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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那些曾被你蔑视的
“呦,这不是咱们新晋的大丫鬟红荷姐吗!”
双喜晃着手中啃了一半的鸡腿,阴阳怪气的对着站在门口的红荷说道。她与红荷同年,而且当初比红荷更早进的宅子,在众多同龄人之中,她心计老成模样乖巧,做事利落眼尖嘴甜,隐隐在小姐妹的圈子里有着说一不二的地位。可如她这样能干的丫头,这些年来也只是在深宅打杂而已,时至今日连男主人的面都未曾见过几回。可那个一向被她看不上眼的红荷,也不知是走了哪门子的狗屎运,竟然就让她混到了如今这等身价。
其实红荷现在的差事着实有些尴尬,身份未见得多高,手头的工作不少,却还要平白无故的惹人眼红妒恨,上边的人看不起,下边的人不待见,况且自己又是手拙嘴笨,哪天惹下塌天大祸也是迟早的事。
芙蓉凑上前来,用刚摸了鸡腿的油手掀起红荷罗衫的前襟,五根手指极其用力的搓了又搓,然后才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不愧是咱们老爷的贴身近侍,这衣服料子,跟我们这些粗使丫头的糙布褂子简直没法儿比啊。”
红荷盯着自己衣襟上那块刺眼的油污,有些不安起来,却也不知如何是好,两只手揪着衣角,局促的绕来绕去。
“老爷最近身子骨还好吗?深宅中的五位姐姐对你怎么样?”
双喜啃光了鸡腿,将骨头信手扔进燃着火的灶膛,漫不经心的像个长辈一样对红荷问道。
“老爷?”红荷迷迷糊糊的眨着眼睛,认真思索了片刻才说道,“我最后一次见到老爷是上个月取换洗衣服的时候,当时老爷背对着我,看不出气色如何。五位姐姐长得都很漂亮,我总是区分不清她们哪个是哪个!但是玉惜姐姐我还是记得的,她的声音好美,却总是喜欢对我皱着眉,就像这样……”
说到这里,红荷卖力模仿着玉惜的表情神态,毕竟看得多了,她学的惟妙惟肖,俨然就是玉惜面对着呆头呆脑的红荷时那一脸发自心底的无可奈何。
双喜与芙蓉大声哄笑起来,如红荷这般有趣的家伙,整座宅院中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年老的厨子撂下烟袋,笑呵呵的看着眼前的三个姑娘,丫鬟们有自己的圈子,她们之间的事,厨子不想管,也管不着。
满屋子的人都在笑,红荷也跟着笑了,即使她没觉得哪里可笑,但她觉得人家都那样高兴了,自己表现的太冷淡也不大合适。
双喜擦净了手,面色凝重的将红荷拉到灶房深处,扫了两眼门窗之后压低声音说道:“红荷,你有没有察觉到咱们家老爷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红荷盯着自己前襟上的那块儿油污,再度陷入了认真的思索,片刻之后她恍然醒悟般的说道:“老爷好像比去年又胖了些!”
双喜斜眼打望着她,眸子里带着掩藏不住的嫌恶与轻蔑。她在偶然之间听到了一些关于男主人十分不堪的传言,这份好奇已经在她心里煎熬得有些日子了,若不是与深宅中其他人实在搭不上话,谁又会来问这呆头呆脑的红荷呢。可话说回来,红荷如此呆傻,即使真的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场面也未必能记在心上。
“你这呆头鹅,也真是笨的可以。”双喜对她翻了个白眼,然后从新打起精神,努力对着红荷挤出笑脸,谆谆善诱的启发道,“我是问老爷他日常的饮食起居中,有没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比方说他行动坐卧的姿势,进食饮水的样子,他是否有什么能让你觉得奇怪的习惯举动。”
红荷很用力的回忆着,然后就只是一声不吭的摇头,她觉得双喜应该对此会十分失望,也就不敢去看对方的脸。红荷能见到男主人的时候并不多,就算机缘巧凑的见了,因为受过的那些惩罚,她也不敢再像之前那样旁若无人的盯着主人看。
当初她刚入深宅的时候,大丫鬟玉惜就曾经叮嘱过她,像她这样脑子慢半拍的丫头,平时尽量“少看脸,多做事”,因为就算她看了别人的脸色,也不能领会人家心里的意思,所以还是干脆不去看的好。等到红荷与这里的人们接触稍深时,玉惜对她的叮咛又变成了“少看脸,少做事”,因为并不是任何人勤快起来都会讨人喜欢,像红荷这样笨笨的丫头,多做多错,少做少错,可不让她做事的话,她又只会站在葡萄架下,仰头去看那些缝隙里的天空。
“真不知大管家看中了你什么,硬是要将你塞到这里来!”
玉惜曾皱着柳叶般的眉梢,用甜糯的嗓音这样对她说过。
而她那时只会局促的赔笑。
“喂!喂!想什么那?”双喜沉着脸,伸出五根手指在她发呆的双眼前一阵乱晃。
红荷突然像只受了惊吓的小猫一样瞪圆了眼睛,有些欢喜,又有些惊慌的喊道:“我想起来了!”
