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六章 力不从心

其实她一点也不饿，但为了先头的话，还是给自己盛了些，也将口罩褪了下来，将自己的脸给邵瑶看，“老师您瞧，我的脸可是好了？”

邵瑶眯眼看了看，只见她光滑白皙的脸蛋透着淡淡的粉色，眉眼弯弯，灵俏可人，男儿的装扮让她多几分潇洒。却不知穿了薄纱长裙，描眉画唇之后，又是怎样的漂亮柔美……

他轻声咳了咳，声音沙哑，“好看。”又道，“富平去旁的屋子诊治其他人了，说要多看几个人好下法子，让你不用寻他。”

“我的身子撑不住了，有些事情也难免力不从心了，这个烂摊子，千万人的性命，我就都交给你了！我知道这很困难，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邵瑶温柔的看着戴毅飞，说话很慢，“哪怕青州最后真的变成了一座空城，我也相信你，定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

戴毅飞笑了笑，借着喝汤的动作掩饰面上的动容，最后放下碗筷，脸上也透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坚毅，“以前我不晓得您待我是怎么样的感情，刚刚看到几个无知懵懂的孩子……”

他们的亲人都没了，只能相互照顾依靠，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他们跟前世的戴毅飞何其相像。本来想带着邵瑶偷偷离开的想法，在那一刻便散了，怎么说呢，大概跟邵瑶留下自己的心情一样，比起小爱，大爱更慈悲。

当然，这些话戴毅飞是说不出来的，只是再看邵瑶时，眼里就释然了，他只是太善良了。

邵瑶垂眸，嘴角的笑容抹平了，也不知是否听懂了戴毅飞话里的潜台词，那碗面，倒是被他不知不觉吃完了。

做了好多面条，是想着阿左阿右，富平他们没得吃饭，他们却迟迟没有回来。戴毅飞哄着邵瑶又吃下去一碗，三个暗卫吃过后，剩下的扣起来放在了一旁。

夜渐渐的深了，因为物资稀缺，所以屋里的灯也不是很亮。戴毅飞坐在低矮的小桌前，不时眉头微蹙，不时奋笔疾书，不一会儿就写了满满两大张，可还是不愿意放下笔，只恨不得自己能想出来更多有用的东西！

这些东西，搁在前世就是常识，比如瘟疫的传播离不开的几样，流动的污水，生病的牲畜，不讲究卫生的生活习惯等等。戴毅飞今天一路走来，用脏乱差三个字形容谷场还算是轻的了。

虽说这里住的人都感染了瘟疫，可疫区保持基本的干净是必要的，可这里食用的水源发霉。舍不得丢掉的牲畜最后只剩下尸体，竟然也就随意的丢在地上，引发不少苍蝇光顾。

所以，明天必须将谷场彻底打扫一遍，烧掉各种死尸，清理屋子，每个人必须擦洗身子，出入消毒，不能混用碗筷等等。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富平的药了，若他能找到瘟疫发生的原因，搭配出合理的药方，对症下药，或许这场让人绝望的逃生，还能有一线生机！

第二日天刚亮，阿左跟阿右一前一后就回来了，两人虽很是疲倦，但脸上还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偷偷给戴毅飞耳语几句，说了事情的经过。

也能想象得来，比起银子，还是人命更重要，两人深深贯彻了戴毅飞提议的法子，一夜时间，或威胁或偷拿，已经将青州的药店的药材全都给掏空了！

最后，富平双眼通红的从屋里跑了出来，对上戴毅飞期待的目光，用力点了点头。

戴毅飞咧嘴一笑，主仆几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后背挺的更直，感觉肩上的责任更沉重。万事俱备，东风也吹来了，现在，就要看看效果了！

让阿左将自己带上屋顶，敲锣打鼓一阵将场上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有人在原地懒洋洋的晒着太阳纹丝不动，笑着指点，有人却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慢慢聚拢了过来。

大概一柱香的时间，已经聚过来大半的人了，从这头到那头，戴毅飞从上看下去，一时只有黑漆漆的头颅，一个人一双眼睛，齐刷刷或冷漠或无言的看过来，都是对她的一种压力。

孩子们手拉手站在最前面，仰头看着屋顶上异常高大的公子，认出了她是昨晚上承诺过救自己的人，顿时十分高兴的冲戴毅飞招了招手，笑容在阳光下明媚异常。

戴毅飞没有笑，而是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将自己面上的口罩摘了下来，露出一张清秀稚嫩的脸。虽说稚嫩，可她不怒而威，气场全开，将某人的姿态学了几成，如此倒也让人一时瞧不透。

铜锣已经不再敲了，在这种气氛中，很快，下面嘈嘈杂杂的声音像受了某种禁制。慢慢的在屋顶那人的沉默里消了下去，到最后鸦雀无声，在烈日里蒸出热汗，也不愿用手去抓一抓。

也是因为有活下去的奢望，猛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才会诸多疑虑，百般为难，就怕终来又是一场空啊！

