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卷八十五章：人性或本恶，富生不仁（六）

再次来到穷人巷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感觉，大约每个人都是这样，去过并且将要离开的地方，总会有一些复杂的感情。

这种感情只能体会，难以言说。

所以朱由检第三次站在这个巷子进口的时候，心情更是复杂······

如果是第一次是对天下苍生的怜悯之情，第二次不悲不喜，现在，竟然是无比痛心，曾经对这个巷子的可怜突然变成可悲、可恨······

也怨不得朱由检会有这种心情，任谁对一个曾经充满同情现在却变的可恶的地方，恐怕都会是这样心情，穷人巷还是穷人巷，巷子变化不大，变化的是人心，甚至朱由检这一刻很希望财神和莫小隐能够赢了，但是事实已经说明了一切。

穷人巷已经盖上了一个门洞，门洞上两扇大铁门关的严严的，铁门上开有一口，方便与人说话。

他们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巷子的铁门外，有一些穿的破破烂烂奄奄一息的难民们，有的祈求，有的诅咒谩骂，弄的乌烟瘴气的，叫人看了心烦，听了更心烦。

苏大老爷怒道：“这个穷人巷怎么回事？竟然弄一道门，把这些讨饭的人都挡在门外，实在可恶，难道他们忘记了自己也是吃不饱穿不暖的人？”

财神神色复杂，但很快一双眼睛装满了毒辣，狠狠道：“他们该死！”

朱由检只是叹息一声，道：“诸位，具体是怎么个情况，咱们进去看看再说吧。”

苏大老爷道：“进去？这样的结果，我们还需要进去吗？”因为的确不需要进去，就已经知道结果如何了。

穷人巷的人变了，这是毫无疑问的。

其实在朱由检看来，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不管任何人，有多么伟大的思想，也得先解决了自己的处境之后才能考虑其他，假设自己都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光蛋，却说让所有人都衣食无忧，不过只是个空想家罢了。

这样的空想家很多，万不存一的可以实现自己的部分理想抱负。

儒家也说，穷者独善其身，富则兼达天下，你只有这个能力了，才能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但这样的人无疑也是伟大的，最起码他有一颗为公之心。

更多的人：特别是暴发户，往往会立刻就成为一个自私自利、无耻的小人！

朱由检认为：就如现在的穷人巷。

这个巷子里的人一辈子手里也不见的能一次有这么多的钱，猛然得了这么多的钱，除了高兴之外，那自然得想着把他们好好的保存好，但这个乱糟糟的城市显然不能给他们安全感，所以自私自利的管其他人的死活呢、把巷子封起来再说：外人免进。

其实是穷人免进，讨饭的人免进。

因为那些人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危险的，有可能会做贼，也很烦人，谁也不愿意自己家门口天天有一堆讨饭的吧？

所以说朱由检很理解这种心情，但理解未必就见得可以原谅，因为每个人变坏、每一个坏人做坏事，肯定都是有原因的，而且大部分原因都是可以理解的，但理解归理解，理解确实不代表原谅。

不然要法律干什么？

基于对人性的理解，所以朱由检只是难过一下而已，不过很快便又淡然，既然来了，那就进去看看吧，朱由检变戏法似的，手中顿时多了一叠子‘人皮面具’来，当然这可不是真人皮做的，不过一样可以达到效果，戴在脸上，立马变成另外一张脸孔。

这一行人，朱由检、苏大老爷、莫小隐和财神，因为他们都来过这里，戴上这人皮面具就没有人可以认识他们了，所以苏大老爷当先，大摇大摆的走到了门口。

现在大门紧闭，连那唯一可以对视的口都合上了。

于是苏大老爷狠狠的拍门。

立刻有人劝道：“这位······先生，可不敢拍门，不然要倒霉的。”

苏大老爷皱眉道：“要倒霉？”

他很快知道为什么要倒霉了，因为从门上面立刻仍出来几块转头，幸亏众人武艺高强，应变能力比较快，险险躲过。

不过那门上的小口终于开了，出现了一张流氓似的脸，那脸恶狠狠的道：“是那个王八蛋拍门的？没告诉你们吗？胆敢再来骚扰，别怪我们不客气。”

