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军礼
和青山、李春生、杨大锤三人一路小跑上了太平岭。
沿途没有发现一个太平支队的哨兵，一种不好的预感升上和青山的心头。按照以往的部署，太平岭周围二里的地方肯定会安排明哨和暗哨。但是今天，整个太平岭都是一片死寂。除了树枝上偶尔被惊起的乌鸦，看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
穿过一条沟爬上山坡，夜色中土地庙静静的伫立着，里面也没有任何灯光。
三个人气喘吁吁奔到庙前，眼前的一切让他们惊呆了。到处残垣断壁，一片狼藉，显然土地庙经历过一场大火。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人都到哪儿去了？和青山发了疯似的冲进庙里，大声呼喊着：“赵长官！老黄！”
声音在山谷中久久回荡着，残破的土地庙里看不到活着的人，也看不到任何尸首。一番徒劳的寻找后，和青山颓然坐到地上。
“长官！你看这里！”杨大锤忽然大叫起来。
和青山与李春生急忙奔过去，离土地庙不远的地方，一座大大的坟茔赫然出现在眼前。没有墓碑也没有烧纸，只有坟头上一顶破旧的军帽。整个坟墓如一个死去的勇士，孤零零地躺在苍茫的夜色中。
和青山取下坟头的军帽，仔细一看是原来是赵明训的军帽，不由的大惊失色！难道是太平支队与日军遭遇，全体阵亡？和青山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扑通跪倒在坟前放声大哭。
往事历历在目，斯人未在。从卸石山一战，和青山就认定了此生定追随赵明训征战沙场，而如今日寇未灭，兄弟却先行离去！
出师未捷身先死 ，长使英雄泪满襟！
李春生与杨大锤也无声地低下头，同样陷入深深的悲痛。
正当三人在坟前哀伤时，一个轻微的声音从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老和！和排长！”三个人猛地转过身，和青山习惯性的顺手往腰间摸枪，才发现身上空空如也。
“谁？出来！”和青山喝问道。
“是我！”对方确认和青山的声音后，从草丛里钻出来，“黄修明！”
和青山又惊又喜：“老黄？！”
“是俺！”黄修明大咧咧地走过来，身上沾满了杂草。对视了片刻之后，两个九死一生的中国军人紧紧地握在一起。
黄修明眼含热泪，用力拍打着和青山激动地说道：“真没想到，你还活着！”
“我还活着！”和青山用力点点头，迫不及待地问道：“赵长官呢？是不是遇到了不测？”
“赵长官好好的！就是他派俺来这儿等你们的！”黄修明说道。
和青山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拉过李春生，说道：“老黄，你看看这是谁？”
“李春生！”黄修明惊得差点跳起来，张大了嘴半天没合上。
“咋了，老黄？怎么跟见了鬼似的，不认识我李春生啊？”李春生笑吟吟地看着黄修明，轻声说道。
好大工夫，黄修明才缓过神来，狠狠一拳捣在李春生胸口，差点没把李春生打趴下。
“你他娘的还活着啊！俺亲眼看见你被那个小鬼子的刺刀捅死了，这、这、这⋯⋯咋又活过来了呢？”
李春生揉揉被捣得生疼的胸口，说道：“有你这样的吗？见面就给一拳头，怎么？你老黄是不是盼着我活不过来啊？”
黄修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不是、不是！那个，俺这不是高兴嘛！快说说，到底咋回事？”
世事无常，战乱年代里的生生死死充满了喜怒悲欢，也充满了不确定性。和青山首先冷静下来，拍拍黄修明和李春生的肩说道：“咱们还是把话留到以后再说吧，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老黄，赵长官现在在什么地方？”
黄修明一拍脑门：“光顾高兴了，差点忘了正事。赵长官就在山下的孙家村，咱们这就去！”
