽在地上。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又是接连几声枪响，红枪会的人顿时倒下了三四个。

红枪会的人从来没有见过这阵势，也不知道枪是从哪儿打来的，顿时慌作一团，争相逃命。刘旭日脑袋嗡的一下，暗自叫苦，一头扎进旁边的柴禾垛中。

枪声继续响起，几十个日伪军端着枪围拢过来。日军小队长中岛挥舞着军刀，指挥部下追赶四散奔逃的红枪会弟子。一时间老鸦窝村鸡飞狗跳，惨叫声接连不断。

吴敬之刚刚从一条死胡同转出来，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异常的狗叫声，紧接着便是密集的枪声。他侧耳听了听，是日军三八式步枪的声音，不由得暗自吃惊，莫非是鬼子摸进村了？日军为何要攻击这个毫无军事价值的小村？吴敬之猛然想起，刘旭东曾经劫了日军的一大马车军粮，肯定是因为这件事情引来了日军的报复。

没容他多想，远外两个手持红缨枪的人没命地向这边跑来，但是紧随其后的几名日伪军毫不客气地举枪将其中一名撂倒。另一个还没跑出几步远，迎头两个皇协军拦住去路，一刺刀将他捅倒在地，唯恐他不死，又在身上补了一刀。

吴敬之大吃一惊，抽身拐进另一条巷子，撤腿便跑。日伪军立即发现了黑暗中的身影，端着枪一边射击一边追了上来。

子弹贴着吴敬之的身体“嗖嗖”地飞过，夜色中划出一道道笔直的痕迹。吴敬之不敢迟疑，迅速拐出小巷子。他心里惦记着被吊在村头的六子，便沿着街道向村东头跑去。几个日伪军追出小巷子，失去了吴敬之的身影，一时间拿不准朝哪个方向跑了，便兵分两路，向着东西两个方向分头追击。

两名皇协军端着步枪追向村东方向，很快发现了吴敬之的影子。

“在那儿！”一名皇协军喊道，举起步枪冲吴敬之开了一枪。“呯”的一声，光线太暗，子弹打偏了，擦着吴敬之的头发飞了过去。

吴敬之弯着身子紧跑了几十米，忽然意识到如果继续这样跑下去，会把追兵引到吊六子的大树那里。于是他变换方向，转身向村南头跑去。

两名皇协军穷追不舍，一面开枪一面叫喊道：“站住！”

吴敬之没有任何武器，只能拼尽全力奔跑。他瞅准离村口不远的一堵矮墙，手按墙头纵身跃了过去。两名皇协军不知就里，只顾沿着街道追赶，很快就追出了村子。

村外是空荡荡的田野，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两个皇协军在村头搜索了一番，没有什么结果。便折回身来重新进了村子，沿着刚才的街道仔细寻找。两人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听着街道两侧的动静，很快就来到吴敬之藏身的矮墙前。一名皇协军探身往墙内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

漆黑的夜色给吴敬之提供了足够的保护，他成功地甩掉身后的追兵，来到村东头。树上六子还像死猪般的蜷缩在网中，没有半点动静。吴敬之观察了一阵，没发现附近有日伪军的身影。于是迅速跑到树下，解开绳子将六子放了下来。

此时的六子气若游丝，从网里放出来时浑身冰凉。吴敬之用乎放在他的鼻孔处试了试，还有呼吸，便架起六子软绵绵的身体，向村外撤去。

村子里面枪声还在持续，红枪会先后有七八个人被枪杀。人人成了惊弓之鸟，纷纷寻找藏身之处。日伪军缩小包圈，将没死的红枪会弟子悉数拿获。刘旭东的瘸脚老婆和孩子被从家里拉出来，，连同其他人一起被赶到村中心的空场地。

在日军小队长中岛的威胁下，四虎子在人群中指认大当家刘旭东无果后，日伪军开始挨家挨户搜查，所有的村民都被赶到空场地。周围点起了火把，火光照耀下，日军和皇协军个个杀气腾腾，明晃晃的刺刀对着手无村铁的村民。人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时间空场地上死一般的沉寂，只剩下松枝火把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很快，藏匿在刘旭东家中地窖的军粮被搜了出来，堆到中岛面前。

中岛双手拄刀，眯着眼睛看了看，然后清清嗓子，用生硬的中国话大声说道：“谁交出刘旭东的，活命的干活。藏人的，统统死啦死啦的！”一个皇协军的排长在旁边充当了翻译的角色，扯着嗓子喊道：“皇军说了，如果有谁知道刘旭东的下落？说出来，皇军放他一条生路。不说，全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