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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八章 规矩

作者:文暖 | 发布时间 | 2018-02-25 | 字数:3322

“嗯,快去快回。”阿右声音闷闷的。

阿左提了一盏灯笼,出去的时候被石子击在脸上身上,他瑟缩了一下。仰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天,似是漫天乌云密布,黑的浓稠,掩了明亮的月光,明日怕是要下雪的。

一声叹息淡淡的散开,阿左用空着的右手使劲抹了把脸,那哭声哀切,他心里沉沉的,回头看了一眼,窗上倒映着阿右稳稳的身影。

停顿不久,于是下了石阶,疾步出了院子,朝着不远处的惠香院走去。

老远就看见明火闪烁,就在惠香院里的假山旁边,一人跪在地上,旁边放了一堆香纸冥钱。正伤心的哀涕,火光将黄色的光晕投在他脸上,脸上水光闪烁,已经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鼻涕,不是宁全还能是谁!

“小公子,您命苦,死了也不能入土为安,成了那可怜的孤魂野鬼,今天是您的头七,奴来给您烧点纸钱。这世道,哪里都需要银钱打点,您拿着去使唤,若是不够了,您托梦给奴,奴再给您烧,呜呜呜……”

“您对奴好,您是好人,您放心,奴以后定将戴管家当自己的爹孝顺,给他养老送终,呜呜呜……”

“宁全。”阿左不忍心打扰,但府里有府里的规矩,更何况,此时也不是任性妄为的时候,楼里住着贵人,也容不得他这般。

宁全吓了一跳,懵懂抬头才发现是阿左,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他心里一慌。若戴毅飞还在,两人身份还算齐平,如今……

朝着阿左的方向磕头不止,“阿左哥,奴知错了,奴知错,求您别告诉公子,奴只是想给小公子烧点纸钱,奴以后都不会了……”

明目张胆在府里祭奠人,会被主人认为是件晦气的事情,要打要杀也是非常正常的。宁全想自己死了也不是什么要事,到了去了那边反而可以去找小公子,可他还有一个年迈的老父亲,还有一个刚刚丧子的戴管家,他若死了,那他们怎么办。

宁全白日里也挨了百十板子,不亚于去了半条命,大冬天的跪在这里,人是傻了点,可也算有情有义。故咳了咳嗓子,放缓了声音,“府里有府里的规矩,祭奠人这种不吉利的事情,打杀了都算是轻的!”

宁全脸色一灰,无力的软下了身子,这样也好,他们主仆又可以团聚了。

“但念你有情有义,且这事只有我一个看见,就当作不知道了,只是祭奠人这种不吉利的事情,以后还是不要在府里,不然传出去了,我也救不了你们。”

“呜呜呜……”宁全感激的又磕几下,额头上都是嵌进去的石子黄土,“奴以后都不会了,只是烧在别处,害怕小公子找不到回家的路,那就收不到纸钱了,收不到纸钱,打点不了下面,就要被别的鬼欺负了,呜呜呜……”

“闭嘴!瞎说什么呢!哭哭啼啼,嘴里也没个把门的,传在公子耳朵里,有你的受!”阿左咬牙,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还不快回去,大晚上的,闹的整个府都不用安宁了!”

宁全受屈,硬把哽咽憋了回去。擦了擦眼泪,看了看阿左的脸色,终于起身,扯动身后的伤趔趄一下,没敢出声,低头准备收拾好东西,“阿左哥,我走了。”

阿左点头,看着宁全落寞伤心的背影,突然冷声开口警告,“咱们做奴才的,就该守好做奴才的本分,什么该说不该说,什么该忘的心里都应有数。邵府只有一位公子,以后也只会有一位公子,少说多做,才最是稳妥。”

宁全双肩不停抖动,估计还是在哭,只是停顿了下脚步,听阿左说完了,这才步履维艰的朝后面挪去了。

阿左收回视线,目光落在那堆微弱的火堆上,他放下手中的灯笼,走过去蹲下身子,拾起旁边的枯树枝,翻了翻低下没有烧透的纸钱。火光贪婪的舔舐着,发出细微的声音,他叹了口气。

“小公子,要是您还在该多好,这么多人为您伤心,真的很伤心。”心宽的人嚎啕大哭,发泄着心里的情绪。内敛的人面上不动声色,可那眼泪都流在了心里,又涩又苦,汇成了一片逃不脱的大海,快要窒息了。

却不知那个窒息的人,此时正站在他身后,面色苍凉,怔怔的盯着那越来越微弱的火光,黑漆漆的眼珠与夜色融为了一体,随着那火光一起越来越黯淡,直至成为一片死寂的荒凄,死了一样。

这感情陌生到让人心颤栗,邵瑶半边茫然着,半边跟着戴毅飞归于尘土。直到面上冰凉一片,他用手一摸,才知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淌了满面泪痕,哭了。

