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兄弟有情刀无情

深夜，京郊，翠华亭。

四通八达连绵的官道，将京师这个帝国的心脏与帝国的各个方向的领土连接起来，成为一个整体，如同大脑指挥着四肢。

人们熙熙攘攘，进入繁华的京师，又从京师，分道而出，走向国家的各省府州县------只不过，有的人，却是一入京师而不能返乡，或者是一出京师就无法回还-------残酷的人生，从来不怜悯人们的悲叹。

此时此刻，两个男人正坐在亭子里，夜晚的凉风吹去了白日的燥热，却吹不走他们心头的沉重。

他们面前有一张桌子，上面有菜，有肉，也有酒，两个人却谁也没动筷子------尽管他们都自诩，是天性乐观放荡的真汉子。

名震天下的金鳞盟帮主侯龙波，看着面前这个胖胖的男子，慢慢说道：“大哥，我知道皇命不可违，官身不自由，所以我不会阻拦你前往四川，但你要千万记住我交代的那些事情……”

“记住了，侯大帮主，我看你已经忘了自己是我的结拜弟弟，你这是想给我当爹呀！”刘洪达大笑，与侯龙波开着肆无忌惮的玩笑------侯龙波即便做了皇帝，他也是一个样子与侯龙波说话的。

他就是这样的性格，即便面临着刀山火海，他也毫无惧色，也许他唯一害怕的，便是人世间的矫情与虚伪。

“去你妈的，老子上辈子一定没积德，这辈子才跟你厮混到一块！！”侯龙波也大笑道，他尽量让自己的语言也充满了粗俗，这是对刘洪达很好的心理安慰。

可是此时，他的眼睛里面，却满满都是忧郁之色，太上皇派刘洪达前往四川，几乎摆明了就是让他去做替死鬼，可是侯龙波无法反对，因为高国忠已经告诉他，太上皇还派出了深爱着的陈玉倩------这一招真的狠毒，让侯龙波根本没有反对的余地了。

“好了，话不多说，老子的事儿要紧。”刘洪达道：“龙波，我还是觉得你没有必要瞒着三弟，咱们三个，什么事儿没见过，早就交心交到地上了，你对他如此隐瞒，有必要吗？”

侯龙波没有告诉刘镇南这件事情，只是说刘洪达出外公干，前往甘肃办案-------刘镇南的底细，他不能告诉刘洪达，而刘洪达此行，他自然也不可能告诉刘镇南------如果得知刘洪达众人的真实目的，唯恐天下不乱的楚江客集团，到底会做出什么样使坏的事情，是谁也猜不透的。

“这可不是我信不过三弟，”侯龙波微笑道：“你的任务是绝密，可是三弟为人诙谐，口无遮拦，容易泄密-----你也不想因为他无意中的泄密，导致你被人家干掉吧？”

“算你说得有理！！哎，现在这破世道，大事小事，屁大的事儿，都他妈的是绝密。”刘洪达笑道：“阿利那个贼小子，这些日子也消失不见了，也是你所谓的‘绝密’吧？”

“那是当然了，不过也不能算都是为我办事，她自己也有很大的利益在里面，否则这个臭小子，很可能不给我面子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臭脾气！！”侯龙波笑道：“好了，我们不谈这个让人讨厌的小家伙，大哥，我给你的西洋火器和弹丸，只能在……”

“只能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使用，因为你的弹丸有限，打一颗少一颗，无法补充，你都说了几百遍了！！”刘洪达笑道：“不过我和这东西有缘，这几天已经练得人枪合一，打了三枪，每次都正中靶心------你这抠门的家伙，明明早就有这宝贝东西，现在才舍得拿出来孝敬我！！”

“好，是我的错！！大哥，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侯龙波笑道：“我的人会悄悄的跟着你们，他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高手，关键时刻，会是你的好帮手，也会绝对服从你的命令。”

他端起了酒碗，刘洪达也不再说话，抄起桌上的酒碗，仰起脖子就是一碗：“废话少说，老子出发了！！”

他拿起行囊，轻快的跃出了亭子，一声唿哨，几十匹快马从亭子远处的角落里骤然而出，这样的骑术，立刻就能判断出马上骑士的武功和轻功，绝对都是此中好手。

这些人刑部里面最出色武功最高的资深捕快，他们身上带着最狠辣的武器，将跟随刑部这几年来晋升最快的一个总捕头刘洪达，勇闯四川，去建功立业，为朝廷尽忠------男儿出征，不谈生死，这是何等豪情！！！

刘洪达轻轻跃上了一匹快马，回头看了看静静的注视着自己的侯龙波一眼，大笑一声，便带着手下众人，飞驰而去，只留下满目的扬尘……

侯龙波的眼中，此时忽然流出了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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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江客府邸，地上的大商人楚江客的豪宅。

