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敦煌城下

在李弘益决定反击之前，李珽以及河西军部后勤司的主事曾出言建议，此去沙州数千里，路途遥远，粮草运输未必能够及时，所以劝李弘益再晚一两个月出兵。

阴山达靼那里的战果还未完全统计出来，毕竟不是所有的草原部落都愿意服从中原王朝的统治，因此从李弘益返回姑臧，李胜甲仍带领着天德军在阴山以北扫荡。

对于李弘益来说，出兵攻打达靼，解丰州困局是其一，他坐到眼下的位置，就得考虑得更多，若不能从达靼那里得来好处，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回来的。

草原部落的百姓，与中原定居的农耕百姓相比，各项生活物资严重缺乏，看上去很穷的样子，但李弘益本就是冲着达靼的马、牛、羊而去的，战马不说，拉车的通马、耕牛和羊肉，一直都是中原地区所缺少的。

在李弘益返回之前，河西对阴山达靼部用兵的小半缴获已经统计出来，只被彻底灭掉的奇斤部，就有牛羊二十余万头，而且这还只是粗略统计的数字。

因此李弘益的打算，就是驱赶着阴山缴获的牛羊，沿着漠南草原一路向西，到达居延海，然后顺着草地直达大泽，而他领着河西军西去，同样可以驱赶一批牛羊沿着河西走廊的绿洲带，一路杀过去。

李弘益将他的想法与李珽等人说了，然后很是得意地说：“以我的估计，这一小部分统计出来的牛羊数量，足够我领万余军士远征千里数月了，只是要后勤司多备茶叶，吃肉太多，总得饮茶消食啊！”

李珽目瞪口呆，有些期期艾艾地说：“咱们毕竟是大唐军队，怎地学草原胡人一般了？”李弘益大笑：“胡人做得，我亦做得！就这么定了！”

这也是为什么曹用行和韩逊带领着都播骨逻斯先把河西达靼扫荡了一番的原因之一，毕竟驱赶牛羊向西来，不可避免地要经过河西达靼的地盘。

张承奉站在城墙上，望着自东面而来的白花花的羊群，他突然有点儿眩晕，原本以为曹用行带来的部分牛羊，只是因为达靼人的习俗，万万没想到，河西军居然以牛羊为军粮！

然后他便看到了无边无际的骑兵，簇拥了一面“李”字白底黑字大旗，出现在了晃花人眼的羊群后面。河西达靼虽然只来了万余骑，但是铺开来，那种强烈的视觉冲击，让张承奉有些失神。

他叹了口气，原本眼中羡慕的光芒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就是恐惧。归义军财力有限，骑兵数量不足，张承奉知道李弘益在河西，同样养不起太多的骑兵，而且眼前的这一支，只能算是达靼雇佣兵，但正是因为李弘益以河西达靼为雇佣仆从，他才如此恐惧。

曹用行领兵先至，他并未包围敦煌城，也并未发动任何进攻，反而在鸣沙山一侧驻守了下来，仿佛是来游玩一般。他这种嚣张的态度让张承奉很是无奈，却又没有任何办法。

自从他逐渐地将归义军各军兵权收回来之后，像原左神武军这样的二线部队，也都被重新编排入了归义军六军之中，所以大斗军才能够遵大唐军制，多年来第一次满兵额。

原本归义军的军号甚多，兵员最多也不过八千，如今军号渐减，兵权尽归于张承奉一人，这一次与河西一战下来，他却再无可以派出野战的军队了，因为宁寇军万余，再加上从寿昌县紧急调回的军队，敦煌城中只有两万士兵，他没有足够的信心出城决战了。

再一次地回到曾经生活了近二十年的故乡，李弘益感慨万千，与曹用行会合之后，他下令全军就地驻扎，然后立刻召集众将官，商议如何攻下敦煌城。

在晋昌与曹用利等见面，又将敦煌城南农庄的父亲等人接了出来，曹用行心情大好，当先开口说：“我遵国公之令，并未包围敦煌城。以吾看来，咱们三万余军士齐至，便包围四面，绝断内外消息，然后挖掘地道，爆破城墙，杀将进去，活捉了小张太保，然后迎凉国公入城！”

韩逊不住地点头，说：“正当如此，长安有乱，吾等不可在此久居啊！”众将纷纷出言献策，唯独药罗葛仁美坐在角落，一声不发。

张掖城他投降时，原本以为只怕这一次性命难保了，若不是顾虑到弟弟还在李弘益的手中，跟随自己的本部骑兵家小都在删丹县，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投降的。

