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砧板上的肉（十）

“酒也喝了，菜也吃了，该说的事情是不是要继续了呢？”放下手中的酒杯，卜慌看看正在擦嘴喝茶的海子说道。

“好吧，那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短。既然喝了你的酒，吃了你的饭，那就必须尽到我的义务。”海子看看卜慌，笑着继续说道：“侯江因集资诈骗罪被判处14年的有期徒刑后，在监狱只呆了三年便回来了。据他的妹妹跟我讲，当时，侯江托关系搞了个假的医院证明，然后直接在省监狱管理局找的关系，按照保外就医的标准从监狱放回来的。候诊跟我说，只是办这个假的医院证明和在监狱找关系，侯江花了近100万元。在当时来讲这也算是巨资了。当然，这笔钱花的确实值。一是为侯江买了十几年的自由，二是侯江从监狱回来后的这十几年，做生意挣的钱远远高于之前所花的那100万。看来啊，这个侯江确实有两把刷子呀！”

“一个判了14年刑的犯人，在监狱呆了三年便以保外就医的名义放了出来。我在监狱呆了整整八年，见过的犯人上千名，但这样的例子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听完海子的话，卜慌一边说话一边把头摇的像货郎鼓一样。

“你第一次听说的事情多了去了，何止是侯江这一件事情？”见卜慌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乔小丽一边给海子和卜慌往盘子里夹菜，一边继续说道：“老公，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离开社会的这几年，是社会变革最快的几年。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进行，社会上发生的变化让人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所发生的一些事情让我们这些生活在社会上的人有些时候都摸不着头脑，更别说你这在四面高墙、电网林立、几乎与整个世界隔绝的监狱里生活了七、八年的人了。海子，你说我说的有道理没有？”

听完祁小丽的话，海子只是看着祁小丽和卜慌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他知道，卜慌是个自尊心特别强的人，对监狱、服刑这样的字眼十分的敏感。乔小丽是他妻子，说一下可能无所谓，即便是卜慌心里再不高兴，大不了说几句就完了。但作为朋友，自己如果说的太露骨了，也许他心里会不舒服。所以，海子把已经到了嘴边上的话咽了回去。

卜慌翻着眼睛看看祁小丽，虽然心里不高兴，但碍于海子在场也没有说什么。他端起面前的酒杯冲着海子晃了一下，率先喝干了杯子里的酒，然后看着海子继续说道：

“海子，你可能不了解，国家在服刑人员保外就医、减刑、假释等方面有严格的法律规定，监狱在执行过程中也是相当的严谨。比如说减刑，要综合评估一名服刑人员在整个间隔期的改造表现、综合得分，并在所服刑的监区、监狱进行公示，然后再经过分队、分监区、监区、监狱、监狱管理局逐级审核，最后由监狱所在地区的法院进行审理等，程序复杂，要求严格。像你刚才所说的侯江这件事情来讲，如果没有相当的关系是绝对搞不成的。”说到这里，卜慌再一次摇摇头。

海子端起酒杯喝了口酒，看着满脸疑惑的卜慌笑了一下：“卜哥，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事情就在那里摆着。正像嫂子刚才说过的那样，现在这个社会上，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你回来几个月了，对于这一点还是有感触吧？”

卜慌点点头，然后看着海子问道：“按照你的意思，他侯江如此重用我是看在我曾经坐过牢，与他同病相怜的份上呗？”

“是，但不完全是。”拿起面前的香烟盒，海子拿出一支烟递到卜慌面前，然后看了看祁小丽：“嫂子，今天我与卜哥谈兴正浓，能不能在你面前抽支烟啊？”

“可以，你们随便抽，我……”

“不行，不能在这里抽，特别是不能守着小丽抽。”没等祁小丽把话说完，卜慌就打断了他的话，一脸认真的看着海子说道。

“啊？嫂子都没有说什么，你着的哪门子急呀？我这……”

“你跟我来！”卜慌站起身来，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烟盒和打火机，拉着海子进了厨房，关上厨房门，打开吸油烟机，然后，一边给海子点烟一边说道：“在这里抽吧，抽死你我都不管你！”

“行啊卜哥，知道疼老婆了，真的让我刮目相看呀，这不是你卜哥的风格吧？”将身子倚靠在门框上，海子一边笑着吸烟，一边和卜慌开着玩笑。

“海子，不要闹了，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情呢！”卜慌冲着海子摆摆手，然后透过厨房的玻璃推拉门往外看了看，见祁小丽正坐在餐桌旁忙活着什么，便凑到海子身边，把祁小丽被查出患有乳腺癌的事情告诉给了他。

