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回鹘往事

曹用行所说的“郭都护”，是平定安史之乱的大功臣郭子仪的侄子郭昕。安史之乱时，大唐为了平定祸乱，不得已将陇右道各地驻守军队东调，河西、陇右两大节度使，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的精兵尽数入关，导致陇右西道空虚。

吐蕃王朝趁机北进，占据了南到洮、岷，北至凉、甘诸州，将安西、北庭都护府与中原的联系彻底切断。当时郭昕奉命巡视抚慰安西诸地，也被困留在了安西。

当时的安西都护府群龙无首，于是郭昕便被推举为安西四镇留后，与北庭节度使李元忠一起，联合沙陀、回鹘，一起对抗吐蕃，吐蕃久攻不能下。

从肃宗永泰二年，一直到德宗建中二年，郭昕和李元忠苦苦守卫安西十五年，才派出使者借道回鹘，联系上了长安。唐德宗大喜，可是大唐已经无力西去，只是任命郭昕为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观察使，李元忠为北庭大都护、伊西北庭节度使，四镇坚守将士全部提拔七级。

当时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仍然控制着西域五十七国以及十姓突厥，并且将安西四镇牢牢掌握在手里，疏勒、于阗、龟兹、焉耆犹在。

而当时沙州军民百姓还坚守着敦煌，只是因为孤立无援，坚持十余年后不得不投降。而吐蕃眼看沙陀、回鹘部落相助大唐，于是调整了作战计划，先攻横在沙州、伊州、西州之间莫贺延碛游牧的沙陀。

而李元忠不久便去世，北庭军士推举杨袭古为北庭大都护，继续领导忠于大唐的各族百姓与吐蕃相抗，也就是曹用行所说的“杨将军”。

德宗贞元五年（公元789年），吐蕃军兵分两路，一路北出昆仑山脉，攻打牵制安西都护府的于阗，郭昕不得不率部救援。而另一路则兵出沙州，以归附的十姓突厥中的葛禄逻部以及被迫投降的沙陀部为向导，大举进攻北庭都护府所在的金满县。

当时的漠北回鹘紧急来援，结果被吐蕃联军大败，于第二年贞元六年被迫撤军，北庭孤立无援，很快就被吐蕃攻陷，杨袭古领残部两千人，向南撤往西州，被西州的回鹘人杀害。

李弘益穿越之前，就是出生在祖国新疆的伊犁地区，大学毕业后，他曾与一个玩得很好的高中同学一起开车出去旅游，曾经经过228省道，路过了奇台县的将军庙，还专门前去参观了一番。而这个将军庙，据说就是后人为纪念杨袭古而建的。

北庭失守，安西都护府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外援，于阗镇也在同年被攻破。这个时候敦煌城已经沦为吐蕃所有，吴家做了三任沙州刺史，沙州的军民大权，依旧被汉人所掌控，但是对于安西都护府来说，他们已经算是敌国而非战友了。

郭昕仍然坚守着剩下的安西三镇，一直坚守到宪宗元和三年（公元808年），南北夹攻的吐蕃，终于打下了安西都护府的最后一块地盘，也是安西都护府的驻地所在龟兹，郭昕与安西残存的将士殉国。至此，坚守了近半个世纪的安西都护府，最终陷落。

由于路途遥远，消息隔绝，一直到灭亡，大唐始终不知道安西都护府的情报，若不是沙州还被汉人世家所掌控，还有些简略的消息传来，只怕这一段历史就真的消失在西域漫漫的黄沙之中了。

张议潮在安西彻底陷落后四十年，再次起兵沙州，不能不说是受到了安西都护府的鼓舞。自他以后，敦煌百姓无不牢牢记得郭昕、李元忠、杨袭古诸位节度使，视他们为大唐的忠臣和英雄。

曹用行的话一说出口，营内诸人莫不肃然，一个个涨红了脸，望着李弘益，等待他下达命令。对于他们来说，带领汉家军队再入北庭安西故地，绝对是此生最大的荣耀了！

李弘益却看向了药罗葛仁美，说：“英义可汗，你是朝廷御封回鹘可汗，可否为我等介绍一下回鹘的情况？”药罗葛仁美明白过来，为何李弘益要他出席此次军政会议了。

他拱了拱手，说：“国公既然发话，仁美安敢不从？我回鹘原名回纥，是漠北铁勒诸族之一，大唐灭东西两部突厥，吾祖怀仁可汗杀突厥白眉可汗，建立牙帐。神武贞元十一年，奉诚可汗，额，药罗葛阿啜无子嗣，权臣拥立阿跌部骨咄禄继位，被大唐封为怀信可汗。”

李弘益觉得这厮说话有些怪怪的，他说的“神武”是指唐德宗，唐德宗的谥号是“神武孝文皇帝”，所以有些文人便喜欢以谥号前两个字称呼指代某位皇帝，不曾想却被药罗葛仁美学了去。

药罗葛仁美继续说：“原本我回鹘汗国的可汗，俱出自药罗葛氏，自此改宗，变为阿跌氏。黠戛斯灭我回鹘汗国，乌介可汗南附我大唐，后来的怀建可汗庞特勤，先是南迁至河西，又继续西迁至龟兹，而我药罗葛部则留在了删丹县。”他顿了一顿，说：“特勤一词，是我回鹘人学汉家所言的‘太子’，发音略有差异。”