从药罗葛仁美心底，他还是很感激张承奉的提拔之恩的，尽管当初李弘益就是奉了张承奉的命令，攻下了自己所在的甘州。

作为大唐皇室亲封的回鹘可汗，药罗葛仁美被李弘益送往敦煌为质数年，他看到太多的人情冷漠，在独居数年的时间里，他仔细思考了很久，想到自己若是实力超过归义军，少不得也是要向西面杀来的。

药罗葛仁美不知道什么是“丛林法则”，但是他知道一个道理，在这样的乱世里，谁的兵力盛，谁的拳头大，就是谁说了算。想通了之后，他反而不恨李弘益了，因为若是自己与李弘益换个身份，只怕比他做得还要过分呢。

他这一次投降，实在是迫不得已，所以当李弘益并未为难他，只是挑选了部分甘州回鹘骑兵随军，其余的士兵都遣返回家时，药罗葛仁美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慨。

他知道李弘益留自己一条性命，就如同他所熟知的汉人的那句老话一样：千金买马骨，李弘益对他的宽宏大量，是做给都播骨逻斯这样的人看的。或者更大的可能，他也会像太宗时的颉利可汗一样，被送到长安，每逢国宴，就被拉出来跳一段回鹘舞蹈。

所以这一次李弘益开军事会议，把他也拉了来，药罗葛仁美心中十分诧异，他现在兵权全无，除了一个朝廷承认的回鹘英义可汗的名头，在河西军并无任何身份，实在是尴尬的紧。

李弘益想要知道的是曹用行等人的态度，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领兵攻打自己的家乡，使自己家乡遭受兵灾的。这一次他带出来的是镇西军，是一支以河西士兵为主力的新建部队，与归义军瓜葛较浅，他担心曹用行等人会有意见。

听到曹用行如此说，李弘益也就放下心来，摆了摆手，看众人都安静下来，说：“韩将军说的很对，咱们不能在这里拖太久。只是敦煌毕竟名城，便是有火药爆破，恐一时也难以攻下。归义军汉家百姓少，能少流一点儿血就少一些，我的意思，还是能不打就不打，先派人与城里谈一谈吧！”

曹用行便不再言语，他在晋昌城与曹用利等曹家子弟相见，不胜唏嘘，再想到张承奉借着西州大胜对曹家的打压，他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若是曹家吃里扒外也就算了，曹用利等人对归义军还是极其忠心的，结果落到了这样的处境，他心里很是不满。

但敦煌总归是自己出生的地方，曹用行也不愿意大动刀兵，他的一番话只是表明自己的态度，毕竟归义军事起，他一直在北地，还未与李弘益当面仔细沟通过呢。

李弘益发了话，众人也便多不多说什么了。李弘益咳嗽了一声，他有些上火，于是说：“还是请熊参军念一念斥候从伊州那里收到的情报吧！”

熊乐玄站了起来，走到营帐中的地图前，一边说一边指示：“前次英义可汗攻下高昌，西州五县尽入我大唐。庭州金满、蒲类两县亦被收复。然而归义军出师东来，西州回鹘得知庭、西二州空虚，再度发兵南下，过轮台，将留守的赤水军赶回了高昌。庭州再次失去，西州交河、天山两县，复又沦入仆固氏之手。”

他简单地一介绍，营内顿时哗然，众将都拿眼望向坐在角落里的药罗葛仁美。药罗葛仁美被众人的眼光盯着，心中冒火，他辛苦打下西州，按理说应该固守两州之地的，但是张承奉和谢重节被长安的崔胤一顿忽悠，脑子一热就出兵东来，他按照张承奉的命令率军攻打删丹，结果庭州又失，这个责任怎么也算不到他的头上吧？

药罗葛仁美梗着脖子，冷冷地看着众人。李弘益咳嗽了一声，熊乐玄见众将噤声，于是继续说：“高昌守军向伊州求救，伊州派出的使者被咱们的斥候在莫贺延碛中拦住，所以敦煌城内对这个消息还一无所知。”

李弘益喝了一口茶，接过话来，说：“咱们与归义军如何争斗，都是我大唐内部的事情。西州回鹘前次被驱赶，这一次居然胆敢再次前来，看来是被英义可汗打了一顿不吃教训。我的意思，攻打敦煌可以缓一缓，咱们要发兵西去，重新收复安西四镇，再建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

一听到安西、北庭都护府，在座众将神色一片肃然。曹用行猛地站了起来，大声说：“愿领一军西去，为郭都护、杨将军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