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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正晌午时说话
来到卑塔正门的南过抬头仰视着这座雄伟高塔,他有些莫名的底气不足。如果进去之后还是无法解除身上的禁制呢?如果解除禁制后又在里面撞上其他麻烦呢?如果肥猪或者梁矮子得知了自己准备进去,所以在其中设了陷阱呢?他知道自己做事向来优柔寡断犹豫不决,也知道这个毛病很误事,可他就是改不掉。
暗暗咬了下嘴唇来阻断自己种种妄想,他终于走上青石台阶,探手推开古塔大门,门上爆裂的漆皮簌簌剥落,干涩的门轴咯吱吱作响,仿佛有人被扼住咽喉时拼死发出的诡异声调。太阳正高,一束阳光从推开的门缝里打进塔内,将里面正中心一个枯瘦细长的身影照亮。南过吃惊的张大眼睛,盯着那个人影,越看越觉得恐怖,那个人的身材极高极瘦,就像是被某种力量拉长了一样,四肢狭长,头颅尖尖,他单手提着一支长杆扫帚,背对南过,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南过有些额心发凉,他不曾想塔里还有其他人,而且还是个长相如此怪异的人。好歹是人家来得更早,似乎应该打声招呼问候问候。
于是南过双臂交叉贴在胸前,两手握拳挑起大拇哥,微微笑道:“三老四少!兄弟是哪个绺子的?”
好像哪里不对!南过在刹那间晃了晃神。
伴随着一阵发条转动的金属声,那个瘦高怪人缓缓转过身来,他转身的样子更加吓人,手脚完全不动,就像个吊死鬼被风吹得在空中翻了个身,这光景也让南过彻底打消了再喊一句“天王盖地虎”的冲动。
“这塔里镇了什么妖啊?”他扶着门小声嘀咕。
塔中怪人将正面转向门口,怪人的头颅就像一根中间粗两端细的棒槌,眉眼口鼻都是用染料画成,而且画工十分粗劣,就像是幼龄稚童的信手涂鸦,泪眼笑脸,鼻歪耳斜。怪人身穿一件褴褛布衣,前襟上写着两行大字:守塔傀儡,请勿毁伤。
南过壮起胆子走进塔内,发现高瘦怪人还真的只是个木头傀儡,身上的关节十分简单,腰部以下是整木一块,只是被雕刻成两条长腿的样子,根本不能弯曲,双脚之下连着一根铁杆,铁杆嵌在地面上四通八达的轨道里,让这尊人形傀儡可以随意的旋转移动。
傀儡“注视”了南过片刻,然后发条转动,它用吱扭扭发响的手臂关节,对南过做了个“请君深入”的姿势,手臂指引着通向二层的塔梯位置。
南过迈开脚步奔向楼梯,他认为第一层塔的玄机大概就是那尊傀儡,只能把胆小鬼吓得不敢入内。但当他与傀儡人擦身而过之后,脚下光滑的地砖突然发生了一些变化,伴随着视野角度的转换,那些地砖上反射出的光晕也跟着变幻,多彩的光线交织重叠,组合成许许多多光怪陆离的图案。
再向前走,就连两旁的墙壁也开始反光,这些光线交互错杂,让人眼花缭乱,南过本就只有一只眼睛视物,这种以光线迷人的布置尤为令他难耐。他闭上眼睛继续行进,心头却开始烦恶欲呕,勉强抑制着强烈的不适感摸索前行,突然手上触碰到了什么东西,睁眼一看,居然是傀儡人的长柄扫帚。
傀儡始终没有移动过位置,仍是站在卑塔一层的最中央,南过就在闭上眼的片刻时间里迷失了方向感,竟原路返回来了。
南过有些不信邪,深吸两口气再次尝试登楼,这一回他没有闭眼,所以路线笔直,但在他距离楼梯还有两步之遥的时候,四周灼烈的光线险些刺瞎他的眼睛,楼梯的扶栏好像触手可及,只差了最后两步。
南过疼得闭了眼,十分缓慢十分小心的向前走出两步,伸手一抓,入手的却不是楼梯扶栏,而是傀儡人的手臂。
他又返回傀儡的身边了。
南过揉着眼睛开始思考,不闭眼的话,那些角度刁钻的反光会把人眼刺伤,闭了眼,又会莫名其妙的丢失方向感。关键就差楼梯口最后的两步路,或许就应该一路跑向楼梯,在眼睛受不了之前纵身起跳,不走最后的两步,而是凭借惯性跳到楼梯上,人在半空中总不至于也会迷路吧。虽然自己脚上有禁制,但只跳两步远也不算太过为难。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疾步奔跑,对着楼梯飞身跳起,在强灼光线中闭上眼睛,然后扑通一声,他撞在了傀儡人的身上。
傀儡人像个不倒翁般摇摇晃晃,南过扶着腰站起身来闷声惨哼。
“次奥!算你狠!”
