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发杀机
万里肃杀,金戈铁马。
泸王百里明玉立于马上,与面前巍巍城墙上的男子对视。
年绍祺握刀的右手紧了紧,居高临下的看着宛如蚁大的泸王,也不知是不是多年来喝茶的缘故,年近半百,年绍祺仍然耳聪目明。放眼看去,泸王身着铸造精美的色红铠甲,同色的头盔上,一缕白色翎毛随着辰时的清风飘荡。锐利的双眼正与自己对视,坚毅的脸庞上挂着微笑,好似全然不将自己身下的巍峨巨城放在眼里。
“年司使。”左边走来一身,甲胄披身,左手夹着头盔,对着正在怔怔出神的年绍祺说道。
年绍祺回过头,脑中还印着百里明玉浅浅的笑容,以至于还没认清眼前的来人。
“年司使?”来人又叫了一句,年绍祺这才回神,脸上挂起笑容,不自觉的与城下泸王弯起同一个弧度,“哦,是成仁啊,可歇息好了?”
昨夜四更才过,年绍祺便来到了城门之上,让还坚守城头的沙成仁快去歇息,沙成仁也不推脱,下了城门就到城卫吏和衣睡下了,堪堪睡了三个时辰,但是对于沙成仁来说,已是神清气足。
沙成仁拱手道:“年司使已照看了一夜,这里交给本将,还请年司使委屈于城下城卫吏休息片刻。”
年绍祺点点头,这种时候一定要保持精神状态,他又看了一眼城下,肃杀的军队望之不及。天边泛起鱼肚白,万千兵戈好似粼粼的波光,远比昨夜四更天自家府前映射的星光璀璨。
年绍祺走在内墙的阶梯上,厚重的城墙遮挡了朝阳。不同于以往的是,今天的朝阳被披上了一层绯色,好似这天地都发觉了今日的反态。年绍祺没来由的想起了哪本经书上面写到的,“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虽然城墙内外密密麻麻布满了兵马,年绍祺却感觉好似身处旷野般静匿。伸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睑,年绍祺低着头问道:“邓芝,什么时辰了?
“秉司使,刚刚过了巳时。”近卫队长邓芝跟在年绍祺身后,轻声说道。
邓芝才说完,年绍祺还未做反应,便听闻眼前的旷野上响起了阵阵轰鸣,一改往前的静匿,大地都在震颤。
“是了,这天都变了,大地又怎么会甘得天穹兀自闪熠呢,这天地反覆,有人动了杀机。”年绍祺低头喃喃道。伸手拔出后腰挂着的许久不曾出鞘的宝刀,年绍祺精神一抖,转身又登上了城楼。
叛军攻城了。
号角喧天,鼓彻穹野。
百里明玉手中伐空剑朝前一指,数万步兵立时越过泸王,向前涌去。头前是三千盾牌兵,抵挡着墙头宛如雨下的箭矢。身后则跟着千余兵士,每人手里都握着一杆铁锹,到得近处,抡起铁锹填起壕沟陷阱来。
城上城下飞矢互相往来,黑压压一片,带起一道道风声不绝于耳。
沙成仁指挥调度,运筹帷幄,墙头兵士早已备好滚木巨石火油,都在等待云梯登天的那一刻。嘈杂的声音响彻年绍祺的大地,不时带起一道道嘶吼声响,有人被杀,有人落马,有人从城墙翻落,不绝于耳。
“兵戈攻伐,果然最是扰心。”安蓟城八里外临安峰上明正老道士手捻白须,摇头叹道。
曲中韵撇撇嘴,就看那明正老道以手抚须,面目清明,眼中可有一丝一毫的忧虑?似是注意到了身后的目光,明正回过头,眼睛眯成了一道缝,笑道“余韵师侄的《苍竹涤尘剑典》练至哪种火候了?”