孙家村，太平岭下一座不大的村庄，处于圣水埠与太平岭两山之坳。因远离县城与铁路，相对平静一些。自县城失守，日军的足迹甚至没有踏过这里。在战火纷飞的岁月中，这里颇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几个人沿着曲折的山路进了村子，村口没有设明哨，只潜伏了两个暗哨。看到几个人进了村，哨兵认出了领路的是黄修明，便没有惊动，继续潜伏下来，履行自己的职责。
敲开一户人家的大门，进了屋。赵明训正在油灯下出神，几个兄弟在炕上或躺或坐休息。
一进屋，黄修明便兴奋地大叫道：“长官，看看谁回来了？”
听到有人进屋，赵明训抬起头来，目光与衣衫褴褛的和青山对在一起。炕上的兄弟听到说话声，也纷纷起身下炕。大家默默地看着几张饱受煎熬的脸，顿时都明白了：出去时一个多排的兄弟，如今活着回来的只剩下这几个。
赵明训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举起右手，冲和青山三人庄严地行了个军礼！屋子里的兄弟也都挺直身子，立正敬礼。这军礼，是战后余生的彼此敬重。这军礼，是生死兄弟的彼此珍惜。
当国歌一次次响起，军旗一次次在朝霞中升起，军礼，是中国男儿发自内心深处最崇高的敬意！军礼，是中华民族永不畏缩的身姿！
和青山、李春生、杨大锤，也默默地举起手，眼含热泪还以标准的军礼。
一时间，小小的屋子内寂静无声。双方就这样互相注视着，举在额头的手久久不肯放下。所有的话此刻都显得多余，只有军礼才是最好的表达。
终于，赵明训放下右臂走到和青山跟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胳膊，说了句：“回来了？”
“回来了！”和青山使劲点了点头。
赵明训又走到李春生面前，注视了许久，紧紧握住他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长官，还有一个人没回来。”和青山提醒道。
“谁？”
“六子！我们在回来的路上经过老鸦窝村，遇到红枪会。这帮家伙引我们掉进陷阱，抢了我们的枪。六子现在还被他们吊在树上！”
一听红枪会抢枪，还绑了六子，屋子里顿时炸了锅，不等赵明训下命令，大家纷纷抄起枪吵嚷着就要往外冲。
黄修明的嗓门最大，瞪着眼叫道：“这还了得！奶奶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一帮瘪犊子还成精了！兄弟们跟俺去灭了这帮玩意儿！”
“都给我闭嘴！”
赵明训大吼一声，环视了一圈怒斥道：“敌情不明瞎激动什么？还有没有军人的样子？都给我原地待命！”又转身问和青山：“说说到底什么情况？”
和青山便吴敬之如何领大家借道，四虎子如何把他们领入陷阱，六子如何被吊到树上的事描述了一遍。末了，和青山又补充说：“长官，我觉得红枪会的目的是枪，不会把六子怎么样。不管怎么说，红枪会也是老百姓的武装，如果我们以武力解决恐怕不妥。”
赵明训沉吟了片刻，问李春生：“你那个表哥可靠吗？”赵明训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生死与共的兄弟，所以才直言不讳地问李春生。
“绝对可靠！”李春生肯定地说。
“这样吧！”赵明训说道，“我们先礼后兵，青山带路，我们两人去红枪会要人。老黄领着其他兄弟们埋伏在村外，见机行事。如果红枪会还不放人，我们再强攻。”
大家领命。和青山看看屋子里的几个人，狐疑地问：“长官，其他兄弟呢？”
赵明训叹了口气，说道：“日军偷袭了土地庙，一场战斗下来只剩下九个人，土地庙也被烧毁了。先不说了，咱们立即动身，前往红枪会。”
“是！”
大家分头检查枪支弹药，做着战前准备。其实现在太平支队的武器少的可怜，人均不足一枝枪，子弹平均两发多一点。和青山、李春生、杨大锤身上没有武器，但也没有办法。赵明训便把自己的短枪解下来，给了李春生。
李春生担心地问：“长官，您的枪给了我，你们怎么办？”
赵明训笑了笑说道：“没关系，不是还有你们么？我们不带武器，才能显示我们的诚意。老黄，如果我们进村后，半个小时没有回来，你们就进攻。”
“是！不过长官你们自己也要小心点！”黄修明说道。
“放心！”
