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 刺痛

貔貅在天还未亮之前独自走出了酒馆，直到找到其余五人下榻的旅店，一路上都没有任何陌生的气息与追踪的痕迹。看起来，重明似乎已经放弃了监视，改为了放任自流。

貔貅走进了自己的单间，坐在了摸上去并不舒服的床垫上，抱头沉思。不论如何，麒麟带给自己的信息实在太过让人惊愕，而且其中包含的某些东西，让一直以来从未向困难折服的貔貅也疲态尽显。龙氏一脉的命运，突然像是千金重担，压在了此时唯一知情的貔貅身上。

帝王心术鬼神莫测，族主的想法，貔貅从来不会去多加揣测，只知道将他交托的事情办好办漂亮。在过去的无数岁月中，貔貅的先人就是这样诠释“忠诚”这个词语的。但是……所谓的“忠诚”，真的是族主想要的东西吗？

显然，族主如果想要别的东西，他会毫不迟疑地用龙氏一脉来交换。族主就是这样的人，而龙氏一脉，也是会接受这种宿命的棋子。

龙氏一脉与玄氏一脉，实际上代表着大荒族中的两种意志，龙氏代表保守与平和，玄氏代表激进与战争。大荒一直以来都保持着隐秘，不仅是因为族主的决定，也是因为龙氏一脉的意见。相比之下，玄氏一脉的大荒族人就显得凶残许多，往往那些离开了氏族，加入摆渡人世界的战士，都是玄氏一脉的后代。千万年来，龙氏都秉承着小心谨慎的风格，保证大荒不会进入其他势力的视野内，而玄氏则一直摩拳擦掌，想要在摆渡人世界内，起到决定性的某些作用。

不管大荒族人的能力如何，真正聪明的统治者都应该明白，数量，是最关键的因素之一。大荒一族虽然绵延万年，人数却一直维持在低位，相比于摆渡人世界尚且只能算是沧海一粟，和普通人世界就更加没有可比性。不论族内的强者达到了何等高度，貔貅知道，大荒一族的力量，根本无法掀起太大的波澜。

每一代的族主也都明白这一点，因此龙氏一脉的意见一直被采纳，玄氏一族并未被如何打压，该出去历练的还是出去历练，但是绝对不能说出自己的来历，即便死也不能说出“大荒”这个名字。这一次大规模的围剿战，已经完全违背了大荒的风格，龙氏一脉极其反对，但是却拗不过族主的一意孤行，最终貔貅只能退而求其次，加入了这场明显缺乏准备的大型战斗。而现在——他终于得知了族主的真实意图，知道了族主不仅想要正式参与摆渡人世界的事务，还想要通告天下，大荒一族的存在。

何等荒唐！貔貅出离地愤怒了，族主这样做，无非是将大荒放到了风口浪尖上！

貔貅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里面躁动不安的心脏正在狂猛地跳动，简直像是要将肋骨撞断。不，这种无法控制的愤怒不是因为单纯的恼火，其中掺杂了麻烦的情感，一种貔貅不能去深究的情感。

凤凰。这一次，族主的行动触及了貔貅的底线。族主不可能不知道貔貅的逆鳞，背着他做出这样的决定，说明族主已经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彻底打压龙氏一脉的决心。

麒麟的话音尚且回荡在耳边，确实，在旁人看来，说族主此举是为了逼反貔貅也不为过。要将凤凰随意许配已经是极大的不尊重，更何况，是将她许配给曾经的仇敌，她恨不能千刀万剐的重明。凤凰的姐姐，貔貅深爱的女人，就是重明亲手杀死的。

貔貅也已经忘记了当初是怎样和金乌相遇，怎样和她相熟相知——现在那些关于她的回忆都仿佛蒙上了一层难以去除的灰尘，不论怎样擦洗都会觉得生涩。但是，她的笑容貔貅一时一刻也未曾放弃回忆，即便每次出现在脑海里都会让心口一阵刺疼，完全无法抵抗的剧痛。

“将来我们成了婚，一定要让族主为我们证婚，从此龙玄两脉便是血亲，不会再像现在这般互相仇视。”

“你说，我们将来要是有了孩子，到底是算龙，还是凤呢？”

“你看到我堂哥的表情了吗？他笑了，我就说，再坚硬的冰，也一定会融化的吧。”

“我妹妹这个人，就是有些迟钝，我可得好好照顾她，将来给她找户不会欺负她的好人家。”

“这不可能，族主一定会为我们主持公道。你不要跟来，这种场合适合我一个人去。”

“帮我照顾好我妹妹。之后的路……”

“你要自己一个人走了。”

果然还是无法忘记那些黑白的画面，貔貅毫无意义地蒙住自己的眼睛，脑海内的回忆却越发清晰。时间流逝，那些温暖的画面已经再难记起，可是金乌死去的那一天，貔貅却能够记得清清楚楚——果然，那场改变了貔貅的阴谋，最终留下的只是没有尽头的仇恨吗？

“大哥……”熟悉的声音从侧边传来，处于敏感状态的貔貅浑身一个激灵，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双手已经紧紧地掐住了什么东西，自己的脸与凤凰几乎已经完全贴上，凤凰挣扎的鼻尖不断蹭着自己的额头。知道自己反应过度的貔貅连忙撤掉双手，后退得太急直接摔倒在地板上，被松开的凤凰也不好过，剧烈咳嗽着，双腿一软直接跪坐在地上。

“你怎么进来的？”貔貅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房门，此时房门严丝合缝完好无损。再看看凤凰，后者正扶着桌子站起来，身上穿着的是一套简单的薄纱睡衣，露着雪白修长的大腿和半截细瘦精致的手臂。

“大哥你……咳咳咳，你房门没有关好，我就……进来看看……”显然貔貅下手太重，凤凰一时半会儿还缓不过气来：“怎么了？怎么……这么……”顿了很久，凤凰才说出一个自己觉得最恰当的词语：“难受？”

“我没什么。”貔貅捂着自己撞疼的后背，“只是……只是刚好在想事情罢了。你不应该进来，快点出去吧。”一句话里没有半点感情，好像凤凰是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好像凤凰的关心根本不值一提。

“你是在想姐姐吗？”凤凰眨眨眼，语气平静地问出让貔貅愣住的问题：“大哥，你是在想姐姐，对不对？”

“我在想什么和你无关！”貔貅有些心虚地回了一句，却很快反应过来这无异于承认凤凰猜对了。顿时，貔貅的脸上泛起一阵红色，“快点回你自己的房间！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

“大哥……”

“够了！”貔貅打断了欲言又止的凤凰，“我说过，我的事情和你无关！出去！”声音大得自己都被吓到，伸出的手臂都在轻微地发着颤。凤凰保持着张嘴的动作，停了几秒钟后，像是接受了什么，低下了头，静静地走出了貔貅的房间。走出去之后，她还没有忘记将门带上。

听到外面走廊里传来的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貔貅叹出一口气，全身都没了力气，瘫倒在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