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树倒猢狲散

隔天上午，石夫人敲开了武臣男家的门。武臣男发现，丈母娘的头发末端还是黑色，但是距离头皮越近，颜色越白，就像在雪山上撒了一把煤灰似的。过去自己逢年过节去石总家里，石夫人虽然相貌平平，但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太太，还是让人看起来肃然起敬。身上虽然还穿着名贵的服饰，但已经失去了一股活力的支撑，连衣服都掉价了。

武臣男不由得心里多了一丝愧疚，自从石总遇事以来，自己一直为自己发愁，却不曾想到这位老人，才是最需要帮助的人。如今她的天失去了支撑，自己还在向她索取帮助，实在愧对男人二字。“妈，进屋来。”

石夫人换了拖鞋，也不脱外套，“大的呢？”

“我爸妈带她下楼玩去了。”武臣男将石夫人引向卧室，石中玉还躺在床上静养。昨晚武臣男回来的时候，后脖子上几个乌青的手指印，差点把石中玉吓哭了。

石夫人注意到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胖子，把瓜子皮吐得到处都是。正要问，却被武臣男迅速的拉进了卧室。而那个胖子，也拿出了手机，向马彪汇报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走进卧室，石中玉躺在床上穿着睡衣，斜靠着床头坐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上还盖着一条薄毯。当石夫人在床头坐下的一瞬，母女二人似乎心有灵犀，居然抱在一起，低声哭泣起来。武臣男站在一旁，觉得心中有愧，但却不知道这愧疚来自哪里。

“妈，咱家还有多少钱，能不能先拿出来，小男遇到麻烦，被朋友给坑惨了。”石中玉擦擦眼泪，开门见山的像母亲说起这一段的遭遇。武臣男沉默的站在门口，想吸烟，但又害怕影响胎儿，只能不停的在原地转圈。他甚至觉得，如果他这样的人够多，都足以让地球转的慢一点。

石夫人似乎连头也不敢抬，两只手紧紧抓着石中玉的手，艰难的说着：“孩子，你爸的事，多少你也听说了。现在究竟要怎么处置，咱们还不知道。我和你舅舅他们商量着，当前最要紧的，就是把你爸捞出来。咱这个家，只要你爸在，就塌不了。所以这钱，确实也紧张啊！”

“妈，多少您先给我拿点啊！”武臣男留心着门外的动静，小声的向丈母娘讨要着。

石夫人的头埋的更深了，快要贴到了她干瘪的胸脯：“孩子，都是一家人，不管你也好，你爸也好，咱都要顾。问题是，现在我听你爸的秘书说，检察院正在查咱家所有的户口，所有的钱都不敢随便动。你们也知道，我一直都没有工作，所有的钱都是你爸挣得。究竟他挣了多少，他应该挣多少，我心里没底啊。”说着说着，石夫人又趴在石中玉的肩膀上抽泣起来。

“妈，先跟舅舅们借点吧？外面那帮王八蛋，都是白眼狼。要是不喂点肉，连自己人都吃的货。”武臣男心有余悸的说着。

“唉，都说患难见真情。咱家好的时候，你那些舅舅们，没少来家里求这、求那。我们只要觉得不过分，能帮的都帮。现在，除了小玉她二舅和三舅天天往市里面跑，到处找人，其他人，现在连我的电话都不愿意接。”石夫人的泪水在脸上摊开一片，反倒让脸色看的有了一丁点的光亮。

武臣男对此略知一二，倘若将来认定石总的财产是非法的或者来源不明，那都是要收归国有的。这些人如果现在不躲远一点，一旦卷入这个漩涡，往往最先粉碎的，就是他们破破烂烂的小船板。

“既然咱家现在这么困难，实在不行，就把我和你爸那套房子卖掉，钱没了还可以再挣，人没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石夫人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但是武臣男却不认为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够拿定这样的主意。

“妈，你去联系联系我爸的那些老同事、老领导啊，说不定他们能帮上忙，出上力。”石中玉轻轻的摸着母亲的手背，枯黄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像许多难看的爬虫在吞噬着老人的营养。

“有人从里面带话了，说是你爸的主意，让咱们什么也不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尤其不要给亲戚以外的任何人打电话。我觉得，你爸那么聪明个人，他说的一定是对的。现在一有那穿制服、带徽章的找我问话，我就是哭，就说是不知道。其实，我也真不知道。”