密室。

楚江客与刘镇南面前，站着九个人，七男二女，每个人神态都很稳重，好几个，还都带着自信的微笑。

他们的确有资本微笑，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是威震江湖的著名杀手，都是冷香远里的大牌------他们九个人这些年杀的人，合到一块的话，不到两千，也绝不会少于一千五。

“各位，对你们来说，这是一个很不容易完成的任务，甚至是一个很有趣的任务。”楚江客笑道：“因为你们此行，不是去干掉目标人物，而是去做保镖，保护这两个目标人物。”

他的话刚一结束，他身后的刘镇南便微笑着，举起了两张画像，栩栩如生，纤毫可见------冷香远中的绘画高手，远比刑部的那些废物水平要高出十几条大街。

画像上的两个人，便是此次“四川调查事件”的两位主角，刑部总捕头刘洪达，锦衣卫副指挥使陈玉倩------他们将是引起一场巨大的江湖和朝廷风暴的最初的一个颤抖。

高国忠的手下找到了楚江客的手下，直截了当的提出了要求，楚江客很快就答应了，去年从李保那里吃进来的钻石和宝石，他可不想吐出来。

冷香远答应了朝廷提出的“三件事”的要求，第一件，便是出动众多高手，来保护这两位“宝贝”--------这话一点也不假，这两个目标人物，一个是太上皇的宝贝，一个是侯龙波的宝贝----------在侯龙波眼里，刘洪达就是个如假包换的活宝。

而从“少东家”刘镇南的私人感情来说，刘洪达也是必然要保护的宝贝，他们三兄弟的感情，自然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

“主人放心，我们可以死，但他们两个不会死。”九个杀手当中的老大，看着楚江客，微笑说道------她居然是个女的，而看另外八个人的表情，他们居然对她十分的尊敬，那么这个女人的分量，就可想而知了。

而有趣的是，在冷香远里面“分量”如此重要的一个女杀手，真正的“分量”却很轻，虽然她已经三十多岁，却依然风姿绰约，柳腰纤细，十根手指上面，看不到任何的老茧，纤细而修长------就与她紫色纱裙之下隐约可见的一双美腿一样的特点，如此迷人，看来她的美丽已经足够征服很多人了。

那么问题便来了：她又是如何修炼武功的呢？她用的，到底又是什么样的武器呢？

“好，有你紫色孔雀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楚江客微笑道：“话不多说，如果蜀王府和四合帮下了死手，人马太多的话，你们就要放下面子，立刻放出信鸽求援，这是命令！！”

“是！！请主人放心！！”九名杀手异口同声的回答道，然后他们便鱼贯而出，也并不是仅仅他们九个人，他们也有各自的手下，这将是江湖上一股让人闻之色变的力量。

他们将秘密跟踪刘洪达和陈玉倩的两支队伍，平日里杀人的杀手，却要承担起保镖的角色，这也真像楚江客说的------“很有趣的”。

楚江客看了看刘镇南，刘镇南的眼睛当中，不可避免的充满了对刘洪达的关心，这让楚江客很不满--------他好像对刘镇南的所有方面都很不满一样，刘镇南却已经无所谓，反正他已经习惯了。

“跟我来，去地下。”楚江客忽然道，刘镇南答应一声，默默的跟在了楚江客身后，两人都不说话，慢慢的，两人同时用一种奇特的节奏开始走路，而且越走越快------这种情况表明，刘镇南开始习练楚江客家族一种特殊的内功，楚江客，也正式确定了他继承人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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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王朝在地下的皇宫，此时却是在“白天”，为了防止引起地面上人们的注意，也为了扮演好白天的角色，他们采用了和地面上相反的时间观念。

宫女们正在欢笑嬉戏，她们从不关心-------“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至少不能公然表现出来这种关心，否则，她们很快就会被干掉的------对于不守规矩的宫女，楚江客的处置办法很简单，这是一个从六岁，就已经开始杀人的枭雄。

“刘镇南，朕已经决定，派出精锐一千人，也前往四川，一会儿你就代表朕，前往第四号秘密军营，去检阅犒劳他们。”时间紧急，所以今晚楚江客并没有穿上龙袍，他这个商人打扮，却高坐在蟠龙宝座之上的形象，也真是滑稽可笑得很-------究竟是商人成了皇帝，还是皇帝做了商人？！

“皇上，您派出的九个杀手，身手都很是不错，他们在关键时刻抢出刘洪达和陈玉倩，并不是难事。”刘镇南微笑，躬身说道：“我们又何必再派出一千人马？微臣认为，这样做既无必要，又容易暴露我们的秘密，所以，还是请圣上三思！！”

听了刘镇南自作聪明的问题，楚江客满眼都是失望之色，慢慢说道：“镇南，是谁告诉你，这一千人，也是去解救这两个人了？！”

刘镇南笑道：“微臣明白了，原来您是派这一千个人，到四川执行其他任务……”

“镇南，看来也许你真的不适合做皇帝。”楚江客冷笑道：“人家都说，旁观者清，你这个旁观者，居然比下棋的双方更加糊涂！！！”