再然后,南过开始认真打量这个傀儡,这个东西不可能只是一件唬人的摆设,所以他掏出一把钱币捧在傀儡人面前。
“兄弟,要不要赚点外快?反正没人看见,不算你腐败。”
傀儡人没反应。
“你特么很拽啊,信不信我拆了你。”
还是没反应。
又过了一阵时间,气急败坏的南过猛的一拍脑袋,骂了句自己真蠢,然后风风火火抢过傀儡人的长杆扫帚冲向楼梯。迷幻的光晕仍是那么灼烈,南过眯着眼睛坚持到最后两三步的距离,然后伸出扫帚搭在了楼梯扶栏上,他在闭眼之后沿着扫帚指出的方向顺利的上了楼梯。
登上卑塔二层,南过站在楼梯口扫视一周,与空无一物的底层不同,这里摆放着八个粗笨蠢重的器物架,各个木质坚固漆皮厚重,不过架上只零星陈列着一些做工勉强还算考究的刀剑兵刃。这层塔楼的八面窗户采光通透,将每个角楼都照得明亮,但南过心中却莫名感到一股阴森,就像正有个不怀好意的吊诡之人站在身后,每一口吐息都擦着他的脖颈。
底层的楼梯上传来咯哒咯哒的发条转动声,南过打了个冷战,扭头向下看去,只见一层中的那个傀儡人正平举着双臂,一跳一跳的拾级而上,这场面实在令人惊奇,吓得南过心头一个哆嗦。再仔细一看,原来楼梯上也设有供傀儡人移动的轨道,只是傀儡脚下的铁杆每经过一级台阶都要从新变换高度,所以看上去就像是它在跳。
“不就是一把破扫帚吗,至于追这么远?给给给!”南过气急败坏的将手中长柄扫帚扔下楼梯,“看你那点出息,还真以为自己是哈利波特了。”
南过的这举动完全出于泄愤,不曾想傀儡人似乎还真的就是为了寻回扫帚才尾随而至,那支长柄扫帚被扔得与它擦身而过,它就像是生出了感应,僵固片刻便转身寻下楼去。
没了傀儡,南过孤单站在二层塔楼之中,突然感觉四周安静得可怕。通往三层的楼梯在正对面,南过迈出一步,整层塔楼里仿似吹起了阵阵阴风,自左而右,沿着墙壁回环一周,冷冷的又吹在他的身上。
然后他迈出第二步,第三步,越走越觉得脊背发凉,耳畔略过的阴风有如实质,刮得他汗毛倒竖。当他走到这层塔楼的中心,他的手脚已经开始麻木冰冷,那股阴煞的寒意在四肢上蔓延。
再继续前行,他耳边的风声开始变得杂乱,就像是风雪中夹杂着模糊难辨的人语,分不清是男是女,也听不清是在哀嚎还是咒骂。
南过停下脚步,双手叉在胸前,阴风声人语声瞬间消失,手指脚掌也开始缓缓回温。等到自己缓和得差不多了,他再次迈开脚步向前走去,突然一张巨大惨白的人脸在虚空中浮现,撑开獠牙巨口向南过扑面而来。南过被吓得一个哆嗦,心口宛如被一支无形利箭洞穿,使他浑身上下都冰寒彻骨。面前不再有什么人脸,但南过却感觉自己无法呼吸,就连身体的行动能力也在逐渐丧失。
南过咬紧牙关猛的一挣,就像是抢回了双腿的控制权,急忙忙向后逃脱,手脚并用的退到通向一层的楼梯口。他疲惫的倚在楼梯扶栏上,气喘吁吁,身体上的种种不适感在缓慢消退着。
现在登上了卑塔第二层,其实已经算是达成了原定计划,只不过,现在要是灰溜溜的走出去,多多少少也会有些不甘心。南过望了望窗栏,塔外天光正好,他在心间小做权衡,便拍了拍脸抖擞精神,深深吐息两次之后,又朝着对面的楼梯迈开双脚。
依旧是阴风阵阵,依旧是寒意刺骨,行路过半,缠夹不清的人语声再度响起,呜呜咽咽,哀哀切切,忽而又转做凶戾诡诈,奸险狞恶,时而是哀怨哭诉的冤魂,时而是勾魂索命的厉鬼,直教人心寒齿冷。
但通过上次的经验,南过认为走这条路不能停脚歇息,只要强弩着一口气走到底就应该可以走上第三层塔。只不过,强弩一口气说来容易,做起来实在是难之又难,后半段路程举步维艰,种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声响忽隐忽现,伴随着风雷雨雪,一个又一个让南过觉得耳熟的声音轮换着响起,一句又一句似曾相识的话语轮番向他叙述着他所不曾见过的美妙与丑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