武臣男是知道的，每次过年他去给老丈人拜年，家里总有一个卧室堆满了送来的烟、酒、水果、奶，但是别的，都是客人和石总在书房关着门谈的。虽然有时候客人看到武臣男也会打个招呼，但是，客人的身份，武臣男也没听石总介绍过。

可是新闻天天播，明眼人都看得到。山西如今成了全国的典型，尤其谈到腐败，还创造了一个名词，叫塌方式腐败。一旦抓到什么人，倒下一个牵出一片，不但是官官相护，还包括官商勾结。

武臣男猜想，石总如今让他们什么都不做，一定是为了等待，等待其他有关系的人暗中出手相助。如果他们指名道姓的寻求，反而会坏了大事。但是这是一把双刃家，万一石总试图保全的那些人，躲在背后拒绝出手，那岂不是让石总一人扛着，那罪过岂不是更大？就好象祥云这次的事，五个分管领导共同担责，好歹比一个人扛，挨的鞭子要少一些吧？

可是，就算他们能够沉住气在家等，可马彪这一伙人，却不会有这样的耐心和好心去理解这家人的难处。他们就是一群嗜血的鲨鱼，只要闻到了伤口的味道，就会不惜一切代价蜂拥而至，直到无肉可吞为止。想到这里，武臣男不由得更加痛恨失踪了的马文涛。也捎带着，恨自己怎么不擦亮眼睛，和这样人的走在一起。

武臣男的父母，这辈子辛辛苦苦攒下那点钱，根本连给鲨鱼塞牙缝都不够。想到这里，武臣男安慰了几句这对可怜的母女，然后从柜子里翻出一件外套，决定再回矿上试试。当他走出卧室的时候，沙发上的胖子机灵的站起来：“去哪了哥？我陪你。”

如今祥云煤矿的大门统统紧闭起来，车辆肯定无法通过，只留着一个小缝隙，胖子通过还得深吸一口气把肚子缩进身体。才几天没人打理，已经在全市作为文明卫生先进示范点的祥云广场，到处飘荡着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垃圾袋。垃圾箱的周围，还有一些痰渍，看着就让人恶心。武臣男奇怪的是，怎么连保安也一下子不见了。

武臣男想着去办公楼里转转，不管碰到谁，能借多少是多少。但是俗话是救急不救穷，他甚至为了拿到钱，已经编好了故事，就说自己父亲中风了，急需用钱。可是身边跟个一膀子纹身的大胖子，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信。但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人啊！

办公楼的电动门似乎也被掐断了电源，就那样一直开着，任由风把落叶吹进了楼道，吹进了房间。武臣男突然听得一楼拐角有说话的声音，循声而去，发现真的有人。却是一帮陌生人在开会。

武臣男露出的脑袋也让对方感到好奇，不客气的问：“干什么的？”

“我供应科的，我是想问。”

武臣男话都没说完，对方很不客气的说：“哦，原来的职工。大门口人呢？怎么把人放进来了？是这样，我们是受梅城市检察院的委托，现在正式接管你们矿，所有原来的职工，暂时，不得进入，啥时候允许，回去等消息。好吧？请回！小王，送送！”

明明昨天还能好赖一个月领到一千五百块钱，怎么今天就成了回家等消息了？武臣男也不在意旁人怎么看，突然，抬起手，狠狠的拍打着脑门。一掌接着一掌，直到把这层皮，打的就像血泡出来的一样。

“武哥，现在怎么办？马哥让我问问你。”胖子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情怀，还在冷冷的催促。

“怎么办！怎么办！我知道怎么办我他妈的就当省长啦！催你妈逼的催，有本事你把我卖了，多钱都算你的！行不行！”武臣男就像疯了一样把自己塞进车里。透过车窗，武臣男看着这一片森森的矿区，突然就好象自己的灵魂飘上了天空，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煤矿，而是一个人，一个巨人，平静的死在大地上。而那依旧竖立的井架，就是巨人最后的勃起。

胖子跟着坐进车里，看着武臣男：“没用，你这样的我见的多了。借钱的时候，一个一个拍着胸脯打包票。等还不上了，装疯卖傻能拖就拖，有的还跟我们玩一哭二闹三上吊。武哥，告诉你吧，没用，您啊，还是回去好好想辙吧。马哥的手段我可是知道，说实话，那可真不是人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