刘镇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微臣愚钝，请圣上指点迷津！！”

楚江客冷笑，道：“朕就问你几个问题，你需要好好想一想再回答：伪朝的太上皇明明很喜欢那个陈玉倩，为什么要在她身上的重伤刚刚好转的时候，就立刻派她去四川执行这样艰险的任务？”

刘镇南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才回答道：“那是因为，伪太上皇需要拿到蜀王府和四合帮，勾结四大寇，杀掉余将军的证据！！”

“什么证据？！”楚江客冷笑，看着跪在地上不敢与自己目光相遇的刘镇南。

“据我们的情报，大概的情况是：四川巡抚藏在深山冰洞当中的四具尸体，它们可以证明，去年四大寇并未死去，而是用这四具尸体假冒的。”刘镇南终于恢复了镇静，面对整天吹毛求疵的楚江客，他必须谨慎应对，一丝一毫马虎不得，才能挨骂挨打得轻一些------这就是他从小过的日子，没有半分幸福和肯定，只有不停的斥责和惩罚。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他这个外人看来整日里锦衣玉食快乐无忧的巨富公子，为什么会与一个小捕快，一个小镖师结拜成生死兄弟的原因------他在认识这两个人之前，从未有过朋友，所以他特别珍惜这样的友谊。

“你太天真了，镇南。”楚江客笑道：“如果四具尸体就能证明蜀王和四合帮的罪行，又何必派刘洪达他们去？！直接派重兵进入四川，到达深山，取出四具尸体，昭告天下，明证蜀王的罪行，直接灭掉四合帮不就可以了吗？！！”

“您的意思是……”刘镇南不敢提出自己的判断，只能小心翼翼的向楚江客“求教”了。

“四具尸体只是噱头，他们又不会开口说话；伪太上皇真正需要的证据，是刘洪达和陈玉倩的死。”楚江客微笑道。

刘镇南大惊失色，道：“这怎么可能？他明明让我们出动人马保护这两个人，更何况，这两个人，对伪太上皇，对侯龙波，都具有重要意义……”

“这也许就是你和侯龙波的差距，永远的差距，”楚江客叹道：“侯龙波是何等的狡猾，他未必看不出太上皇的用心，但他还是不加阻拦，因为他已经做好了牺牲刘洪达的准备------不是他无情，而是因为他知道，要做大事，就必须要牺牲一些东西，一些人。这是在他这个位置上，必须要做的取舍。”

“那您怎么还要派那九个人去保护他们？”刘镇南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又问了一个蠢问题。

“这九个人，也是牺牲品，”楚江客笑道：“朕要向伪朝廷表明，冷香远已经执行了他们的第一件要求。”

“那么这一千精兵……”刘镇南还是云里雾里，忽然说道：“该不是派他们去干掉这两个目标，还有那九个杀手的吧？”

“很好，镇南。你能将刘洪达，你的结拜兄弟，称为‘目标’，这就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进步。”楚江客笑道：“所以朕就不骂你了，尽管你又说错了：这一千人，朕拍他们潜伏进入四川云贵各地，等到四合帮与蜀王府对两个目标的追杀一开始，他们就在各地开始大规模的破坏和暗杀活动，我要让四合帮与蜀王府相信，这一切都是金鳞盟和一山阁，还有高国忠的人在捣鬼……”

“微臣明白了，在这样极度的混乱之下，蜀王一定会心慌意乱，一定会起兵反叛，伪朝廷与蜀王的大战，就会立刻发生。”刘镇南恍然大悟。

“不错，到时候江南的襄王也一定会起兵响应，伪朝廷一定疲于应付，那么，京师及各地的重兵，必然会奔赴前线；也就是说，那时候京师的防卫，就必然出现空虚，极度的空虚。”楚江客微笑道：“所以我们的机会，我们一直苦苦等待的那个机会，就来了。”

“我们，我们要占领京师，攻占皇宫，对吗？！”刘镇南此时已经满脸都是汗，楚江客的这个计划，显然已经让他彻底震惊了------虽然他知道，这是他们的列祖列宗，足足等待了一百年才得到的机会------这就是人们说的千载难逢，这是一个值得牺牲生命也要抓住的机会。

“这个现在还不能说，到时候，朕自然会向你讲明白的，朕还有进一步的计划。”楚江客笑道：“虽然现在还不能向你彻底讲清楚，但朕可以保证，这绝对是一个你能想象得到的最完美无缺的计划。”

说完这句话，他仰起了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地下世界里，能有什么好空气？楚江客此时也许在心里面疯狂的呼喊，早日冲上地面，做地面上的皇帝吧。

可是有一个问题刘镇南不敢问，却在他心底里面纠缠：就算楚江客能够攻占京师，占领皇宫，杀掉皇帝和太上皇，可是他的兵力十分有限，只有区区万人，他又将怎么样控制整个天下呢？！

这实在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