曲中韵连忙拱手俯身说道,“承师叔挂念,刚刚及至七节。”
明正点点头,仍自抚须说道,“头顶压着大山,还能有如此进境,孤竹当兴啊。”
曲中韵正暗自揣摩老道的意思,就听旁边飞宏接嘴道,听闻罗空皇廷宝库有一秘籍,与《苍竹涤尘剑典》甚是互补,若中韵师兄得了,必然一跃千里。
曲中韵了然,闭口不言。
老道两人互相对了对眼,也不再说话,三人遥望着安蓟战事,心中各自泛起了潮水。
城外如潮水一般的兵士纷纷涌向安蓟城,壕沟已经填好,一架架云梯由十余名兵士扛着,身边配以盾牌兵,粗略看去,不下百架。
云梯后,三十余台投石车被三百名粗壮的汉子推上前来。调整好角度,需要十名大汉才能抬起的巨石被放在车上,巨锤手一砸木楔,近逾千斤的巨石在流矢的带领下砸向城头。
攻城的士兵架好云梯,便一个个朝城头爬去,城头的士兵早已准备就绪,先放兵士们爬一段,随后滚石落木才开始招呼,头前的兵士落了梯,往往可以带动一串后面的士兵。即使如此,城下的兵士仍然前赴后继的向上爬。谁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是第一个爬上城头的,是否是第一个将帅旗立在城头之上的。
旌旗昭展,姜字义王旗在前,其后是百里帅旗,各大将领也依次而立,放眼看去,不下千展。
城池不断被巨石侵袭,却还是巍然耸立,安蓟城位于冀中道信都府,北面环山,呲临北芦境,东面是冀中道灵秀府,一眼望去,平原广沃,是罗空国比重极大的粮仓。
反军以神扬道广陵府为基,迅速席卷了神扬道全境,随即招兵买马,联络各地反贼,一时各地群起响应,短短半年,便被以百里明玉为首的反贼攻到了安蓟城下,除隐幽道三府外,百里明玉已经控制了其余各道各府的大局,剩下的便是徐徐而平之了。
年绍祺挥刀砍死了一个登梯而上的士兵,立眼朝城下看去,百里明玉仍然立于原地,姜字义王旗与百里帅旗交相辉映,绯色曦光下,旗下那本就儒雅的面庞更显迷离。
思虑再三,年绍祺左右看去,大声喊道:“邓芝何在?”
邓芝就在年绍祺倚畔,帮年绍祺照看后方,听得召唤,忙来到身前,单膝跪地,叫道:“末将在。”虽然只是年绍祺的近卫队统领,但为一司主事担当护卫,邓芝也是有秩在身。先不论大小,起码三品以下的官员还不敢招惹。
“你速去皇城西门茅衣府,手捻三只香燃于门前。”年绍祺瞥了一眼叛军刚刚推上前的冲车,连忙交代道。
邓芝也不问其他,接过年绍祺递过来的三只香,拱手别过,下了城,立时骑马朝城西而去。
冲车趁着投石云梯的交替掩护,由进百兵士推了两辆来到了城门下,头前兵吏手拿铜锣,扬起锣锤敲响一下,兵士便奋力推着冲车咋想城门,城门发出闷响,一下下叩击着城墙上的守城士兵。
安蓟城城墙坚固,城门也厚及丈余,因而若无事端,从来都是大开城门。
战斗从巳时厮杀到了午时,又从午时延续到了申时,城上城下尸横遍地,鲜血染红了大地,浸入皮肤的鲜血与身上的汗渍混合在一起,污浊不堪。
火油早已投尽,城墙下还留有燃尽的残骸,一股股腥臭味萦绕天地,无人顾及。
“年司使!”沙成仁浑身浴血,杀至年绍祺身前,大声叫道:“这可如何是好?”
冲车已经换了三批兵士撞城,城门早已破败不堪,一声声锣响,一次次撞击,无不冲击着守城的将士,年绍祺眉头紧皱,飞起一脚,随即手起刀落砍死一名兵士,忙朝城西看去。一如南城门惨烈,并无其他,年绍祺刚要说话,就听脚下传来阵阵轰响,随之是城门下大喊道:“城门破了。”
二人如遭雷击,心下想到大势已去,就看刚刚还望向的城西方向飞射而来一只金色箭矢,从城内门而入,又从城外门而出,反向城头射来,光芒一变,一中年男子已经站在了城墙墙垛上,长衫整洁,身无甲胄,与这大地格格不入。
年绍祺长舒口气,就听中年男子说道:“大胆叛贼,竟敢乱我罗空,都留下来吧。”声音平淡,却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两方都不由得停下了兵戈,朝男子看去。就看一头长发不着发髻,肆意飞舞,眉目如星,直朝百里明玉看去。
百里明玉胸口巨震,如遭雷击,眼前一花,立时从马上跌落了下去。
“泸王!”身旁将领忙扶去。百里明玉伏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张口咳出了一口鲜血,他甩过身旁将领的搀扶,才踉跄的从地上站起,嘴角兀自沾染着鲜血,百里明玉抬头与城头男子对视。烟尘中中年男子面容古怪,百里明玉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张扬、笑的张狂、笑的纵意、笑的疯狂。
轻眼看着千军万马中肆意发笑的男子,看着城内一张张惶恐不安的面容,男子轻叹道:“罢了,舍了这条命。”
城门口,推动冲车的百余兵士早已没了头颅,地上滚落的头颅一颗颗双目圆睁,头前执锣兵手中还紧握着锤锣,终究是不能再敲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