尽管他没有说得很详细，李弘益却一下子听明白了，从怀信可汗开始，回鹘王族就从药罗葛部变成了阿跌部，难怪药罗葛部会留在甘州呢。

药罗葛仁美看了一眼众人，接着说：“庞特勤驻王帐于龟兹，这一支就被我大唐称为龟兹回鹘，而我药罗葛部留在甘州，被称为甘州回鹘，都属于十姓回鹘，属于我回鹘本部。”

“至于西州回鹘，则是原铁勒部，分布在金山（今阿尔泰山）一带，也就是九姓乌古斯。咸通七年，仆固俊奉南阳郡王之令，南击吐蕃，攻下了庭、西二州，后来仆固俊与张淮深交恶，遂不复遵从归义军号令，自成一国，自号卜古可汗，是为西州回鹘。”

李弘益听他说十姓回鹘、九姓乌古斯真有点儿头大，要知道西突厥也是号称十姓六部的，他们又不记录本族历史，想要搞清楚其中的关系，还真有些难度。

熊乐玄突然插话，说：“仆固俊出身铁勒仆固部，这个仆固部对我大唐可是一向很不忠心的。”药罗葛仁美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口争辩说：“大宁郡王仆固怀恩便是出身仆固部，曾跟随郭令公平定安史之乱，屡有战功，一门四十六人为国家尽难，后来被阉宦陷害，睿文孝武皇帝仍感到惋惜，熊参军此言差矣！”熊乐玄笑了笑，也不反驳。

睿文孝武皇帝就是唐代宗，李弘益现在是越发地想要知道当年到底是谁教会了药罗葛仁美的这些历史，连称呼都与河西诸人如此不同。

药罗葛仁美觉得嗓子有些干，看到李弘益示意，俞长元端过来一杯清茶，他感激地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继续说：“仆固俊与张淮深交恶后，便领兵攻灭了庞特勤的龟兹，龟兹回鹘部分东逃至沙、瓜之间，被归义军称为沙州回鹘，也就是如今的居延海回鹘。据说还有一部西逃，归附于葛禄逻部，建立了喀喇汗国。”

李弘益听他将四大回鹘的来历说得清楚，有些怀疑地问：“英义可汗的意思，是龟兹回鹘被西州回鹘灭了？那为何现在龟兹独立于西州之外呢？”

药罗葛仁美笑了笑：“仆固俊死后，诸子争位，无暇西顾，于是一帮留在本地的回鹘人假托庞特勤之名，又重建了龟兹回鹘，只是依附于西州回鹘，不能成事而已。”

李弘益恍然大悟，笑着对众将说：“诸位，英义可汗说得明白，《孙子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今日听了可汗一番话，咱们至少了解了西州回鹘这个敌人的过往，面对这样的敌人，心里也有底了！”

他有些好奇地问：“回鹘汗国灭亡之后，回鹘部众便都西迁了么？”药罗葛仁美摇了摇头：“东部回鹘逃亡依附室韦、蒙兀、契丹诸族，丰州到幽州都有大唐所安置，只是后来四处零散，我也不知道了。”

李弘益见他问必有答，于是说：“我在删丹县，听本地羌人和吐谷浑人等，称呼你甘州回鹘部为黄头回鹘，我见尔部众发色与我汉人一样都是黑色，这却是什么意思？”

药罗葛仁美昂头回答：“我药罗葛部本是回鹘王族，虽然中途为阿跌氏窃取，却仍是可汗本部。我大唐有皇帝，回鹘人称为可汗，黄头一词，乃是借用汉家所言的皇帝。”

曹用行听他说话，一会儿是“我回鹘汗国”，一会儿是“我大唐”，听得好笑，不由得笑了起来，引得几名将领也跟着笑。药罗葛仁美脸上挂不住了，说：“突厥强盛时，还有蓝突厥，莫非诸位以为他们都是蓝头发蓝肤色么？”

李弘益觉得这个又是新的知识点，于是咳嗽了一声，看到曹用行等人都止住了笑，问：“可汗可否详细解释一下，何为蓝突厥？”

药罗葛仁美原本觉得自己被冒犯了，见李弘益的态度还不错，这才说：“前朝时突厥汗国分为东、西两国，突厥以阿史那、阿史德、执失等为王族贵族，阿史那在突厥语的意思有两种，‘高贵的狼’和‘蓝色’，故而被称为蓝突厥。且突厥以左为尊，尚蓝色，右为卑，尚白色，故而西突厥也被称为白突厥。至于当年的铁勒诸族，处于突厥之后，也被称为黑突厥。”

熊乐玄笑了起来：“难道不是因为铁勒为突厥之奴仆，被视为贱土一般，才被称呼为泥土的黑色么？”药罗葛仁美瞪了他一眼，突然觉得这个姓熊的参军如此可恶，专门揭人的短处。

李弘益一直仔细观察，他突然觉得药罗葛仁美这个人倒也有趣的很，于是拍了拍手，说：“英义可汗既然介绍完毕，咱们也该出手对付这帮该死的西州回鹘了。敦煌城内的小张太保无能为力，咱们也是归义军半个主人，就要勉为其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