“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跟我说啊？你还把我当不当兄弟了？”听完卜慌的话，海子赶紧把手中的香烟按灭扔在旁边的垃圾筐里，看着卜慌着急的说道。

“我不是还没有来得及说嘛！”卜慌冲着海子嘘了一声，然后小声说道：“后天我就要回监狱了，这是监狱的规定，即便是我有一百个不愿意又能怎么样？所以，我也着急啊！等我走了之后，你嫂子的事情我只有交给你、高风等关系不错的哥们儿了。还有一点，侯江答应我，如果我愿意加入他们的公司，他可以帮助我跟海福监狱的领导协商，可以不让我回监狱服刑，直接办理释放手续。海子，你觉得侯江这个人靠谱吗？这就是我今天为什么……”

“你们躲在厨房里嘀咕什么呢？一支烟要抽这么长时间啊？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呀？”正在这个时候，祁小丽拉开厨房的推拉门，看着正在小声的嘀咕着什么的卜慌和海子说道。

“哈哈哈哈，没有，没有。我和卜哥想借着这个机会多抽一支烟，机会难得吗。哈哈哈哈！”见祁小丽进来，海子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拉着卜慌往餐桌前走。

重新坐回到餐桌旁，海子接着刚才的话题对卜慌说道：“我刚才说过，侯江是个非常有头脑特别是经营头脑的人，他之所以欣赏并竭力劝你加入他们的公司，并许以官职和高薪，最起码有三个方面的考虑。”

“啊？还有这么复杂啊？你说说看！”听完海子的话，卜慌大惑不解，皱着眉头问道。

“第一，你卜慌现在虽然是一名刑满释放人员，但你的过往却非常的成功甚至可以用辉煌来形容。出事儿之前，你是蓝海市鼎鼎大名的规划国土局的副局长，与市属各个部门都有联系，而且与大多数部门、机关的领导关系甚密。虽然咱们中国有‘人走茶凉’这个不好的习惯，现在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帮你，但随着你回归社会的时间一长，这种情况就会发生变化，而你身边的关系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恢复起来。侯江要办一家广告公司，这是一个特殊行业，是一个需要关系才能生存乃至发展的一个行业，如果没有政府各职能部门的支持和广泛的人脉是不行的。所以，他心里清楚，一旦你这条‘冷冻’的雄狮解冻苏醒过来，对他的公司会有多么大的帮助？这是他竭力邀请你加入他们公司的主要因素之一！”

说到这里，海子有些激动的用手拍了拍桌子。

“啧啧，看来这个侯江不是一般人，真够贼的，目光看的有些长远呢！”听完海子的话，祁小丽一边啧啧的发着感叹，一边轻轻的摇摇头。

卜慌思忖片刻，信服的点点头。

“第二就是源于侯江的‘服刑人员情节’，也就是你所说的同病相怜。他是一名刑满释放人员，虽然释放的有些蹊跷，但毕竟是有过这个经历的人。他知道一名刑满释放人员回到社会后的处境有多么艰难，所以，这种怜悯之心让他对这些人另眼看待，格外的照顾。另外，我听说，他侯江从监狱回来之后，是通过一个和他在一起服刑的人挣得了翻身的资本才走到今天的。至于故事的内容我不太知道，还是等你加入了他的公司再让他亲自告诉你吧！”说到这里，海子停下话题，看着卜慌呵呵的笑了起来。

“你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海子的话一落地，正在忙着给海子和卜慌夹菜的祁小丽插话说道：“去年年初的时候，侯江的环球贸易有限责任公司给我们局打了一份报告，要求我们给他的公司减税，理由是他的企业安排了20多名刑满释放人员，按照国家和蓝海市的有关规定，属于减免税收之列。后来我们局派人了解了一下，确实有这么回事儿！也就是说，侯江的公司里确实安排了很多的刑满释放人员。”

“他侯江之所以安排这么多刑满释放人员在他的企业工作，在一定程度上帮助政府解决了‘两劳’人员的就业问题，不但税收可以减免，而且办别的事情也好办一些。另外，‘两劳’释放人员一般找工作都比较难，如果他侯江愿意帮助他们，给他们安排一份赖以生存的工作，那种发自内心的感激是不言而喻的，肯定会实心实意的为他侯江卖命。再者说了，这些人在监狱呆了这么多年，几乎和当兵没有什么两样，纪律性、执行力和吃苦耐劳的精神以及对工作机会的珍惜要比一般的人强得多。既然如此，他侯江何乐而不为呢？”