双喜面色一凛,满以为她这是想到了什么男主人的异常之处,可却听她急切的说道:“我想起来了,我是来拿热水的呀!”
然后红荷便再也顾不得旁人,奔着炉上那壶开水便赶了过去,似乎是害怕再有耽搁,自己又会将这事忘个干净一样。
年老的厨子吓得腾一下站起了身,赶忙扎开两手,像抓小鸡一样拦住了她。
“傻闺女,开水壶是能直接用手抓的吗?你怎么连垫块儿毛巾都不懂啊!”厨子数落着她,从肩上扯下一条毛巾抛进她的怀里。
一旁的芙蓉似是见了天大的笑话,乐得上气不接下气,看来双喜叫她呆头鹅,还真的一点也没有叫错。
红荷包好毛巾提起铜壶,一溜小跑的冲出了灶房去。
“她要是跌个狗吃屎,再烫个满脸花,那可就真的有意思了!”芙蓉乐不可支的说道。
厨子续了壶凉水封住炉火,然后卷好被油渍浸透的烟丝荷包揣进怀里,不嗔不喜的说道:“丫头,小小年纪,心思别那么歹毒!她出了事,你又落不到什么好处。”
“老爷子你还当真啦,我就是说着玩的!”芙蓉没心没肺的笑着,一双眼睛却像是长着钩子一样将厨子由头至脚扫了个遍。
“老爷子,哪天的太阳好,我们姐妹就来帮您把铺盖拆洗一遍,您看行不行!”双喜走上来扯了扯芙蓉的衣袖,用眼神示意对方是时候开溜了。
“那感情好!”厨子也不再理会她们,开始忙起了自己的事,主人家洗脸漱口喝过早茶就该用早点了,他可不敢误了出菜的时辰。
双喜与芙蓉擦手抹嘴之后溜出灶房,毫不意外的看到五进大院的门口跪着红荷,头上还顶着那只没了热水的空壶。两姐妹又是嘻嘻呵呵的一阵窃喜,当真觉得那呆呆傻傻的女孩着实可恨,却又有些叫人恨不起来。
两人穿过长廊,正准备返回各自值守的院子,独臂的二管家却突然出现在了前方。
双喜芙蓉连忙手脚发软的对着二管家施礼,二管家没有说话,鹰隼似也的双眼在两人身上掠过,姑娘们被吓得浑身一个激灵,险险两腿一软跌在地上。
“你叫双喜?”二管家盯着双喜的脸问道,他尖锐刺耳的嗓音犹如一柄利刃划切着脆硬的岩石外皮。
“奴婢是!”双喜的心头一紧,好像浑身上下的血液在刹那间凝固住了一般。
二管家笑了起来,居然露出半颗惨白色的尖牙,他盯着双喜的眼睛说道:“好,你跟我来!”
只这么简单交代了一句,他便侧身绕向了花坛小径,那里正是通向后花园的一条道路。
双喜感到自己的脖子好像被什么人紧紧扼住了,这让她艰于呼吸,想痛快的大声喊叫却如何也喊不出声音来,两只脚早已不听了使唤,麻木无觉的跟着二管家亦步亦趋。
芙蓉像一截木桩般的杵在原地,心底里有种莫可名状的诡异感觉油然而生,看着双喜逐渐远去的身影,她竟觉得大概此生再也见不到这个意气相投的姐妹了。
后花园是极美的,隧谷气候宜人,也适宜种种珍稀花卉的生长,不过现在毕竟早已入冬,再如何悉心侍弄也不可能逆了天时,除了那几枝腊梅装点着满院生气,就再也寻不见别的花了。
二管家已经带着双喜来到了花园深处,却仍旧驱步前行,双喜活似一只惊弓飞鸟,局促不安得随时可能窒息晕厥。
“二管家,咱们这究竟是要去哪里?”
她提起了这辈子所有的勇气问了这么一句,然而却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穿过假山,走过石桥,前方的路依旧那么长,好像走到地老天荒也没有尽头。
“到了!”
二管家终于在一面布满着枯枝爬藤的高墙下停了脚步,他推开墙上一扇血红色的矮门,对着身后的双喜招了招手。
门后是另一片天地,有牲畜有农田,时间尚早,田间地头只能远远看到三两个娇小的身影在忙碌,可似乎都是些女孩子。
二管家抬起唯一的左手,将眼前的一面铜镜擦得光亮。
“双喜,过来照照镜子,记住自己的模样。”
双喜听话的走过来,认真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得不说,她长得很漂亮,就连她自己都经常为这张脸感到着迷。
“双喜呀,以后你就在这里做工了。”二管家说话之间从怀中摸出一把带着倒钩的奇型匕首,来到双喜身边说道,“可是你的好奇心太重,我得先收了你的舌头耳朵,还有这张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