“既然你是小侯爷，那你告诉我们，青州发生这样的大事，圣上去哪里了？！为何救灾的粮食迟迟不来？！太医迟迟不来？！”中间有汉子义愤填膺的冲出来怒斥。

“我听说青州城都封了？！都是只许进不许出！大家别听她的话！现在她出来就是安抚人心的！说什么救治！怕是巴不得我们早早死去！”

“说的就是！青州城的大夫都闭门不出！药材抬到了天价！现在这么多人都染了瘟疫！凭你红口白牙！我们就会信了你吗？！”

“对！”

“……”众人七嘴八舌，吵的人耳朵“嗡嗡”作响。

屋里的邵瑶按耐不住，担心戴毅飞压不住，撑起身子下了炕，踩着鞋子挪到了门口。因为是站在屋檐下的，所以看不到上面，但能看到面前黑压压的人，都抬头仰望着头顶，邵瑶靠在一旁，便当自己也能看到她的模样。

戴毅飞眉头一皱，旁边的阿右脸色一冷，手里的铜锣敲得震天响！费了好大功夫才让场面重新安静下来！

“圣上自有圣上的打算！我们无从干涉！”话音未落，下面嘈杂声又起，戴毅飞却不为所动，洪亮的声音盖过他们所有，“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可以救你们！但我相信！我相信我可以救你们！”

众人愣神，似乎被戴毅飞语气里的自信诱惑，似乎被她的气势折服。总而言之，他们黑漆漆的双眼里，似乎重新投进去了光芒，虽然微弱，但真实可见！

依然有人站出来，指着戴毅飞摇头，“自古以来！只要是瘟疫，我就从未听过能有人能活着逃出去！圣上德行有亏！上天才会降下祸来警示！我们是被牺牲的那个！若想要救我们！除非你能将那无能的皇帝从龙椅上拉下来！”

“人怎么胜天？！小娃娃！不是我们不相信你，是天命注定！若当今圣上依旧不得民心！还会有更大的灾祸降临！与其等死！不如现在就一并经受了罢！”

“……”

眼里微弱的光芒暗了下去，嘈嘈切切的声音又起，因为戴毅飞不算欺骗的欺骗，众人眼里的怒意更盛！有人更是不堪的冲着上面扔碎石，吐唾沫……

阿左阿右一人护一面，随手挡下恶意满满攻击，担心的眼神看向旁边单瘦的戴毅飞。

戴毅飞的目光从左边缓缓移到右边，面上波澜不惊，浑然不在意他们的辱骂。只是那双眼睛明亮，明明没什么情绪……或者连她的五官都看不清。

可偏偏，当戴毅飞的目光注视到哪个方向，哪个方向的人群就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躁动，直到诺大的谷场再没有人出声。

她双手背在身后，说话的声音却响亮坚定，“我只信人定胜天！也信！若老天有眼！天道轮回时！恶人自有恶报！不会牵累无辜的善人！若上天警示！而我执意救了你们！那果报就让我一人承受！”

“你们不是说青州城的大夫高高挂起吗？！可他们却送出了自己药店里所有的药材！只要是能救人的！他们都无偿献了出来！”

“你们不是说大夫医术不好吗？！富平多日钻研琢磨！已经找到了医治瘟疫的最好法子！只要照着法子吃药！我相信！你们每一个人都能战胜瘟疫！”

众人握紧双拳，下面没有人说话，但粗重的呼吸却和成了紧促的曲子，麻木的心跳仿佛加快了节奏，因为戴毅飞的话，让人热泪盈眶。

“我们怎么能让您……”哽咽。

“我想活下去！我也信人定胜天！若您救了我！上天却让我天打雷劈！我便不再挣扎！我认命！可现在！我想活下去！求您救我！求您救我的父亲！”

一书生打扮的人仰头望着戴毅飞，说完这话就双膝跪地，几乎是匍匐在地。

众人深受触动，犹豫间双眼的光芒更盛，也更加坚定，心中求生的欲望，如同打了催生剂的藤蔓疯长，瞬间就到了膨胀的程度。

本来缩在远处看热闹的人，也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面朝着戴毅飞的方向，最后一丝顾忌也被她所说的假设打动，被她所说的未来刺痛。他们要活着！即使圣上已经放弃！即使城外的所有人都已放弃！即使上天也遗忘！可他们并不想放弃！

要活着！

一时间，“扑通！扑通……”的声音此起彼落，众人无言跪在地上，全然信赖的看着屋顶上的戴毅飞，泪流满面。

心里的弦绷的太紧，突然松懈下来，竟然不知道如何反应，只本能的“扑簌簌”直落泪，凭他是年迈痴呆的老俞还是五大三粗的大汉。

戴毅飞咽了咽口水，在原地沉默良久，在等他们平复心情，也在等自己冷静下来，“病魔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病魔打倒！你们确实不应该相信我！你们应该相信你们自己！相信你们命硬！不会就这样倒下去！”

这时候，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戴毅飞，那是热烈与绝望，她是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不管这根稻草是否结实，他们都愿意伸手一试……只要她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