夜色中，太平支队整装出发。村口只留下两个哨兵，其余有枪的没枪的全部跟在和青山后面，快迅向红枪会驻地跑步前进。
红枪会大当家刘旭东的家里，吴敬之看着堆在地上的步枪，不由得勃然大怒，指着刘旭东的鼻子骂道：“我原以为你拉起红枪会能够保境安民，谁成想你却对抗日队伍下手！不但抢了人家的枪，还抓了人，你这样做和汉奸有什么两样？”
四虎子站在旁边翻着眼看着吴敬之，又看看刘旭东，大气不敢出。
刘旭东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心里憋了一肚子火气，拿眼瞪着四虎子，心里一个劲的暗骂这些成事不足， 败事有余的饭桶。最后一个巴掌扇过去，厉声问道：“谁让你们抢枪抓人的？”
挨了一巴掌的四虎子委屈地嘟囔了一句：“不是你让俺们干的吗？咋又怪起俺来了？”
刘旭东怒羞成怒，又一巴掌掴在四虎子脸上，骂道：“还敢犟嘴！人呢？”
“还在树上吊着呢！你这小子横得很，说是要宰了俺们下酒喝，俺没敢放⋯⋯”四虎子生怕再挨巴掌，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捂着脸往后倒退了几步。
其实刘旭东也没真想打四虎子，只不过被老师骂得脸上挂不住，做做样子而已。便装模作样地吼了一嗓子：“还不快去把人放了？”
四虎子如遇大赦，答应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刘旭东又陪着笑脸请吴敬之坐下，甜甜的叫了声：“老师别生气。”
“别叫我老师，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吴敬之余怒未消。
“对对对！”刘旭东连声陪着不是，“老师教训的是！都怪手下这帮不争气的玩意儿，学生谨记老师的话，下次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吴敬之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说道：“旭东，不是老师偏心！现在国难当头，人人奋起抗战。你是为师所教的学生中最聪明的一个，理应懂得民族大义。和长官是抗日的英雄，本来我打算劝你跟随和长官投身到救国救民的热潮中。但是你现在却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教为师如何面对和长官？”
听了这些话，刘旭东颇感意外，想了想说道：“老师的苦心学生明白，但是我们红枪会要啥没啥，自保尚且困难，如何打的了鬼子？否则我们也不会眼馋这些枪了。”
“糊涂！”吴敬之一拍桌子站起来，“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中华民族危矣！我们有四万万民众，日寇的猖狂只是暂时的！只有全民动员起来，一致对外，中国才有希望！你的目光怎么会如此短浅？”
刘旭东眼珠转了转，试探着问道：“那依老师之见，学生当何去何从？”
“好办得很！”吴敬之指着地上的步枪说，“这些枪即便在你们手里，你们也不会用。你如果还把我当老师的话，就听为师一句话，带上你的人还有这些枪，明天一早随我上太平岭！”
刘旭东迟疑着说道：“老师，打鬼子我保证不含糊。前几天二鬼子的一辆运粮车经过我们村，就被我们劫了。可是今天这么一闹，只怕和长官他们不肯原谅。”
吴敬之对刘旭东这番话还算满意，点了点头说：“这个放心，明天我去跟诸位长官解释。”
刘旭东连连称是，可是吴敬之心中却始终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对于这个学生，吴敬之是非常了解的，论聪明才智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但是总喜欢搞些投机取巧的事情，以致于学业未成便去经商。
今天，刘旭东如此痛快的便答应下来，反倒让吴敬之心里多了些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