他才恍然,以后都不会有个鬼精的少年日日来烦自己,也不会得意洋洋的抖着腿,看到自己无奈的眼神,讨好的仰头一笑,假装规规矩矩坐好。

她再不会关心自己是否无聊寂寞,故意伪装自己逗笑自己,也不会用濡慕的目光看自己,撒娇时就各种讨好,下厨做饭,讲故事说笑话,自己若是笑了,她一定会笑得更开心……

再也不会有人说要考取功名,然后让自己骄傲,给自己撑腰,带自己去五湖四海,看山花烂漫,赏高山流水了……

“公子,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您身子未好,应该多休息一会儿。”

阿左紧凑的脚步一顿,顺势缓了缓自己起伏的情绪,丢人什么的先不说了,只觉得心里瞬间踏实了许多。

这边,阿右将怀里的大氅抖开,披在了邵瑶身上,触到他的肩头,骨头咯人,让人心惊。他平日大大咧咧,唯有此时,才觉出邵瑶无声无息的消瘦。

抬头看到阿左提着灯笼带来一丝明亮,隐约也猜到了什么,这府里头,除了宁全惦记着戴毅飞,没人敢将悲伤表现的这般明目张胆。他最爱哭哭啼啼,今天是小公子的头七,自然是悲痛的。

这七天来,大家各司其职,相安无事,没人提及一破席裹出去的戴毅飞。一层灰蒙蒙的死寂弥漫在邵府上空,像套了一个密闭的塑料袋,窒息着,绝望着,自弃着……

人和物是息关的,府里住着谁,弥漫着就是谁的气味。这邵府冷冷冰冰,凄凄清清,它立在这里多少年,凝视过多少悲伤喜乐,悲悯过多少眼泪挣扎,苦苦等待。

它看得太多,它的寿命太久,知道这是命数,是轮回,多少年头都会回归尘土,大风一吹,就散了去了,谁会记得呢?没人会记得。

那娥娥呻吟声像一根刺,扎破了沉默的邵府,像一碗倾斜的水,无意识但却很自然的流出了府里,飘向了很远。

似是痛苦又想欲拒还迎,不知是快乐还是难受,它以为有风声做遮羞布,没想到邵府太小,遮不住什么秘密,暧昧的,纠缠的。楼上木板“咯吱,咯吱……”声,不知疲惫的和着女子吟吟似涕非泣。

风声更怒,府里各处愈发寂静,多少人在黑漆漆的屋里睁着双眼,又有多少人按捺不住内心的燥热空落。

女人是什么模样?女人就是这般的模样吗?像个怪物,又像是毒药,他们迷茫的这样想着,想不明白,压抑不住内心的欲望,反正有风做掩护,那手就慢慢下移,落在那羞耻的地方,和着女人的吟娥,面色潮红,幻想着,愉悦着……

阿左和阿右愣了一下,他们自小跟在邵瑶身边,王妃很少在王府的楼里,所以并不曾听到过这样的声音,开始的时候是没有反应过来。只愣愣的呆站在原地,感到淡淡的羞耻好奇,待那声儿越来越大,又有点想逃开,逃的远远的。

很快,两人就想到了什么,春天,是很多动物发春的季节。早在上京时,每每那时就能听到野猫凄厉的叫声,自然使然,可还是觉得羞耻不好意思。

偶尔出去会看到巷里的小孩子,嘻嘻哈哈的笑着,手里捏着石子,天真烂漫,懵懵懂懂,将两只苟合的野狗围在中间。他们不知道那代表什么,只知道用石头去扔,跺脚去吓,野狗不知羞耻,哪里会动弹。

大人们悠悠散散出来,看到一笑,赶孩子去别的地方玩耍,嘴里却骂着,人活得不如畜牲,还不如死了,投了畜牲道。

阿左阿右对视了一眼,齐齐瑟缩了下,不敢看小楼的方向,只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试探道,“公子,夜深了,咱们……咱们回去吧……”

两人不由想到邵瑶的处境,身份不正不邪,尴尬到没地方哭诉,毕竟人家是正经的夫妻,他失了身,日后还见不得光……历代哪个皇后养的男人见过光了?

阿右想到自己送出去的小公子,死气沉沉的五官,直挺挺的躺在牛车上,被打的后背臀部烂成一片。就他这个大老爷们,看着也眼色憋屈,想到往日种种,背过脸去也偷偷抹了泪。

可府里那人是天下至尊,他一个卑微的奴才,连求情都跨不过去门槛,就是大公子的冷硬心肠让他心寒。也不去向圣上求情,为了楼里的女人,那样残忍无情的对小公子。

毕竟,小公子赤子之心,虽然爱捉弄人,但对大公子是全心全意的啊……

如今听着这声儿,阿右心里也隐隐觉得不值,侧头去看邵瑶,邵瑶却不见多少难过,只抬头望着黑漆漆无底洞一样的天,嗤笑了一声。

不仅仅是讽刺,还有别的什么,阿右形容不上来,只跟着抬头向上瞧去,只见黑夜浓的像墨汁,稠得要滴下来一样。

阿左在心里轻叹,跟着主仆二人一同抬头,那日行刑时小墨带的那两人,分明就不是府里的人。大公子吩咐过,避开要害,不要伤筋动骨,看着厉害就行,到时候就说吊了一口气送了出去,等圣上和李静思离开,就将小公子再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