海子一边说一边冲着卜慌挤挤眼睛，然后接着说道：“至于卜哥，除了具备以上侯江所可以利用的条件之外，还有一支生花的妙笔、绝佳的文才以及在报纸、杂志的策划等方面的实际工作经验，所以，他侯江才会如此的钟情与你。如果你一点优势也没有，对他侯江没有多大的帮助，他还求着你给你安排工作？门都没有！不管怎么说，他侯江是一个商人，一切会从自身利益出发，无利不起早，你可别指望他是个菩萨！”

听完海子的话，祁小丽笑了笑，然后看着卜慌问道：“老公，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吧？”

卜慌看看海子，再看看祁小丽，先是点点头，然后又对海子说道：“海子，你说，侯江说的关于帮我与海福监狱沟通一下，可以不让我回监狱服完剩余的几个月的刑期，直接办理释放这件事情靠谱吗？”

海子看看卜慌，低头想了一下说道：“这件事情我还真猜不出来，毕竟这不是一件小事情。但是，他侯江既然这么说了就不会是凭空臆想。你想想看，他被判了14年刑期，只服了两三年的刑就回来了，这是一般的关系能办得到的吗？卜哥，如果他能把这件事情给你办成了，你就是白给他干一年的活儿都划得来。你说呢，嫂子？”

“那是必须滴！”祁小丽把手中的筷子放在桌子上，然后看着卜慌说道：“老公，如果他侯江真的把这件事情办成了，你就答应他义务工作一年，这一年家里的所有开支由我来！”

“唉，我也难啊！”听完祁小丽和海子的话，卜慌叹了口气，然后冲着他们两个摇摇头。

“怎么了呢？”海子和祁小丽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道。

“我在海福监狱呆了整整八年，与那里的服刑人员、监狱民警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特别是肖监狱长、唐警官这些人，虽然身份不同、地位不同，在管理我们的过程中也有过分的时候，但对于我卜慌的帮助还是很大的。如果不是有这些人的帮助和支持，我一个既没有关系、又没有后门，更谈不上送钱送礼的人，怎么能够减掉6年的刑期，早早的回家呢？”

说到这里，卜慌停下话题，拿起面前的酒瓶子，给海子倒满了酒，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与海子碰了一下，然后又破天荒的与祁小丽面前的茶杯碰了碰。

海子看看祁小丽，两个人不解的对视了一眼，然后，一个端起酒杯，一个端起茶杯，共同与卜慌碰了一下。

喝干了杯子里的酒，卜慌放下酒杯，一边拿起餐巾纸擦嘴，一边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现在监狱的《育新周报》要参加全国监狱狱内小报比赛，我就是他们拿奖的希望。如果在这个时候我不回去，肖监狱长他们会怎么想我？我总觉得对不起他。唉……”

说到这里，卜慌不由的唉声叹气起来。

听完卜慌的话，再看看他唉声叹气的样子，海子有些着急了：“卜哥，在我的印象里你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可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蠢呢？”

说到这里，他把身下的椅子往卜慌面前挪了挪继续说道：“监狱是什么地方？难道是你的家吗？在家与监狱两者之间，让你选择的话你会选择哪一个？是个傻瓜也知道啊！至于你和什么肖监狱长等人之间的感情，那就更谈不上了。他是狱警，你是服刑人员，两者之间巨大的身份反差能让你们之间的感情有多深？难道比你和嫂子之间的感情还深吗？咱犯了错误‘进去’了，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让你在监狱呆了这么多年，是我们这些朋友没有本事把你‘捞’出来。现在有人救你了，愿意帮忙让你脱离苦海，你却犹豫起来，难道你坐牢有瘾啊？你不会是脑子有病吧？”

说到这里，海子气的瞪着一双眼睛，怒气冲冲的看着卜慌。

“嘿嘿…….”听完海子的话，看着他怒目圆瞪、口吐白沫的样子，卜慌有些不好意思的用手摸摸自己的头，嘿嘿的傻笑起来。

“我……”卜慌正想说话，放在沙发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祁小丽看看卜慌，然后站起身来走到沙发旁，拿起卜慌的手机看了一下，然后吃惊的说道：“老公，是肖监狱长的电话！”

卜慌噌的一声站起身来，一把拿过手机，按下了接听键……