门上的口很快‘啪’的一声被合上了。

苏大老爷简直气的要想一脚跺开这两扇门，但是那厚重的铁门······任你武功再好，也是不可能的。

后面还是厚厚的砖墙呢。

“这是怎么回事？”苏大老爷问道。

一人前来说道：“这几位先生，现在这穷人巷可不比从前了，从前还能进去避避风，讨点热水喝，可是自从人家人人都得了银子之后，就再也不让外来人进去了，说是防止流民偷盗，人家现在都是有钱人，是富户了······哎。”

另一人过来愤愤的道：“这都怨什么钱先生，发钱没发给我们，有的发钱有的没钱，没钱的能愿意吗？所以想枪点钱花也是正常的······”

一个可怜的老妇道：“官府虽然现在也施粥喝，但是我们这些老弱病残有时候分不到，人老了，也走不动，就只能在这些有钱的地方等待有些好人要碗汤喝，哎，等死呢，遭罪了。”

苏大老爷道：“他们会给你们汤喝？”

那妇人道：“有些好心人会给，刚开始还有些人会给，可是现在，越来越难了······”

为什么会越来越难了？

恐怕只有进去才会明白一切。

既然这里进不去，以几个人的功夫，从其他地方进去还是十分容易的，因此不多久，一行人就到了穷人巷里。

里面依旧热热闹闹，但是因为少了很多难民，倒是比从前清净了很多。

巷子里的小饭馆又重新开张，不过似乎换了老板，虽然换了老板，里面吃饭的还是不少，而且里面还传出喝酒猜拳的声音，这声音很不和谐，大老远都可以听见，让人厌烦。

饭馆这种客流量大的地方，最容易打听消息， 所以一行人就进了饭馆，饭馆里三个做事的，一个老板兼大厨，一个老板娘收银，一个伙计负责上菜上饭，接待客人。

那伙计很热情的把一行人请了进来，笑的乐呵呵的，一看就是很会招待人的那种熟练伙计，这种伙计，在哪个店里都受欢迎，大凡生意比较好的饭馆，似乎伙计都是这个样子的。

嘴甜，勤快，动作利索。

一行人报过了饭，一壶茶上来，这伙计很勤快的给各位沏茶。

苏大老爷问道：“这位伙计，你们是这巷子的人吗？怎么我从来没见过你们？”

那伙计笑着道：“我们哪是这巷子的人啊？不是不是，我家老板看这地方不错，租下来开饭馆，听说以前这里也是饭馆，不过那家人是本巷子的，一家五口，分了百十两银子，人家不干这饭馆了。”

苏大老爷道：“原来是这样。”

这时候有人道：“要说那傻子分银子分的不公。”

那傻子分银子不公？那傻子是谁？

那人愤愤的道：“那傻子当然是苏大老爷和钱先生了，听说是钱先生出钱，苏大老爷出力，真是傻老帽。”

财神几乎气的鼻子都歪了，做了好事还被人骂？有没有天理？

做坏事被人骂是应该的，也是人之常情，做好事还被骂，那些人简直是忘恩负义！

就连苏大老爷也几乎暴怒，恨不得上去立刻在这人的脸上打上了几十耳光，叫他们立即变成猪头，幸亏他们都忍了下来。

朱由检只是笑笑，不过内心深处却翻起浓浓的悲哀。

人性坏到这种地步了吗？

知恩不知道言谢，谁还愿意去做好人？

只见苏大老爷冷冷的问道：“请问他们如何傻？”

那人愤愤的道：“你说你分钱就分钱吧，本来这是一件好事，但是你分公平啊，你不分公平就是不对，不分公平不就是傻吗？”

财神忍不住道：“如何不公平？”

那人嗤笑一声，道：“如何不公平？那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一个人二十两，按人头分，有的家人多，十来口子人，一下子就分了二三百两，老子孤身一人，只分了二十两，你说这公平不公平？凭什么姓孙的分了二三百两，我姓李的就分二十两？你说这样分不是傻吗？分了也不说他好，谁叫他不公平呢。”

“还有呢？”财神问道。

那人道：“还有更不公平了，我看除了不能按照人头分之外，也不能每个人都分一样多，应该困难一点的分的更多一点，不太困难的少分点，比如我吧，老子三十岁了，连个媳妇都没有，就该多份点，马老汉家两闺女，闺女到时候嫁给别人、不行卖给别人，还能多点银子，他家负担就小，可是都分二十两银子每人，你说这分钱的傻不傻？”他歪着头道：“所以老子是不感谢他。”

财神道：“不会都像你没良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